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池棠跟在池长庭身后往里走。
走到分岔路口,池长庭走了去往书房的那条路,健步如飞之余,隐隐带着怒气。
池棠见他走得很快,又没有回头,便悄悄转了方向去内宅。
才迈出一步——
“站住!”
池棠僵住脚步。
“你还敢逃?”池长庭都气笑了。
池棠转过身,一脸无辜:“逃什么?爹爹喊我有事?”
池长庭瞪她一眼:“给我跟上!”拂袖而去。
池棠只好跟了上去。
进了屋,池长庭刚转身,就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你现在胆子大了是吗?我带你去国子监,是让你去跟李俨私会的吗?光天化日,一墙之隔,你就敢当着你爹的面跟那个姓李的搂搂抱抱?你、你想气死我吗?”
池棠红着脸道:“我没有跟他搂搂抱抱……是他跟我搂搂抱抱……”
池长庭笑了:“你还学会狡辩了?有东宫撑腰,爹爹都不放在眼里了?”
“我没有……”池棠有些委屈。
池长庭冷笑道:“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三月初一,谢大姑娘出孝,三月初三就能给李俨开个选妃春宴你信不信?你跟他凑在一起做什么?一正妃两侧妃三良媛都准备好了,你准备给他做第七房小妾吗?”
池棠从未被他训斥得这样狠过,泪珠儿在眼眶转了两圈,又忍了回去,咬牙道:“殿下说他不会娶别人的!”
池长庭刚被她忍泪的模样吓得软了心肠,一听这话又来气:“他说了你就信?他说了做了没?他都还没做到,你急什么急?就那么一说谁不会,你怎么那么好骗?”
池棠睁大眼睛,倔强道:“我就是信!为什么一定要他做到了才能信他能做到?就是因为他还没做到,才需要我相信,等他做到了,我信不信还有什么意思?”
池长庭突然怔住。
池棠眨去眼中雾气,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沙哑:“信不信在我,骗不骗在他,我又不是判官,总不能每次都要人拿出证据才肯信。”
池长庭叹了一声,将她的脑袋轻轻按在心口,道:“阿棠说得对,阿棠很好……爹爹就是……就是怕你受伤……”
谁不想要这样无条件的信任,又有几个人对得住这样无条件的信任?
“受了伤治好就好了……”池棠闷闷地说,“要是有人骗了我,我以后不再信他就是。”
譬如秦归那个坏人,她是不可能再信的!
池长庭“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池棠感觉他情绪有些低落,知道他还是担心自己,忙柔声安慰道:“爹爹,我也不是随随便便信的,殿下前世也没有娶别人,他可以做到的!”
池长庭心中一动,扶她站好,疑惑问道:“他不是选定太子妃和侧妃了?”
池棠道:“选是选了,可是一直到三年后也没大婚!”
东宫大婚,指的是册封太子妃,侧妃只是纳进来而已。
册封太子妃的事肯定不会因为一个侧妃要守孝而延迟,那就是有别的原因了。
池长庭沉吟许久,看了一眼笑得甜蜜的小姑娘,忍不住泼了一盆冷水:“他前世三年没大婚,也不一定是因为你,你乐什么乐?”
照他看来,太子妃都定下了,还拖上三年,原因不会太简单。
谢氏嫡长女,也不是李俨想拖就能拖的。
池棠收了笑容,嘟囔道:“爹爹明明上元节的时候还肯让我和殿下见面的……真是善变……”
池长庭一时语噎。
平时看她挺迟钝的,这倒被她看出来了?
她觑了他几眼,渐渐露出委屈的神色:“爹爹刚才好凶……爹爹从来没有对阿棠这么凶过……”
虽然小姑娘是有装模作样的成分在,但池长庭想想自己刚才的态度,也是自责不已,忙低声下气地哄她。
池棠撅着嘴听了几句,轻叹一声,善解人意地说:“我当然不会怪爹爹,爹爹是被陆先生说了投机取巧、华而不实、虚有其表,心里不高兴,才回来迁怒我的!”
池长庭神色一收,阴阴地看着她:“记性不错啊!”
“一般一般,比起爹爹差远了——”池棠谦虚地说完,又换上诚恳的表情,“爹爹,你不要不高兴了,你想想陆先生说的话,投机取巧,不就是说你灵机应变吗?华而不实、虚有其表,那就是说你华有其表啊!先生是夸你长得好看又聪明呢!”
池长庭被逗笑了:“你还挺能说的!”
池棠“嘿嘿”一笑,蹭到他身边,柔声道:“爹爹,你不要在意陆先生的话,这么多年,有谁质疑过你的学问不扎实?总不能全天下人都看走眼了吧?陆先生是不了解你才乱说的!我爹爹天纵英才,别人学二十年的,他二十个月就能学完!”末了有些忿忿,“陆先生这样说你,我不想做她的学生了!”
池长庭哈哈一笑,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傻姑娘,你爹这么大的人了,岂会因为这么点事置气?”
池棠不信地睨了他一眼。
池长庭轻咳两声,道:“就算当时是有点生气,也不至于气到现在,我真没有迁怒你。”
顿了顿,笑道:“其实陆先生说得也不无道理,论学问扎实,我确实不如她,但是我也没想做学问,我想做的就是投机取巧,走捷径,做高官,那种耐着寂寞一遍一遍研读经典的事,我从一开始就没想做!”
“陆先生和我不一样,她心中有大局,而我心中只有功利,我没必要和她相比,也不会用她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例如上次乌江一案,对我来说,朱姑娘脱险就够了,判决公不公正,律法合不合适,我都不在意,但是陆先生会,她千里奔波进京,暗中横纵世家权贵,隐而待发,为的不只是还朱姑娘一个公道,而是还天下女子、天下人一个公道!
“再比如这回,我和她一起入国子监执教,我求的是收几个人品好的学生,日后可以帮着照顾你,她为的是教授培养年轻人,为东宫、为朝廷选拔人才;”
“她有她的大义凛然,我有我的儿女情长——”他低头看着目光澄澈的小女儿,心中柔软似水,“无论别人怎么说,我只要阿棠平安喜乐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