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冬看到何修远就这么靠过来, 心中猛然翻起了惊涛骇浪,几乎要让一颗心脏跳出了嗓子眼。
大师兄一张脸凑得极近, 鸭羽般的睫毛就在谢冬的眼皮子底下,轻轻颤着。
这这这,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他方才只不过问了一个问题, 难道大师兄竟然是这样的行动派吗?谢冬一时间几乎以为何修远要和他表白了, 顿时便做好了一口答应下来的准备, 甚至开始盘算起双修大典应该收取多少贺礼来。
结果何修远只是靠在他的肩上, 十分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冬僵硬地低下了脑袋, 看了看何修远靠在自己肩上的肩, 又看了看他搭在自己另一边肩膀上的手。
这个姿势……好吧, 这就是个非常正常的, 师兄弟之间非常哥俩好的姿势。
没有任何暧昧的成分, 都是谢掌门想得太多了。
月圆之夜的大师兄,和平常时候的大师兄, 真的完全是两码事。想想仅仅一个时辰之前大师兄还因为被碰了一下肩膀就激动得直接跌到地上, 再看看如今这么自然地勾肩搭背, 谢冬心情十分复杂。
“师弟,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道路。”何修远认认真真向他道, “他人的道, 是他人的。无论你体会到了什么,也只不过是他人走过的路。你应该将那些当做自己修行路上的参考,而非使自己感到迷茫的阻碍。”
好吧,大师兄还安慰他了。
谢冬笑了笑, 伸手也搭了何修远的肩膀。
何修远果然没躲没避,正直得很。
“诶,师兄,”谢冬问他,“我刚才之所以会问出那种问题,你难道知道是为什么吗?”
何修远点了点头,看了窗外依旧鲜红的雷劫一眼,“修士渡心魔劫,总会溢散出一些东西。我方才虽然并没有入定,但多多少少也能体会。”
如此看来,谢冬之间所见的,那关于两个少年的场景,就是眼前这个渡劫之人的记忆了。
而谢冬也已经从那段记忆中分辨出来,这个渡劫的家伙,便是昨夜出现在墓地里,还送了他一颗珠子的人。
渡一个心魔劫,竟然还会让这么多不相干的人看到记忆吗?谢冬对此也是无言以为,只暗暗发誓,等将来自己渡劫的时候——假设他有这么一天的话——他一定要找个让别人绝对无法围观到的地方。
此时心魔劫也已经劈了好多道了,色泽越来越暗,眼看着也要到了尾声。而那渡劫之人,此时显然依旧活着。
“忘情之后,”谢冬问,“真的便能渡劫吗?”
何修远沉默了片刻,没有作答。他虽然已经结丹,在大道之前却还十分渺小,无力回答这样的问题。
何修远只道,“如果真的有情,就算不能渡劫,也没必要后悔。”
谢冬一愣,转头看去,对上了一双认认真真的眼。
“就算天人永隔?”谢冬笑道,“也不后悔?”
“对我而言,如果真的找到了那一个人,便无论如何也不会后悔。哪怕天人永隔,哪怕体会到再多痛苦,也不会。因为痛苦就意味着值得,如果不值得便不会痛苦。”何修远答道。
这话说得简直太有道理了,谢冬拍案叫绝。
他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还有被大师兄开解感情问题的一天。而听到大师兄说出这样的话,他的心里又是甜滋滋的。
是啊,他愁什么呢?大师兄这么厉害,就算将来真的天人永隔,被留下的那个也不会是他谢冬啊。大师兄都说不后悔,他愁什么?
谢冬突然不满足于如此纯洁的勾肩搭背。
他往何修远怀里歪了歪,伸手揽住了对方的腰。
何修远明显有了一丝震愣,好半晌才低下头,看着掌门师弟歪在他颈窝里面的脑袋。这个姿势显然就过于暧昧了,但何修远并没有推开谢冬,反而还抬起了手,轻轻拍了拍谢冬的背后。
此情此景,就像是两个人拥抱在一起似的。
谢冬以为何修远没有发现,心中暗道大师兄还是太过于正直了,有些暗搓搓的窃喜。
结果何修远开口问也,“师弟,你所喜爱之人,究竟是谁?”
