雅理医院的高干病房,设立在住院部最里端的小院里,与其说是住院部,到不如说是疗养院,或都干脆就说是一栋研究所,哦,对了,带有传达室的大门口,还真的悬挂了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病理研究室”字样,不知道的人,当然会望而却步。
高干病房只有两层楼房,外观没有高大的住院楼气派,在高楼林立的医院里,这里在人们的视野中是最容易被忽略的地方,就算你偶儿走近了它,也会被里面肃穆的气息感染,不敢冒然深入,再说,门卫也不会让你进去。
小院高墙耸立,院内青竹葱郁,平地多是长得很嫩青的草皮,所有的走道都栽有修饰得很精致的花卉。院里的清洁工人,也穿着干净的白大袿,来回不停地扫着地上的残花落叶,因而保持的非常整洁的雅致。
康明是第一次走进这地方,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里会是住院部,住院部里应该是到处都充塞着消毒水的味道,并和着浓重的药味,夹杂着淡淡的汗臭气。而这里,却是环境优雅,空气清新,并飘着淡淡的花香。
康明从来就没想到过,医院里竟然还会有这种地方,不过仔细想一想也就明白了,所谓高干,当然在各方面都应该有着别于常人的地方,就比如说住院,如果和众多病人挤在一起,那他们的安全就很难得到保证。
用星级宾馆来描述这里的设施一点也不过份,它甚至还让人有一种“回家”的感觉,这些,康明在进入这栋大楼之前就想到了。让康明惊异的不只是楼里奢侈的装修和高档设备,他想不到的是,史玉香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爷爷?
算起来,史玉香的爷爷总之应该有六十多岁了吧,而省里六十多岁的高干是屈指可数的,这里面可没有一个是姓史的,难道史玉香的爷爷是就职于外省的高干?这一路上康明很想问,可人家急于赶去清源看望重病的爷爷,你到是去打听别人的家庭关系,好象是有点不近人情,再加上几位教授也是铁青着脸,让康明问不下去。
不过,只要一进这高干病房,迷底很快就会揭开,康明也不急在这一时一刻。
病室里果然非常豪华,纯白的墙裙配上纯白的病床应该很亮,可厚重的窗帘是拉闭着的,顶上四边檐板里的灯光通过纯白色的天花板反射下来,让房间里充满了柔和的照度,很适合病人修养。
病床上躺着一位老人,看上去应该是七十多岁,但他如果取下氧气罩而又不是在病中,可能会显得年轻些。而此刻,他一动不动地躺地病床上,只有那侧面监视器的显示着他均匀的呼吸和规律的心跳指示,证明他还活着。
当然还活着,不然就不应该在病房里了。
史玉香一进病房就赴向了病床,她一定很想大叫一声“爷爷”,可一到床边看着象熟睡的老人,张大了的嘴终究没有发声,只是跪在床边,双手轻轻摸着老人的脸,仿佛她那双手有着起死回生的魔力,只要轻轻一摸,老人就会醒来。
康明是紧跟着史玉香进房的,他一心想听史玉香怎么称呼床上的这位老人,可是史玉香却没有叫。随后进来的张临宇和李岩没有去看床上的老人,而是走到一个高大威猛的人面前,轻声的问:“匡省长,老师的病情怎么样了?”
匡省长?康明猛一抬头,就看见那个在电视里见过无数回,去从来没有谋过面的东北大汉匡明浩,竟然近在呎尺!所谓事关已则乱,康明满心都赴地史玉香和老人身上,进了门却没去看这个大到都不敢仰视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
而且,张临宇口称“老师”,这么说连李岩一起,都可能是老人的学生,而这个老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真是扑朔迷离。
“匡省长,我……刚才失礼了。”康明向匡明浩伸出手去,满心是真实的歉意。
没想到匡明浩还向他露出一个微笑,那看得出来,并不是礼节性的微笑:“你是康明同志吧,思思几次向我提到过你,果然是一表人才。”
思思?康明感到脑袋不够用了,能够在匡明浩面前提到自己的人,只有史玉香,因为从现在的情况看来,史玉香与匡明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但绝对不是普通的关系。思思,难道是她的小名?
