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之人所处的位置距离玉宇门并不太远。
法宝船的速度比普通的金丹宗师还要快上数倍, 仅仅片刻的时间便到了近前,停在了中心之外稍微安全些的位置。此时天上只劈下了两三道雷电, 算是前奏,绝大部分雷劫依旧在云层之中酝酿。
但谢冬与何修远绝不是第一批到达的。
两人到时, 第一眼便看到蓬莱派的凌宗主已经立在了云层之下, 身边还拥簇着不少蓬莱派的元婴与金丹。其他方向也已经有了许多修士, 其中有许多像蓬莱派这样的, 一个门派的元婴和金丹们站成一群。独行元婴修士却也不少。
更叫谢冬在意的是, 在这些修士的身后, 似乎还模模糊糊立着其他人的影子。
比如凌宗主身旁的那一个没见过的白发少年, 比如另外一群修士身后摇摇晃晃的虚烟, 甚至某位独行元婴脚下的倒影, 都隐隐约约透着一股深不可测的感觉。
何修远显然也发现了这些古怪的影子。
他抿紧嘴唇, 低声向谢冬道,“不仅仅是元婴。”
谢冬点了点头, 倒是觉得眼前所见一点都不值得奇怪, “像蓬莱派这样的大宗门, 凌宗主虽然是掌门,却必然不会是实质上最强的力量。”
说这话时, 他也好奇地看了凌宗主边上那位白发少年两眼。
此人的修为根本看不出来, 谢冬只能猜测。究竟是元神,还是大乘?
结果谢冬才刚开始猜,那少年便抬起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并勾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这一笑,就像是连罩在外面的船体都看穿了,如有实质,笑出了谢冬一身冷汗。
幸好那少年并没有太过与他计较,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谢冬也赶紧停下了窥探,再也不敢有丝毫揣测,恨不得直接避到十万八千里开外。也不怪他怂,就刚才那一眼,谢冬就觉得自己好像浑身上下被看得连裤兜都藏不住了。
而这么片刻之间,天上又劈下了两三道雷。
但都和之前的一样,不过是前奏而已。底下那渡劫之人还什么招都没使,就这么硬生生地抗了下来。
那些深不可测的影子自然也发现了彼此,其中的一部分甚至旁若无人的交流了起来。
“底下的是哪个?”其中一个问。
“该在这里的都在这里了,你说还能是谁?”另一个答。
“呵呵,也别这么肯定,说不定就是哪个不出世的老妖怪呢?我们又不是各个都认得。”
在这些老怪物交流的时候,天上的雷劫终于起了变化,猛地剧烈了起来。
噼里啪啦,一道粗壮如龙的闪电狠狠劈了下去,劈到那渡劫之人所藏身的山中,几乎要将整座大山都懒腰劈断。
那渡劫之人也终于有了动作。
只见一道玄之又玄的奥妙法力从下方打出,与那雷电撞在了一处。
“果真是他。”
“他竟敢渡劫了?他有办法渡过那心魔之劫了吗?”
雷电与法力在这两句话间不断碰撞纠葛,最终两方抵消,通通化为了灵气,溢散于空气之中。
在场之人,无论是元婴还是金丹,都赶紧开始运转体内的力量,吸收这些溢散的灵气。谢冬也不例外。他连忙将法宝之船打开了一个缺口,让那些灵气灌了进来,而后盘膝而坐,运转功法,一丁点都不想浪费。
唯有那些影子还不为所动,依旧紧紧盯着眼前这场雷劫的中心。
大乘期修士渡劫,无论对谁而言,都是极大的机缘。好一些的甚至能从中悟出大道真意,差一些的至少也能吸纳这些灵气。如这些老怪物一样已经只愁如何渡劫的,更能从中找到许多对抗雷劫的经验。
一道雷劫被打散后,很快便又是一道更粗壮的劈了下去,威力比之前更大。
渡劫之人又甩出一道法力,却仅仅阻了一瞬间,便被这道雷劫劈散。还好渡劫之人早有准备,一道又一道的法力接连打出,最后甩了足足七八道,总算将这雷劫也打散了。
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下一道雷劫便接踵而至。
那些老怪物笑道,“总算要正式开始了。”
雷劫共有九九八十一道,前面的十多道都只是开胃菜而已。从眼前这一道开始,雷电便不只是普通的银白之色,变得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
这镀金的雷劫,渡劫之人不敢小觑,赶紧抛出了自己的法宝。
法宝是一把泛着柔柔白色宝光的油纸扇,由他自己通过积年累月的积累锻造出来的,耗足了他的心血,甚至已经生了灵性,价值极高。被这镀金雷劫劈了一道,油纸扇稍微晃了晃身子,竟毫发无伤。
但雷劫还剩六十余道,一道更比一道凶狠。
