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魔修们最近有些不安分, 有好几个宗门都被他们光顾过,损失不小。”蓬莱派的白发少年边说着, 边抬起那对纯黑色的瞳孔,看着谢冬, “但你这儿, 又能有什么魔修感兴趣的东西?”
谢冬皱眉, “我怎么知道他们对什么感兴趣?”
“哦?”少年笑了笑, “你不知道吗?”
“我又不是魔修, 我当然不知道。如果你只是问后山有什么, 我倒是能告诉你, 之前有个灵泉眼在那儿, 现在已经枯竭了。”谢冬表示, “而这个灵泉眼, 是当年蓬莱派送过来的。里面究竟有什么,蓬莱派应该比我更清楚。”
总之谢冬并不想主动讲出魔念一事, 顺便还把自己给摘了个干干净净。
幸而少年对魔修之事也并非特别感兴趣, 讲了这么两句便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还打了个呵欠。
“是否可以继续去见我那师弟了?”谢冬催促。
少年点了点头。
谢冬连忙再次在前领路。
照理说,现在常永逸体内的毒性已经得到延缓, 不需要这么急切。但小师弟之所以有这种遭遇, 完全是为了宗门,更完全是因为谢冬回来得太晚。这件事情一刻不解决,谢冬就一刻也安不下心来。
片刻之后,他们终于到了常永逸的门前。
谢冬正准备推门而入, 猛地嗅到里面传出的气味,却脸色微变,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少年走上前来问。
谢冬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花费一点时间来做好心理准备,然后敲了敲门。
他嗅到了白玲花的气味,而这白玲花……是一种染料。
很快,屋内的脚步声走到了门口。下一刻,常永逸打开门来,探出脑袋。那脑袋顶上的一头长发果然已经是纯白纯白的了,就像糊满了雪一样,连半根黑丝都看不到。
“师兄,”常永逸还潇洒地把头发一撩,“好看吗?”
谢冬无言以对,甚至退后了一步。
反倒是身旁那少年又上前两步,就连无神的眼眸都亮了两分,仿佛忘了自己的是个瞎子,真心实意地赞叹道,“好看极了。”
“道友真有眼光!”常永逸十分高兴,领着少年就进了屋。
“这位道友是我从蓬莱派请来的。”谢冬跟在后面,“他对解毒一事很有研究,你快让他看看……”
一句话说到这里,谢冬忍不住停了下来,因为他不确定究竟有没有人听他说话。此时此刻,常永逸和那少年已经就白发是多么酷炫、如何才能让白发更酷炫、需要选择怎样的搭配,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谢冬在边上站了半晌,还是常永逸好,姑且理了他一句,“知道了师兄。”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们依旧在展开着热烈的讨论。
谢冬揉了揉脑门,决定暂时还是不打扰了,便退出了这间屋子。等到他们聊完了之后,总会记得还要解毒的,大概吧。
随后谢冬又找其他长老与弟子们谈了一会儿话,进一步掌握宗门内的情况,顺便挨个问了一下他们是否见过奇怪的人了后山。当然,他并没有得到什么值得在意的答案。不是没人见过别人去过后山,而是去过后山的人太多了,那地方从来就不是什么严格意义上的禁地。宗门自己的弟子去过,曾经的盟友去过,来访的客人去过,就连阴阳门都打过去过……究竟是哪一批人里混入了将魔念带走的魔修,实在是猜不出来。
谢冬摇了摇头,正准备再问点别的,便见一名弟子径直地跑到了他的面前。
“掌门!”那弟子满脸喜色,极其高兴,“杨长老醒过来了!”
“哦?杨长老醒了?”谢冬闻言也是大喜,连忙将其他事情都放了一放,赶紧去看杨万书。
杨万书因为重伤昏迷了许久,之前一直呆在地下的冰室里。上次谢冬来探望时,发现他的情况已经好转了不少,便叫人给抬回了他自己的房里,派人专门看顾着。而后杨万书又在床上躺了几天,如今终于醒了过来,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谢冬到时,里面已经堆满了恭贺的人,还能听到一个女修抽泣的声音。
这女修名叫秋玲,也是玉宇门的弟子之一,谢冬自然是认得的,之前的几日却是一直错过了,直到此时才是回来之后见的第一次面。只见她喜极而泣,坐在杨万书的床边不停抹着眼泪,怀里还抱着一个奶娃娃。
嗯?奶娃娃?
谢冬满脸的喜色突然有一点凝固。
他很快调整了心态,笑着朝杨万书恭喜道,“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宗门可还离不开你。”
“掌门……”杨万书也十分感慨,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你可算回来了……”
谢冬劝慰了两句,又装作不经意地看向那奶娃娃,“这孩子是?”