“匡省长过奖了。”这句话就有点心虚了,人家没誇你什么,只说你长得好点,你谦虚个什么劲?可能康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不过是随口答了一句,他一心想看看病床头上的人名,可这里不象普通病房,没有那种挂在床头的卡片,就算有,他也不敢去看,面对这么个大官,他应该做到目不斜视才对。
好在匡明浩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而是去解释张教授他们提出的问题:“父亲昨夜就醒来了,医生说他再次渡过了难关,生命已经没有危险了,会不会有后遗症,还要看未来两天的治疗效果。唉,但愿他能再次站起来。”
或者是史玉香的手真的具有魔力,老人在匡明浩介绍情况的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看到史玉香梨花带雨的脸,舒心地笑了,伸手取下氧气罩,虚弱地说:“思思……你来了?爷爷只怕……”
史玉香轻轻地着头埋在老人的胸前,尽极撒娇地说:“爷爷,你别说话,好好休息,思思守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了。”一下子想起了什么,看了康明一眼,想介绍给老人,又怕打扰了他,正不知道如何是好。
老人目光一转,他也看到了康明,突然眼睛大睁,从被子里伸出手,颤巍巍向康明招着:“来,来,你还……认识……我吗?”
今天,康明得到的惊奇已经不少了,没想到老人这时候还给他一个更大的惊奇。他移近几步,来到了史玉香的背后,仔细地端详老人,只感到有点面善,却肯定不认识这位老人。象他这副祥和的面孔,相象的人多了去了,面善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再说,副省长的父亲,他到哪里去结识他?
“老人家,我来看你,你好好养病。”都不知道怎么称呼他才好,史玉香这只凤凰,康明感到得重新估量一下才行,别弄出什么“匡省长的私生女”之类的传闻,让人家说攀龙附凤事小,自己的家里还有一个合法的妻子,官员弃妻本就不可取,再整出个“副省长女儿的情人”,那就是“弃妻攀贵”的花边新闻,自己的政治生命就算是完了,匡明浩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匡明浩的父亲应该叫匡存义,他现在显得异常激动,伸在空中的手不停地抖动着,看来是想说什么,可越是想说话,却越是说不出,急得一口口喘起气来。康明走过去轻轻握着他的手,想让他安静下来,但却适得其反,老人紧紧抓住康明的手不放,看上去到象是要逮住杀人越货的凶手。
监视器的心跳指示发生了较大的波动,这对病人来说是很不正常的情况,匡明浩及时地走过来,将康明推开:“请你回避一下,他看到你好象很激动,到外面等我,等父亲稳定下来后,我们好好谈谈。”
康明想解释什么,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老人没有说清是怎么回事,康明的嫌疑就大了,不管是处于哪一种情况,匡明浩身边的人是不会让他走远的,所以搞得康明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这时,门口冲进两个便衣青年,一人架着康明的一只胳膊,将他带出了病房,并且嘱咐他,只能在院内走动,不准离开。好在康明大小也算是一个县长,这两人对他还算是礼貌有加,没有为难他。
康明就这样在病理研究室院子里渡起步来,走在幽雅的花径间,康明苦笑着摇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来看个病人,竟然还看出一场祸来?匡存义老眼昏花,一定是认错人了,自己从来没干过什么坏事,就小时候算干过一些不好的事,那也绝对不是在清源干的,而且都是与老年人无关的事,他凭什么死死地抓住我的手不放?
大约等了近一个小时,匡明浩和史玉香双双出来,并排站在门口那个阶梯上。平时没太注意,待到他们俩站在一起的时候,看上去还真有点想象,如果此时有人介绍说,这是一对父女,你一定会相信,他们都有一双大眼睛,都是重枣形的脸。
康明迎上去,关心地问:“老人家的情况怎么样了,是不是稳定了下来?”
