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兰的眼睛很快便被蒙了起来。凭感觉,她只知道自己在马车上颠簸了许久后,上了一艘船,被独自关在似是舱底的一间舱室里,里头暗无天日,又闷又臭,只能凭送三餐的点来确定早晚,吃喝拉撒也都在这里解决。经过这样不知道多少天的海上航行,这一天,她正躺在那张破席上抓着腿上被水蚤咬出的又痛又痒的包,忽然觉到船体一震,整个人因了惯性咕噜噜滚到舱壁边,然后,船停了下来,便知道这趟海上苦旅终于到头了,但心情却丝毫没有轻松。因为接下来等着她的,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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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原到了双屏县的柳庄,找到了范大娘,起出三娘的棺柩,在外新套了厚实的椁木后,动身送去三娘故里浙江东海县。事毕回到白龙城,已是将近一个月后了。这天傍晚到家,应对过翘首期盼的母亲马氏后,送她回东院,一眼看见她住过的那间屋子门半掩,便如她刚出门忘了关似的。安顿好母亲出来,再看一眼那方向,一双脚便似受了魔力的召唤,不自觉朝那扇门走去,轻轻推开,跨进了她曾住过的这间屋子。
他环顾一圈后,最后立在了窗前。见院中花木依旧蓊郁,窗前的梳妆台上,也还留有一面她照过的镜子,只不过此刻,上头已经蒙了层薄薄的灰。怔了片刻,抬起手指缓缓擦过镜面上的灰。
那个人,她是永远也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他闭上眼睛,长长吸了口气,努力追索空气里残留下的她的气息,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来,猛地睁开眼,看见春芳过来,朝他招手道:“谢大人,外面有人找。脸生,矮个,有胡子。”
谢原听她描述,便猜到是什么人了。和马氏说了一声出去,果见是鸿源,头上戴了顶帽。
鸿源年近三十,曾做过教书先生。为人稳重,素有计谋,谢原不在横海岛时,诸多事宜一向便由他做主,平日他也不大离岛。此刻自己刚回,他便找了过来,时候凑得这么准,想来是一直在等着的。
谢原将鸿源带入,问道:“先生等我,可是有事?公子现在如何了?”
鸿源摘下帽,道:“公子伤势已大好。刚前些天,岛上来了他的几个手下,和弟兄们略有摩擦,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过来,一是有些时日没你的消息,不放心来看看,二来……”
他压低声道:“独眼龙先前一直龟缩在他老窝,安生了些时候。只前些日,我听探子回报,说沉香岛忽然戒备森严,费了番功夫打听,才得知岛上来了群倭人,首领是个女的。他们对倭人言听计从。倭人还关了个人……”
“那人是谁?”
“没探听到,”鸿源摇了摇头,“只知道关押那人的地方重重戒备,似乎……和玛瑙岛的沉船之事有关。这艘沉船,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有各方势力在寻找,只不过始终没有结果而已。倭人狼子野心,对此觊觎已久。这片海域朝廷力不能及,完全在我们手中掌握。倭人单凭己力,不可能做成这事。从前他们曾与咱们联络,被你拒绝后,转而找上独眼龙也不奇怪。我只是担心,倭人向来残忍狡诈,独眼龙有了他们当靠山,会不会反扑?事关重大,我这才上岸找你。”
谢原沉吟片刻,道:“先生回去后,即刻多派人手加强航道巡逻,叫出船的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我一两日内便上岛,具体事宜到时再议。”
鸿源面露微笑,道:“不消你说,我已吩咐下去了。过来本就是想叫你上岛。许久没见你露面,我怕若有事,单凭我一人,压不下众多弟兄。你不日既上岛,此地我也不宜久留,这就走了。”
谢原点头,想了下,补一句道:“把消息传给探子,叫务必探出沉香岛上关押的人是谁。”
鸿源应了声是。谢原送他出侧门后,自己往太监公馆去。刚跨出巡检司的正大门,看见远处街面上一匹快马疾驰而来,惊得路上行人忙不迭闪避,禁不住微微皱眉。等那匹马驰得近了些,看清上头的人竟是上月来接走温兰的七政门百户徐霄,顿觉不妙,立刻大步迎了上去。
“谢大人,有变故!卫大人尚在京中,因要务无法南下,这是他传你的书信!”