“掌门还不知道啊?”杨万书恍然大悟,忙叫那女修带着孩子起身行礼,“秋玲现在是我的道侣,这孩子是我们的儿子。掌门你这么多年都不在,没能参加我们的双修大典,真是可惜了。”
谢冬半晌没有吭声,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好歹还勉强维持着。
二十年不见,杨万书居然已经有道侣了?
谢冬不由得想起当初了,杨万书还是那个卡在筑基巅峰几十年的老头子的时候。就算杨万书突破到凝元之后已经重焕青春,也算得上是十足的老树开花了。更何况居然还有了儿子,实在是、实在是……太叫人羡慕了!
好半晌后,谢冬才调整好心态,笑着向杨万书道了贺。
然后他凑近了秋玲,伸手轻轻逗弄逗弄了这小孩。
孩子应该刚刚出世不久,看起来一岁左右,伸出的小手掌嫩嫩的,试图抓住谢冬在他眼前乱晃的指尖,却总也抓不住,急得小脸一皱一皱的。
谢冬忍不住一笑,倒也没打算真把孩子给弄哭,逗了片刻就收回了手。
秋玲再度坐在床沿,将孩子递给杨万书。一家人其乐融融,四周围观的众人看着也十分高兴,时不时便爆发出一大片欢笑之声。
谢冬见杨万书情况稳定,便寻了个时机默默退了出去。
他再度回到常永逸的屋门前,里面的两人总算是消停了,没再继续谈论什么白发。少年正按着常永逸的脉门,探查他浑身的经络,认真解决毒物的问题。
片刻之后,少年松开手,拍了拍衣裳站起身,报了一串草药的名字。
谢冬听得清清楚楚,不过片刻便牢牢记住,而后很快转身去找人采购这些草药。
少年走出房门,站在他边上,继续嘱咐道,“购起了之后交到蓬莱派去,十天后再过去取炼好的丹药。”
谢冬看了他一眼,“必须拜托蓬莱派的道友来炼药吗?”
“必须蓬莱派?”少年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不,准确来说,是必须由我来亲手炼药。”
谢冬没说话了,神情满满都是惊讶。
“意外吗?”少年道,“我也挺意外的。原本以为只是个很容易解决的小玩意,结果居然比我所想象的更麻烦一点。这样的东西,究竟是哪里沾上的?”
“阴阳门里的一个金丹宗师。”谢冬道。
少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谢冬明白这眼神的含义。就连眼前的老怪物都会道一句“麻烦”的毒物,不可能出自于一个金丹宗师之手,更何况只是个中型门派的金丹宗师。
难怪那个阴阳门的金丹根本拿不出真正的解药……当然,那家伙也可能只是碰巧弄出来这样的东西。但谢冬活到现在,一直以来所培养的直觉让他从中嗅到了某种复杂的气味,无法轻易相信这真的是个简单的巧合。
那个阴阳门金丹一定是从别人那里得到这种毒物的。
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给他这种毒物?这种毒物最终被用在了常永逸的身上,只是一个单纯的巧合,还是一个被计算好了的事件?那个人知道这种毒物会被用来对付玉宇门吗?如果知道,这对那个人究竟有什么好处?
不应该有好处的,现在的玉宇门不存在能被这种层次的人看中的东西。
只除了……谢冬他自己。
琼炎之体是个极为特殊的炉鼎体质。是极少数的,需要在上位才能发生作用的体质之一。与一般的炉鼎体质不同,这种体质更多需要炉鼎本人的自愿与主动。并非完全不能强迫,只是炉鼎的使用者们认为自愿才能取得最好的效果。
为了取得这种自愿,他们往往会布下许多设计,等待炉鼎的自投罗网。
谢冬想起之前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那个逍遥派元婴,额头上滴下了冷汗,却又忍不住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就算不是此人,大约也相差不远了。还好,他找到了眼前这个少年,这一关算是闯过去了。
但他感觉自己已经被盯上了。这种被盯上的感觉,真的是如芒在背,难受至极。
他为什么会被盯上?
分明他与那逍遥派元婴并没有太多接触。一直以来的经历也让他知道,哪怕元婴真人,也不可能在寥寥几次见面中便轻易看穿他的体质。
要想一眼看穿他的体质——谢冬看了身旁少年一眼——至少也得是这样的老怪物才行。
“前辈,”谢冬突然开了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恭敬,“我有一事想问。”
少年看着他。
“这样的毒物,”谢冬问,“是元婴真人可以做出来的吗?”
少年的神情似笑非笑。
“亦或者……是像你这样的前辈?”
真正的敌人,究竟是处于哪个层次的?在等待答案的时间中,谢冬感觉呼吸都沉重了起来,仿佛心头压了一座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