匡明浩没有回答康明的问题,他抢先跨前一步,将康明带到小径上,示意康明在小径边的石椅上坐下。康明也听话地坐下了,他百思不得其解,匡存义看到他,怎么会激动成那样。面对匡明浩这个高官,并在前年还对自己有过救援之恩,一张便条就让自己轻松地从沧阳龙头山别墅里走出来,康明显得有点不自然。康明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他很想把这个误会解释清楚,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刚一坐好,匡明浩的问话就开始了:“你给我说实话,你与家父有过什么样的过节。”语气很平和,但有着不容人抵赖的压迫感。
“我与他素未谋面,根本谈不上什么过节,我想,他一定是认错人了。”康明很诚恳地解释道。
“推脱不是最好的选择,你也知道,现代侦破技术,对查清这样的事情没有什么困难,我不希望用不愉快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所以,请你告诉我实话,这对家父的病情医治也有帮助。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亡羊补牢的道理。”
“我……”康明怎么解释呢?虽然说心中无事不怕鬼,但要是老人因此长睡不醒,自己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接受无休无止的盘查。他看了看站在对面正在观望着自己的史玉香,想让她给自己作个证,可史玉香与自己的交往也只是短短几个月时间,就算从沧阳龙头山别墅算起,也不过是两年时间,而从龙头山别墅里出来后,一年半时间都没有什么交往,她又能给自己证明什么呢?
从史玉香那充满忧虑的脸上,康明知道老爷子情况可能不太好,可他还是希望老爷子依然醒着:“你爷爷还好吗,我想,只有他才能说清事实,还我一个清白。”
史玉香想说什么,但被匡明浩抢了先:“我没有多少时间,希望能在你走出这里之前,把问题交待清楚,或者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我相信你也是一个懂法律的人。”
真是有口莫辩,康明感到从未有过的胸闷,即使在龙头山别墅里,也没有感到如此的冤屈,知道你的意思是要公事公办,可你让我交待什么?为了探明老爷子是否还醒着,康明问:“能不能让我与老爷子说几句话,我肯定,他是认错人了。”
史玉香终于抢到了话题:“爷爷又昏过去了,可我看得出来,他只是想跟你说说话,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说着,还赌气地看了一眼匡明浩,好象匡明浩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思思!”匡明浩喝道:“你要明白你自己的身份,亏得爷爷那么疼你!”
“就是嘛,如果不是你们非得把康明推出去,我认为爷爷根本不会昏厥。”
“住口!”匡明浩几乎就要站起来,向史玉香发飙,原来再大的官,也有压抑不住心中怒火的情况,也有不注意自己仪容的时候。
史玉香禁声了。
而康明感到,如果再这么吵下去,非引起他们内战不可,与其将战火烧到史玉香身上,还不如让匡明浩冲着自己来,他不想让史玉香陷入难堪的境地。所以他说:“匡省长,对于给老爷子带来的麻烦,我表示深切的歉意,至于让我交待什么,我只有一句话,无可奉告。”
匡明浩一脸肃色地看了康明一眼,看得出来,老爷子病情加重,给了他沉重的打击,如果不是有着副省长的头衔,相信他会伸出他那双巨大的拳头,好好修理康明一番。康明敬重他那份孝心,但现在是话不投机的时候,多余的话只会使误会越来越深,所以他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向匡明浩鞠了一躬:“匡省长,龙头山你伸的援助之手,一直没有机会感谢你,想不到这次又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真是对不起。”
一躬之后,康明大步向大门口走去,没有回头,因为一回头,只会给史玉香增添无穷无尽的麻烦。可他心里在痛,痛得眼眶都有点潮湿了:或者,从此以后,他与史玉香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匡明浩能让他的女儿,与一个谋害自己父亲的人走在一起么?
匡明浩目送康明大马金刀地走出大门,他在想,是不是那次将他从龙头山别墅里放出来,是一个错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