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修远发觉谢冬的脸色刹那间又变白了几分, 诧异地问道,“师弟, 怎么了?”
谢冬干笑两声,不知道应该如何说。
居然把魔念给忘记了这么久, 直到现在才想起这件要命的事情, 谢冬心里还真有些愧疚。此时此刻他唯有安慰自己, 那可是上古魔主的一部分啊, 不知道已经活过了多少岁月, 老怪物中的老怪物, 应该不至于真的饿死……应该还坚强地活着吧?
想着这些事情, 谢掌门终于来到了那个洞口之前。
他急切地走了进去, 步子刚一迈入心里却又是咯噔一响, 很快便察觉到一个明显的异样。阵法呢?当初凌宗主为了困住魔念而布置在这里的隔绝内外的阵法呢?
以往每次进来的时候, 谢冬都能很切实感受到阵法的存在,毕竟他就是阵主。而今却不对了。谢冬站在原地愣了愣, 又左右走了一圈, 不得不确信, 他根本无法沟通到那个阵法。而后何修远也走了进来,原本应该拦下其余人的阵法毫无动静。很显然, 那个阵法已经不存在了。
那可是元婴真人布下的阵法。
究竟是因为时间太久, 自然消失了,还是遇到什么意外,被解除了?谢冬不得而知。
他都进山洞内部,看着灵泉眼所留下的遗骸, 神色十分忧愁。泉眼已经枯竭得一点不剩,不仅再没有半分灵气泄出,连池子里的水都干涸了,原地只有一个凹陷下去的泥土坑。至于当年住在里面的那个魔念?说实话,如果现在还在里面,那谢冬简直得大呼奇迹了。
奇迹并没有发生。谢冬在这泥土坑的边上蹲了半晌,那魔念的声音始终没有在他的脑海里响起。
魔念果然已经不在这里了,也不知道是跑了还是真给饿死了。
不管等了多久,不管用什么办法去找,都已经不在了。
最后谢冬叹了口气,起身找了个干燥的地方坐下,抬头望着山洞的顶部。他恍然体会到,时间真的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太多事情都已经被改变了,以往习惯的一切都有可能已经不复存在。哪怕在刚回宗门的时候,这种感触也并没有这么深刻。它却在此时突然浓厚了起来,沉重地压在谢冬的心头。
何修远挨在谢冬身旁坐下,沉默地陪伴着,安抚着他的惆怅。
“我这次带你过来,本来是想介绍你认识一个家伙。”谢冬开口道,“不是什么好家伙,更不是能让别人知道它在这里的东西。你是第一个被我带过来的人,我也是想了很多才做出这个决定的。但是那个家伙已经不见了。”
何修远抬起双眼看着他,总算是知道他的惆怅从何而来。
“太快了。”谢冬十分唏嘘,感觉自己的时间被偷走了似的,亏得心头都在滴血,“怎么就过了十几年了?习惯的东西都变了。”
“还会习惯的。”何修远表示。
谢冬一愣。
“山中无岁月。”何修远道,“十几年,不值得太放在心上。”
谢冬这才明白过来,不禁勾起嘴角笑了笑。
是啊,虽然他们在眨眼间失去了十几年,但修行之人,到了后头往往闭个关出来就要几十年,世事的变化简直太正常了,谢冬只是第一次得到类似的经历而已。对他们而言,这变迁本身,就是一件迟早会习惯的事情。
两人从后山回去之后,谢冬又去找了常永逸,看看这小子的情况,顺便问问他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
常永逸已经服下了之前那阴阳门金丹给的药丸,气色看起来比之前好了不少,但身体还是虚,趴在桌子上根本不想起身。看到谢冬进来,常永逸也只是抬起头,打了声招呼。
“心情好些了吗?”谢冬站在门口问。他可不想一进去又被剑尖戳着鼻子。
常永逸的心情确实好多了,甚至还颇有些眉飞色舞。
之前的憋屈与愤怒在这片刻的休息之后已经烟消云散,而谢冬的归来在他心中约等于苦尽甘来,真真叫人高兴。随后他给谢冬讲了讲这些年发生的事情,着重讲了自己是怎么呕心沥血为宗门卖命,最后又如何机智地以性命为赌注拖延了最重要的两个月,总算没让宗门在谢冬回来之前承受不可挽回的损失,得意洋洋的。
谢冬见他还有心情邀功,不禁抽了抽嘴角,“看到你这么精神,我也就放心了。”
“本来嘛,”常永逸简直要把身后看不见的尾巴给翘到天上,“我这么机智,还能有多大的事?就算有事,反正师兄你都会解决的。”
谢冬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现在身体还虚,没事少瞎动弹,多吃的好的补补。”
常永逸连连点头。一束头发随着他这动作垂到耳边,白色的。常永逸又伸手把这缕白发捞起来,放在面前轻轻碾开,里面倒是又现出一些黑发,花白的。这小子突然沉默下来,看着自己的头发,似乎陷入了沉思。
谢冬见到他这副样子,怕他其实还是没想开,便劝他道,“头发的事情都是小事,大不了染染。”
“我确实想要染一染。”常永逸道,“黑色白色混在一起真的难看。”
“染成黑色……”
常永逸摇了摇头,“我想染成纯白的。”
什么?谢冬一时之间有些捕捉不到这小子的思路。
“一头纯白的长发,”常永逸抬起双眼,一本正经,甚至微含憧憬地问谢冬道,“是不是会显得非常酷炫?”
