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 此情此景,面对这个伪装成筑基晚辈的老怪物所提出的问题, 无论谢掌门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究竟如何,他都只能给出一个答案, “很好, 很酷炫。”
“你的品味很好。”少年十分高兴, “你师弟的品味也很好。”
就这么, 谢冬初步赢得了眼前这老怪物的友谊, 还帮常永逸也初步赢得了同样的友谊。他的心情非常复杂。
“谢掌门, 我已经听说了你这次过来的目的。”少年坐在石桌的一侧, 手中拿着之前谢冬交给凌宗主的那几张纸, “实不相瞒, 对于破解毒物, 我有些经验,也有些自信。如果谢掌门信得过我, 这个交易我们便答应下来, 由我来陪你们走这一趟。”
老怪物竟要亲自出手?谢冬简直受宠若惊, “真是多谢了。”
少年笑着点了点头,又轻轻拍了拍手中的纸张, “既然交易已经达成, 我想冒昧问一句,这些内容究竟是你从哪里得来的?”
谢冬稍显迟疑,“无论从哪里得来,应该都与我们的交易没有关系。”
“确实如此。”少年将纸张放在桌上, “我只是有一些好奇。谢掌门,你知道这些内容最初是属于谁的,得到它们又意味着什么吗?”
谢冬看着他,没有说话。
“大约二十年前,有一位大能曾在附近渡劫成功,他也是这千年来渡劫成功的第一人。你所拿出来的这些内容,很显然,就是由他所创造的。”少年便自顾自地解答了下来,末了还问他,“你知道这些内容都是什么吗?”
“一套功法?”谢冬忍不住回答。
“是,但不准确。”少年又将视线移到谢冬身上,语调之中带着一些感慨,“这是道统,是传承。你能得到此物,说明你是他所选定的传承之人。”
传承之人的说法太玄乎,谢冬没有吭声。
少年便换了个更通俗的说法,“他想要收你当他的徒弟。”
谢冬嘴角一抽,“我早已经有过师承……”
少年笑了笑,挑眉稍微往上一挑。谢冬的师父,便是玉宇门的前任掌门,何修远的父亲。但所有人都很清楚,谢冬的师父早就已经陨落了。就算没有陨落,在一个渡劫大能面前,一个止步于凝元期的普通修士也很难有什么竞争力。
然而何修远就在边上,谢冬自然不会说出这些话。谢冬义正辞严,好徒不拜二师,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弃自己的师门。
“难以想象,他居然也会有被拒绝的一天。”少年笑着摇头,“你可得好好想清楚了,他传承的道统可是弥足可贵的。如果真的就这么放弃,你未必还能有再次选择的机会。”
“但我就算不拜他为师,”谢冬表示,“手中已经得到的这套功法,我好像也能够自由地学习?”
少年一愣。
“理论上,我不仅可以自己学,还可以派发给我们玉宇门上下,让所有弟子都一起学。”谢冬越说越带劲,感觉这套功法简直是个宝库,“我还可以无数次地将这些内容分享出去,与不同的人达成不同的交易。”
少年愣了片刻,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有意思。谢掌门,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你居然想要把这份道统传承得到处都是吗?”
“有什么问题吗?”谢冬指了指少年的手心,“你们这儿不是已经传承了一份?”
少年看着手中的纸张,嘴角微勾,“如果是别人得到这份传承,定然会好好地藏起来,不轻易让任何人看到,哪怕至亲至爱也会防上一手。就算不得已分享给别人,也绝对会是在最关键的、完全找不到其他办法的时候。而你……真有意思,你这样的人我真是第一次见。”
“没办法,”谢冬耸肩,“谁叫我是掌门呢?”
“对,谢掌门。”少年含着笑容站起了身,“我倒是好奇了,如果他知道你准备要干的事情,会不会后悔将道统传给了你?”
谢冬不说话,心道就算后悔也没办法。他谢掌门已经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反正是绝对不会再吐出来的。更何况那套功法现在正刻在他的脑子里。
少年将那几张纸卷好,收入袖中。走到院落外面,又回头看来,像在催促谢冬。
谢冬先好好与凌宗主告了个辞,然后与何修远一起跟在少年后面。
不过片刻,他们便出了蓬莱派的山门。谢冬两人的坐骑就停在外面,还是那只从仙市里买来的大鸟。少年看了大鸟一眼,有些嫌弃,便从身上掏出一个漂浮的葫芦,稳稳坐在了山门。
谢冬看着那葫芦,眼皮子直跳。这可不是普通的玩意,一看就并非凡物,气息比法宝还要贵重,说不定是一件灵宝。大街上就这么掏出了这个玩意……看来这少年其实并没有多么认真地扮演低阶修士。
少年骑着葫芦飘到谢冬身旁,盯着谢冬看了一会,突然笑了笑,“你真的各方面都很有意思。”
谢冬不明所以。
少年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整个人的汗毛都竖上了天。说出这句话时,少年甚至还舔了舔嘴角,“尤其是你的体质,特别有意思。”
谢冬浑身鸡皮疙瘩一炸,头皮都发麻了。他整个人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视线却不由得对上了这个老怪物的目光。何修远发觉谢冬的异样,诧异之下连忙护在了谢冬身侧。那老怪物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这么与他对视。
这样的四目相对,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谢冬之前并没有这样近地直视过眼前白发少年的眼睛,竟然直到此时才发现,少年看起来黑白分明的双眼,其实不太正常。
那双瞳孔漆黑如墨。但太黑了,仿佛什么都沉在了墨池子的里面。谢冬站在这么近的地方,却没有从那双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实际上,少年的瞳孔里没有任何倒影,就像洁白的纸张上两团沉沉的墨迹。
“发现了吗?”少年往后退了两步,眨了眨那双异样的眼睛,“我是个天盲,天生看不到正常的东西。”
谢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少年也仿佛遗忘了方才点破谢冬体质的事情,只是又眨了眨那双眼睛,“但我可以看到许多其他的东西。”
“比如说?”谢冬的声音有些发颤。
“因缘。”少年笑道,“每个人都会有其因缘,而你的因缘……特别有意思。呵,简直叫人惊讶。”
说罢少年转了身,乘坐葫芦继续往前飘去,“所以别这么紧张,谢掌门,我是不会动你的。你这样的人,我还招惹不起。”
片刻之后,少年的身影几乎消失在前方。
谢冬重重吐出一口气,操纵大鸟跟在后面。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就刚才的那片刻间,背后的衣服居然已经被汗湿了。
“师弟。”何修远站在身旁,默默地安抚着他。
谢冬伸出手,忍不住找进何修远的袖子里面,用力握住了他的手心。
何修远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冬摇了摇头,“险些被戳穿了一个秘密。”
秘密?这个词语显然让何修远有些在意,大师兄的两只眼睛都睁得大了一些。但何修远什么也没有问,只是默默给与谢冬能够自由保存秘密的尊重。
这样沉默的体贴,叫谢冬忍不住一笑,紧张的心情也松下来许多。
“是啊,体质……”谢冬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身旁的人说话,“这所谓的秘密,我也迟早应该告诉你的。或许就在不远的将来,也或许……应该就在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