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修远将尾巴缩回来, 缩在自己的衣摆底下,然后张了张嘴, 看似想要解释一下,却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说明。
到了最后, 他还是抿住了嘴唇, 只是默默地看着谢冬, 指望对方能自己理解眼前的情况。
而谢冬在懵了片刻之后, 也确实很快便理解了大半。
谢掌门咳嗽一声, 指着何修远的尾巴道, “师兄, 这是因为你的血脉吗?”
何修远点头, “或许是。”
说着这句话时, 他仍旧看着谢冬, 两只眼睛湿漉漉的,脸颊的薄红也并未褪去。这样的神情让谢冬忍不住低下了头, 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想起了指尖上仿佛还遗留着的触感。
滑滑的, 有鳞片的……师兄的尾巴。
谢冬又用眼角看过去,余光看着那条白嫩嫩的尾巴。那真是一条鱼尾, 却长在师兄的身下, 鳞片还十分嫩薄,像细小的贝壳一样铺开,在灯光下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亮。
或许是察觉到了谢冬的目光,那截鱼尾又猛地一缩, 尾巴尖还不安地在沙滩上拍了一下。
谢冬顿时又是一声咳嗽,猛地将视线给彻底瞥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正在意些什么。虽然这确实是件值得人惊讶的事情,但谢掌门早就认定师兄有银鲛血脉,如今落入海中,长出鱼尾,也只是合情合理的发展罢了。
“师兄,你以前也曾经这样过吗?”谢冬又问道,“是只要落水便会如此吗?”
“普通的落水并不会。”何修远摇了摇头,“以前从未如此。”
“那或许是因为这次的海底实在太深了。”谢冬猜测,“或者时间太长。”
这么说着的时候,谢冬的视线却忍不住又看了过去。看着那白嫩嫩的鱼尾,谢掌门内心深处似乎也涌动着什么异样的感觉。这太奇怪了,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在意?他又不像师兄那样,会对毛茸茸的耳朵尾巴有特殊的兴趣,更何况只是条鱼尾而已。
而且眼前的气氛,究竟为什么会如此尴尬?他不就是不下心摸了一下鱼尾巴吗,分明师兄以前也摸过他的尾巴的!
再细思下去,谢冬却又自己发觉了其中的不同。
他虽然也曾长出过毛茸茸的耳尾,但那只是因为法术,也只是另外长出来的东西。而师兄的这条鱼尾,是他因为银鲛血脉而与生俱来的,更是双腿所化。
换而言之,谢冬刚刚摸了鱼尾,就等于是摸了……
完了,谢掌门没法再继续想下去了。他突然之间面红耳赤,指尖都开始发烫,像是着了火一样。
正在这个时候,耳边突然又是哗啦一响。
谢冬抬起头来一看,原来是何修远又把尾巴给放进了边上的海水里面。
“有点,”何修远迎上谢冬困惑的视线,有些磕碰地解释道,“有点干。”
好吧,既然是鱼尾,这么长时间地摆在干燥的沙滩上,理所当然是会有些难受的。谢冬抽了抽嘴角,接受了这个设定。
他想要和师兄好好分析一下眼前的情况,刚才的想法却仍旧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就犹如指尖的热度一般。
谢掌门看着何修远湿漉漉巴在身上的衣裳,看着从师兄上身滴落的水,看着那些水珠从湿透的黑发中渗出来,沿着白皙的脖颈一路滑进衣服里……在那衣服的里面,鱼尾与上身交界的位置,究竟会是怎么的一副模样?
不不不,他在想些什么?
谢冬猛地从沙滩上站起身来,越发无法直视大师兄了。
他面红耳赤地背过身来,扯开了自己腰间湿漉漉的储物袋,清点着其中的物品,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些。
幸好,这储物袋是他最近两年刚换的,质量不错。虽然被水给泡湿了,谢冬还曾经在海中打开它翻找了半晌,水却没有被灌进去,里面还是正常的。如今谢冬清点物品,是想找找有没有什么东西因为之前的那一通乱翻而掉在了海里。
果不其然,一小瓶丹药不见了。还好并不是贵重的丹药,这个损失勉强可以承受。
最重要的东西还在。谢冬松了口气,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牌。这是他为了这次的出行特地从仙市里买来的低阶驭兽牌。
而后只见谢冬把木牌平举在身上,伸出另一只手,用力往后一拍,一个圆圆的小东西就从里面掉了出来,“吱”的一声,落在地上还打了个滚。
“吱吱!”这小东西吓坏了,浑身的毛发都湿漉漉的,沾满了地上的沙子。
“活着就好。”谢冬笑了笑道,“你也是命大。”
这小东西,当然就是那只嗜灵鼠。
谢冬是在当初叫何修远将已损坏的飞船收起来之前,把它从水里捞出来的。那时飞船里面已经漏了一半的水,而这小东西已经被淹得不省人事,看起来就是一团飘在水里的毛球,被谢冬捉在手里也一动不动,谢冬都以为它活不过来了。结果现在它又开始活蹦乱跳,还可以继续为谢冬卖命,谢掌门十分高兴。
“吱……”好半晌,嗜灵鼠总算发现自己已经安全,冷静下来,慢慢甩掉了身上的沙子,又开始伸出小爪子揉着被泡得皱巴巴的毛发,神态十分委屈。
谢冬甩给它一粒灵石,算是恭喜它大难不死。
看着这灵石被嗜灵鼠一点点啃食的样子,谢冬深吸一口气,自己也冷静了下来。
然后他取出纸笔,开始试着给宗门里面写信。用来写信的纸并不是普通的纸张,而是百宝阁特制的千里传讯纸。简单来说,这些信纸是被百宝阁像炼器一样炼出来的,还被高阶修士用法术加持过,宣传是哪怕天涯海角、碧落黄泉,都能保证将信件安全快速地送到。当然,宣传词多有夸张,但这信纸确实不怕普通的水浇火烧,还能自动寻人,实乃居家旅行必备之物。
如今谢冬写好了信,折成小剑模样,又往上附着了自己的神识,然后抬手一扬,信件便极快地往上飞去。
谢掌门满怀期待地看着它。他并不指望信件真的能安全送达,但就算如此,他至少能够通过信件的轨迹判断玉宇门所在的方向,也能通过附着在上面的神识大约探知周围的情况……吧?