“咳、咳咳!”谢冬没防住,顿时又是一阵天崩地裂般的咳嗽。
他抬起头,发现何修远的目光出奇认真。
怎么?难道大师兄其实发现了吗?谢冬回忆起方才那在他开来很有些龌龊的心思,心虚得不得了。
何修远看着对方这么大的反应,歪了歪脑袋,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困惑。
而谢冬痛定思痛,决定还是不要管什么心虚不心虚了,这可是天赐良机了!他连忙又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师兄,我……”
结果他最后还是没能说出自己的答案。
“轰!”外面忽然一阵巨响。
一股庞然的力量犹如惊天大浪一样拍来,拍得法宝之船顿时连翻了几个跟头。谢冬之前为了吸纳灵气,还特地把这飞船给开了个口,此时便吃尽了苦头,整个人在里面摔得七荤八素。
何修远情况稍好,却也被整得脸色很有些难看。
好半晌,这股可怖的力量终于渐渐平息。
“掌门师弟,”何修远连忙将谢冬给搀扶起来,“你如何了?”
谢冬晃了晃脑袋,还觉得有些发懵,“怎么回事?”
说着,他往外一看,顿时一惊。刚才还铺天盖地的雷云,此时居然已经无影无踪了。被遮蔽的太阳露了出来,一束束阳光射下,照得天地之间一片亮亮堂堂。
底下那座原本差点被雷劫劈折的大山,此时也像是在阳光下重活了生机。
绿叶苏生,以远快于平时的速度生长着,填补起山体上那被雷电劈成焦黑的伤口。
一个人影悬停在山顶上方,负手而立。明明在那里,却又像是不在那里,说不清是实是虚,仿佛已经超脱于世间万物。
万籁俱寂。
方才还被拍击得哎哟乱叫的众人,此时几乎都屏住了呼吸,眼中只有这个身影。
不知多久之后,才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以极低的声音,小心翼翼道,“成功了?”
谢冬也觉得难以自信,忍不住在飞船之内自语,“真成功了?”
随后,那些原本可以那人影平起平坐的老怪物们,才一个接一个的有了动作,纷纷想要与那人影打声招呼。
“徐道友啊……”
一句话没有说完便戛然而止。那人影仅仅只是扫了他们一眼,便让这些家伙尴尬地停在了原地。
哪怕原本平起平坐,此时也已经是天壤之别。
随后不过一缕微风吹拂而过,那道人影便仿佛青烟一般消散了,就像是从来没有在这人世间出现过一般。
“这就是成仙了?”谢冬忍不住又自语了一句。
身旁何修远也叹了一声,说不清是羡慕还是仰望。
而在那人影突然消失的一刻,围在那边的老怪物们自然才是心情最为复杂的那一批。他们中的一部分心态较好,只是默默送上祝福。另一部分则冷哼一声,羡慕之余难免还有些嫉恨。
“行了,都结束了。”其中一人皱起眉头,不满地将视线落在四周仍旧回不过神来的众人身上,“都散了吧,自家的门人自家领走,堆在这里也不怕丢人现眼。”
这么一环视,他自然就看到了谢冬何修远所在了那法宝飞船。
这飞船对玉宇门而言是天大的宝贝,在这种老怪物眼中却什么都算不上,扫了一眼自然也就过去了。却就在这轻轻一眼中,此人却突然“咦”了一声。
谢冬正好也抬起头,对上了这老怪物的视线。
这是个黑衣黑发的中年人,身上穿着一身道袍,给人的感觉比起蓬莱派那白发少年要更浓烈一些。此时谢冬对上他的视线,不知怎么就起了一身的冷汗。
那仿佛是一种发现猎物的眼神。
谢冬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却还不等他做出其他的反应,他便感到手中有个东西突然发热。
谢冬低头一看,是那颗白色的珠子。就是那刚刚才成功渡劫了的人,昨晚送给他的。
那黑衣黑发的中年人啧啧两声,终于移开了视线。
“张老怪,”旁边还有人问,“怎么,难道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说着,这个问话之人也要往谢冬这边看。
“别瞎看了,没有你我的份。”那黑衣黑发的中年人道,“已经有人罩着了。”
谢冬紧握着那颗珠子,只看到那些一直手指就能碾死自己的家伙们互相对了两句话,并没有听清他们究竟说了什么。但冥冥之中,谢冬隐约知道,自己好像逃过了一劫。
“师弟,”何修远发现了他的异样,“怎么了?”
谢冬摇了摇头,连忙将法宝飞船再度严丝合缝地关好,突然有些着急地想要回到玉宇门中。
他太大意了。
最近日子过得太过于安逸,玉宇门的发展也一直比较顺利,叫他忘记了修真之路其实步步凶险,处处充满着能让他毫无还手之力的危机。
他甚至差点忘记了,自己的琼炎之体是个多么麻烦的东西。
冷汗沿着谢冬的鬓角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