徐霄连马都没停,人便已飞身而下,将手中一封烫了火漆的信递了过来。
谢原飞快取出信瓤,一目十行扫过一遍,脸色大变,转身吩咐了跟来的弓兵几句,急匆匆便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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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兰在被关在这间孤零零突兀立在全岛最高山顶上的屋子里半个月后,终于有点摸清楚自己周围的状况了。这座海上孤岛,它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沉香岛,但是这个岛的主人却是那个臭名昭著的前海上霸王混元独眼龙。
这里正是独眼龙的巢穴。
被关在这里这么久,她见过的人,只有一个叫小鱼的送饭丫头和铁窗外的几个看守,还有偶尔来过几次的那个女人。
现在她也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份了。和小鱼有点熟了后,趁着送饭的短暂空隙,小鱼告诉她,这女人是倭人,名叫结衣。她和她的手下到了这岛上后,俨然已经成了首领,连独眼龙对她都毕恭毕敬。
小鱼知道的,大概就只有这些了,或者说,是由于恐惧,温兰再也无法从她口中挖到别的什么信息了。
一天天过去,温兰日常的生活内容就是吃喝、睡觉,踮起脚尖站在那个小窗户前眺望山下的海岛和不远处的蔚蓝大海,外加猜想自己的下场到底会是什么。
卫自行必定已经知道她出事了。刚到这里的时候,她曾想他到底什么时候会来救自己。毕竟,除了玛瑙岛的沉船外,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值得这些人这样重视,费劲心机地要把她弄到这里来。撇去一切情感因素,卫自行就算看在她能替他下水的份上,应该也会想办法救她的。但是时日一久,她便强迫自己中止这种想法了。
这里不比陆地。南洋海域,根本就是朝廷伸手不到的势力空白之地,唯海盗和铤而走险者的乐园而已。卫自行就算有心,恐怕也没这样的能力。而且,往更现实里说,如果这些绑架者是想靠她与卫自行交换什么东西的话,她真的不认为自己能值钱到这样的程度。
所以她不再抱希望。无他,因希望越大,往往最后失望也就越大。
再后来,她连最后一丝害怕的感觉也消失了。每天只是机械地等待着今天的夕阳从海平面沉下去,明天的朝阳再次浮上来而已。
这一天晚上,却发生了一点意外。
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听不远处的阵阵海涛声,终于睡了过去。睡梦中仿佛回到了白龙城那座宅子里的井台边,看到那个男人正站在边上的树丛下,半张脸被大胡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默默望着自己。她想起被关在沉香岛的这些日子,顿时满腹委屈,跑过去就狠狠打他,一边打,一边骂他为什么不早来救自己。他一语不发任由她捶打。正痛快着,忽然觉得腰身处有一只手在摸索,一开始还以为是梦境,随意挡了两下,忽然身上一沉,仿佛有重物压上,猛地惊醒,赫然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男人的影子,立刻尖声大叫,操起藏在枕头下的那块先前从门口拣来的尖石,狠狠砸了过去,听到那男人发出惨叫声,随即被他反手一巴掌拍了过来,半边脸立刻火辣成一片。
“小婊-子,再凶,老子一刀捅了你!”
那男人骂骂咧咧,开始粗暴地扯她身上衣衫。
温兰已经听出了声音。这人正是独眼龙的表弟王庆,负责看守她的。先前便注意到他时常在门外转悠,一双眼睛里透出丝邪意。本来以为他只是看看而已,没那个贼胆。不想竟大胆如斯,真的对她下手了。
温兰被脸上的痛刺激得眼泪直流。压抑了多日的愤怒在这一刻爆发,丝毫不惧,一边奋力撕咬,一边怒叫道:“下贱胚子!有种你杀了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岛上男人近千,女人就那么几十个,不是有主,就是长得粗粝。加上这两年沉香岛被横海岛打压,众人长期龟缩于此,岛上生活枯燥,王庆早憋得两眼发绿。自看到温兰被结衣带上岛,便心痒难耐了。那倭女他不敢惹,这女子却只是个囚徒而已,虽然也被叮嘱过不能乱动,只天天看着美人在眼皮子底下,哪里忍得住,等了许久,终于趁了今夜想来个霸王硬上弓。不想这女子竟这么狠,一上去便被砸破了头,现在又遭奋力抵抗,听她一副豁出去不要命的样子,怕叫声招来了人,有些害怕,急忙伸手捂住她嘴,不想下头一空,竟被她一脚蹬中下-体,惨叫一声,整个人便滚下了床去。
门哗啦一声被推开,有人执了火把出现在门口,温兰看去,见是劫了自己到此的那个倭女结衣。便伸手拉好方才被扯乱的衣衫,坐直身子,擦了下嘴角的血痕,冷冷道:“就凭这样的乌合之众,你也想成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