美好的算盘还没有打完,谢冬就眼睁睁看着信件在上头漫无目的地绕了一圈,然后回到了他的手心。
谢冬手指一抽。
飞不出这片深海也就算了,竟然连方向都探不到吗?
这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
而后谢冬又试了试用灵力飞行,结果此地的灵气很古怪,分明灵力运转如常,他却居然飞不起来。
谢冬不禁抬起脑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麻烦了。现在的情况好像比预想的还要糟糕一点。”
何修远点了点头,并疑惑为什么掌门师弟突然不看他了。
“师兄,”谢冬虽然不敢看他,却还关心着他现在的状态,“你这鱼尾……是还能恢复的吗?”
何修远将尾巴在海水里轻轻摆了摆,“我不知道。”
“总得尝试一下。”谢冬道,“既然是因为落水太久,才会出现鱼尾,那么试着离水一段时间,说不定就能恢复。”
何修远沉默了片刻,然后默默将尾巴又从海水里抽了出来,哗啦一声,重新摆在沙滩上。干燥的沙地弄得他有些不太舒服,何修远微微皱起了眉头。
片刻之后,何修远又摆了摆鱼尾,感觉越发难受了,却一声没吭。
毕竟眼前的沙地其实很大,灯光照出的只是附近的一小片,还有许多地方隐在黑暗里面,需要他们过去探查。而且此地灵气有些古怪,两人都无法飞行。想要行走在沙地间,自然还是双腿比较方便,为此他必须忍耐现在的不适。
“掌门师弟……”何修远开口唤了一声,很轻很低。
“怎么?”谢冬应了。
何修远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些什么,那只嗜灵鼠却突然又立起身子,激动地“吱吱吱”连叫了好几声。
下一刻,这小东西就离弦之箭一样地跑动起来,眨眼间就窜到了灯光照不到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谢冬都懵了,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这个鬼地方也有灵脉不成?
“小东西!”眼前也没有时间让谢掌门继续深思了,他大喝一声,拔腿就追进了黑暗里面,“回来!不要乱跑!”
只有何修远一个人还留在岸边,默默看着谢冬消失的方向。
谢冬点起几个火球,往四周丢去,照亮了更大一片地方。但火球的亮度很有限,完全比不上何修远的那盏灯。更何况嗜灵鼠太小了,根本看不到,只有“吱吱”的响声还在提示谢冬正确的方向。
片刻之后,谢冬转了回来,将那盏灯提在了手中。
灯光左右一晃,照得何修远的影子也晃了晃。
何修远敛下了目光,认为谢冬会选择追逐嗜灵鼠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掌门师弟从来都分得清轻重缓急。他只叹息自己此时在沙滩上行动不便,无法跟在身旁。等到鱼尾顺利恢复,他必定会很快追上。
但灯光又晃了晃,谢冬走到了何修远身前,将灯盏交到了他的手中。
何修远抬起眼,看着谢冬,十分困惑。
下一刻,谢冬突然弯腰蹲了下去,然后一手托在何修远背后,另一只手托在下面,直接将何修远给抬起来,抱在怀里就开始朝那“吱吱”响动的地方追去。
何修远十分惊讶,却只下意识紧了紧握着灯盏的手,引得光芒又晃动了两下。
上身还好,下身却是鱼尾,滑滑的。开始谢冬还担心自己会不会抱不住,结果最后抱得还挺稳,他松了口气,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一门心思去追那嗜灵鼠。
而何修远一声不吭,只在片刻之后默默偏了偏脑袋,轻轻将脸埋在了谢冬的肩上。
谢冬忙着去追那嗜灵鼠,没有注意何修远的变化。
如果在这个时候,谢冬稍微低一低头,便能够轻易发现……在灯光的照耀下,大师兄的双颊,是前所未有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