谢冬:……
谢冬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甚至觉得之前自己担心这小子简直是没事找事。他突然心很累,摆了摆手和常永逸告辞,继续去操心解药的事情。
常永逸这个当事人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还在琢磨着怎样的造型和白发比较相配。
但走到门口的时候,心累的谢冬还是回过头来,姑且问了问他这些年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去过后山。
“后山?”常永逸表示没怎么注意,“灵泉眼没荒之前我倒是去看过几次,就是没进那个山洞。至于荒了之后,谁还顾得上什么后山啊。”
谢冬心道也是。
如此看来,假若魔念真的走了,那也是偷偷走的,没让玉宇门的这些弟子们发现。其他的线索估计就更难以找到了,谢冬只得作罢。
等到彻底出了常永逸的房门,谢冬走在外面,再隔着窗户往里面一看,发现常永逸这小子还在用指尖轻轻碾着自己的头发。常永逸此时的神情和刚才又不一样了,那些眉飞色舞和得意洋洋都只挂在微微勾起的嘴角,眼眸之中却压着一些别样的情绪,显出了些许沉甸甸的意味。
片刻之后,这小子叹了口气,抬眼往窗户一看,谢冬早已收回目光,往外走了。
常永逸真的长大了。仔细一想,分明对谢冬而言只是几天的时间,小师弟的心理年龄却已经可以当自己的叔了……孩子突然成长的感觉来得太猛烈,谢冬心中反而很是惆怅。
幸好,只要他们继续走下去,眼下的这些年也只不过是慢慢修真路上极微小的一部分。他总会习惯一切,也习惯这变迁本身。
想着之前与何修远的对话,谢冬心中些微的惆怅逐渐散去了。
但眼前所面对的难题还无法解决。谢冬原本想找魔念问问常永逸所中之毒的问题,如今却连魔念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要找出魔念根本毫无线索。
最容易的路子断了,只能再想办法去找其他的路子。
谢冬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盘算了一下自己所能利用的人脉,思考谁能带来帮助。他认识的有权有势有实力的家伙还真不少,元婴真人都是好几个。问题只在于,他应该怎样请动这些人出手。
灵泉眼已经荒废,宗门的势力还不足以入元婴真人的眼,难道他要交出刚刚找到的灵脉,交出那个秘境的信息吗?这是不可能的。灵脉在谢冬眼里已经成为玉宇门重新发展的根基,他只能另寻它物。
片刻的思考与抉择之后,谢冬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拿出了一个东西。一个足矣让元婴真人意动,玉宇门也承受得起损失的东西。
然后谢冬又花费了一段时间,来进一步研究这个东西。
翌日,谢冬将宗门里的事情给交代好,又和何修远一起出了山门。他们这次离开的时候,许多弟子都跟在身后,投注在他们身上的视线充满担忧,恨不得拉着他们留下来。谢冬不得不再三表示,他这次不是出的远门,只是到别的宗门拜访一下,去去就回,真的去去就回。
至于这次出行的目的地,谢冬思考了一晚,最后决定还是先就近去蓬莱派试试。一则蓬莱派与他的来往确实最多,二则魔念的事情他还是无法不在意,要问问凌宗主那个阵法突然失效的事情。
刚到蓬莱派门口不久,他们两人便被请了进去。一路引到蓬莱派深处,竟是凌宗主亲自会见,也算是特别重视了。
“谢掌门,你出行多年,刚一回来便拜访我蓬莱派,不知所为何事?”