又是十余道后,雷劫已经全部成了金光璀璨的模样,那油纸扇也已经千疮百孔,摇摇欲坠。渡劫之人努力将自己的法力灌注其中,只为了让它能抵挡得更久一些。
噼啪!雷劫还未过半,油纸扇却终究被一道劈散,散成了一堆废料。
渡劫之人大喝一声,再一次打出了自己的法力。不再是最初的举重若轻,已然是拼命的架势。
所谓生死一线,指的便是这样的时刻。
原本在外面优哉游哉围观的那些老怪物们,也不禁屏住了呼吸,暗自揣测他究竟能否渡过这一场大劫。
而这一切的惊险,却已经在谢冬的感知之外了。
早在最开始,雷劫还弱的时候,谢冬便在拼命吸收着那些碰撞所长生的法力。至于所谓的什么大道真意,他是一点感觉都没有。这样的东西对他而言太虚幻了,还是灵气最实在。反正他的潜力以及被他败了,现在还没补回来。就算真的有着什么大道真义可以体会,交给大师兄就好。
结果,谢冬如此想着,如此拼命只顾着吸收灵气,却吸收吸收着,便在冥冥之中进入了一种入定的状态。
入定之后,不知今夕何夕,甚至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冥冥之中似乎受着某种牵引,谢冬体会到了一些莫名的情绪。那些莫名的情绪不属于他,却钻进了他的心里,引发出一些不属于他的思想。
大道分明无情,修道之人又为何要有情?
冥冥之中,谢冬仿佛看到了一对少年,自幼相互扶持,从刀山火海之中一步步走来。两位少年时而背抵着背,快意厮杀,时而肩搭着肩,谈笑宴宴。无论视野之中的景色如何流转,他看到的始终只有这两个少年。
但哪怕是最温暖的场景,也似乎透着一种最深入骨髓的寒冷。
修道之人若非有情,就不会被情所伤,更不会为情之一字,故步自封数千年,始终不敢面对自己的心魔。
画面突然一晃,两个少年中的一个突然消失。
只留下另一个人,站在这广阔的天地之间,凄凄徨徨,不知如何自处。然而再如何深刻的感情,千年的时间,也足够了。
放弃吧,早该放弃了。看破吧,早该看破了。
大道无情,修道之人自然也该无情。
冥冥之中的画面突然破碎,谢冬从这入定之中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师弟。”何修远正在他的身旁,见状忙道,“你无事吧?”
谢冬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看了何修远半晌。
此时天空早已经泛白,月圆之夜早已过去,何修远自然也早就已经恢复如常,但他并没有如其他人一样抓紧时间打坐入定。因为谢冬入定了,他一直在边上守护着,防止任何一点意外的出现。
谢冬抬起头,又看了外面那雷劫一眼。此时的雷电甚至已经不是金黄,而是变成了深红。
“已经是心魔劫了。”何修远告诉他道。
所谓心魔劫,便已经是雷劫的尾声。
深红的雷电一道又一道劈下,底下那渡劫之人却再无反应。因为心魔劫是挡不住的,再如何挣扎也没有丝毫作用。渡劫之人只能任由这些深红雷电劈在自己的身上,引发内心最深处的心魔,然后硬生生凭借自己的心志支撑过去,将一切的心魔全都勘破。
谢冬叹了口气,忍不住从自己的储物袋里面掏出来一个东西。
那是一颗洁白圆润的珠子,一个古怪的家伙送给他的,就在昨夜。谢冬隐隐约约还能记起,那古怪的家伙三更半夜突然出现在玉宇门外面的墓地里,只为了寻当年之人转世后的尸体。
入定时所见两个少年的身影又出现在了谢冬脑子里,叫他不知应该是个什么心情。
有些唏嘘,有些感伤,但更多的是无奈,是讽刺。
他好不容易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又眼巴巴的跑过来围观别人渡劫,结果这渡劫之人又偏偏是个从多情修成了无情了,这叫个什么事啊?
“师兄,”谢冬忍不住问何修远道,“大道无情,修真之人又是否应该有情?”
何修远抬头看着他,目露诧异。
谢冬问完也开始后悔了。他没事问大师兄这种话做什么?别说大师兄还不知道情为何物,就算大师兄知道,他也不应该引导大师兄思考这种问题啊。
“唉,大师兄,我就是喜欢胡言乱语,顺便一问。”谢冬连忙补救,“就瞎问的,你别在意。”
“师弟,”何修远问他,“你是否心有迷茫?”
谢冬干笑一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算他心有迷茫,大师兄又如何能够开解他?
何修远看着他这副模样,眨了眨眼睛,也不知是否看出了他的想法。
然后何修远默默地凑了过来,轻轻靠在了谢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