“遇到了一点棘手的情况,”谢冬也懒得绕弯子,直接便回答道,“或许需要贵派的能人帮忙。”
“哦?”凌宗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若我没有记错,距离你我上次交易,过了约莫二十年。”
这是在提醒谢冬了,三十年还没到。
“凌宗主,”谢冬的心情顿时十分复杂,“这个约定,你记得当真清楚。”
他早从玉宇门弟子口中得知,当初郑奕刚欺上门来不久的时候,玉宇门的弟子就求蓬莱派帮过忙。结果凌宗主不仅拒绝,还早早逼着唯一可能自己出手的凌溪闭了关,断绝了玉宇门从蓬莱派得到任何帮助的可能。毕竟按照约定,如果蓬莱派帮了忙……那玉宇门确实不用再担忧会不会成为阴阳门的附属了,因为他们会直接成为蓬莱派的附属。当时谢冬又不在,这么大的决定无人能做。
想着对方一直如此淡定地看着玉宇门遭受劫难,谢冬难免有些腹诽,却也知道对方完全没错,毕竟约定就是约定。从头到尾,蓬莱派没有无缘无故帮助玉宇门的义务。
“放心吧,当年的那个约定我也没忘。”谢冬将昨日挑选好的那样东西摆在石桌之上,“这次我过来,说是需要帮忙,可能不太准确。准确来说,我希望能与贵派达成一个交易。”
那是几张纸。
凌宗主将那几张纸拿出来,刚刚扫了两眼,目光中微微的好奇就变了,变得慎重了许多。
“我那小师弟,在玉宇门这次的劫难里中了毒,直到此时仍旧受到毒物侵害,下毒之人拿不出能彻底根除毒性的解药。”谢冬细心留意对方的神色,缓缓说道,“不知这件东西,是否足矣请贵派的能人异士出手,帮我们解决这个问题?”
凌宗主一时间没有回话,认认真真将这几张纸仔细看了下去,越看便越是慎重。
这样的神情就和谢冬所预料的一样,让他松了口气。他知道这东西的分量是绝对足够的——不可能不够,这是他从渡劫大能的玉简中破解出的功法的一部分。
对,只是一部分,眼前的情况还不需要谢冬将整份功法都拿出来。这部分里记载了一些特殊的小法术,以及吸纳运转灵气时的特殊法门。如此单独拿出,学习起来或许有些困难,但价值仍旧是巨大的。
更重要的是,谢冬并不是将这些内容交给蓬莱派,而是分享给蓬莱派。交易达成之后,玉宇门弟子仍旧能够学习,只是不再垄断了。这个损失对玉宇门而言是微小的,这个诱惑对蓬莱派而言却是不可抵抗的。
好半晌,凌宗主终于将视线从纸张上移开,“这都是你的笔迹。”
“那又如何?”谢冬故作诧异地问他,“难道其中有任何错漏吗?”
凌宗主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谢冬微笑,“那么贵派同意这个交易吗?”
凌宗主又沉默了许久,突然拿着这几张纸起了身,“我要先拿给另外的人看看。”
谢冬没料到这出,连忙跟着站起了身,眉头微微皱起,“凌宗主?”
若说这个交易有那里对玉宇门不利,那便是两方实力相差太大。如果对方想要强取豪夺,谢冬是毫无还手之力的。所以谢冬才会最先选择蓬莱派,他觉得凌宗主的人品还算可以信赖。
凌宗主也确实不会做出那等下作的事情。只是手中的东西太令他惊讶,一下子没有考虑周全,回过神后才发觉自己的举动太过突兀,“抱歉,是我唐突了……但兹事体大,我必须得先让另一个人看看。谢掌门如果放心不下,可以随我走一趟。”
谢冬又慢慢坐了回去,“哪里会放心不下蓬莱派呢?方才我只是突然之间太过紧张了,凌宗主不必在意。”
凌宗主朝他点了点头,这才离去了片刻。
而后不过喝了两口茶的时间,凌宗主便回来了,身后还带着一个人。
谢冬抬眼看去,等到看清楚凌宗主后面跟的是什么人,顿时受到了惊吓,差点把嘴里的茶水给喷出去。
那是一个长得十分纤细的少年,皮肤细腻,发白如雪,浑身修为的波动平平常常、不值一提,就像是个最普通的筑基晚辈。
但谢冬偏偏是曾经见过这个少年的,就在某天晚上,就在那个大能渡劫的时候,而且记忆十分深刻。这哪里是什么最普通的筑基晚辈?这分明是个活生生的、元神期或者大乘期的老怪物!
谢冬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面上却还勉强保持着平静,好不容易将嘴里的茶水给好端端地咽了下去,努力做出一副真的没认出少年身份的样子。
可惜装得太晚,显得太过蹩脚。
少年发现了谢冬的异样,抬头笑着看他,“谢掌门,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这位道友面善得很,让我不由得想起那被毒物所害的师弟。”谢冬看着少年头顶的白发,心情复杂地道,“他想把头发染成纯白,还和我说白发很酷炫。”
少年闻言沉默了下来。
谢冬心道要遭。他方才太紧张,话题扯得太乱来,说不定已经惹了对方不快。
片刻之后,却听少年问他,“难道不酷炫吗?”
谢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