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闰三月,距离范宣子的诞辰四月初八已不到四十天了。
早在半个月前,范二和范宁就将参加寿宴的名单定了下来,并分批派送了出去;受邀请的人一共有六百余人,但实际到来的人数或许会更多。
毕竟这个时代离家百里以上就算是出远门,有些人千里迢迢而来,肯定会带上家属仆从的。
所以从这个月月底开始,豫章城就得做好接待三千到五千来客的准备。
豫章城的常驻人口也就四五万人的样子,这么短的时间内接待这么多客人,还是有很大压力的。
但这些人的到来无疑会刺激消费,这对豫章城的经济发展也是一个契机。
按照计划,很多人大概已收到请柬,离得远的客人差不多现在就得动身上路了。
范二意识到这一点,便开始实施起此前提出的提高服务质量的大计来。
要提高服务质量,就得先从服务人员的数量上着手,接下来才是进行有针对性的专业性训练。
比如说如何才能将烤鸭片成不多不少的一百零八片,比如说怎样才能用最简洁的预言介绍酒楼的菜肴,比如说怎能表现出最符合礼仪的微笑、谈吐.......
这第一步,当然还是要从雇佣店员着手。
按照第二楼的规模来说,平常只需要十个男服务员十个女服务员差不多就够了,可四月初八这一天需要的服务人员肯定不能是这个数字。
多余的人从哪找的呢?
范二第一时间就将目光投向了豫章书院,书院的学生原本就有义务为山长范宣子的寿宴出力,更何况范二愿意花钱雇他们?
二来是这些学生的平均素质,肯定比从外面雇来的人好一些,这么一来,训练起他们来不但可以更省力,而且他们出现在寿宴上更能为范宣子增色。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范二便与范宁打了招呼,后者对这个想法自是极为赞同的,当即表示自己可以为第二楼出雇佣学生的工资。
范二自然不会在意这点小钱,随之在书院中招募起期望第二楼帮忙的学生来。
他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个时代的读书人的淳朴,这些人得知是为范宣子的寿宴出力时,纷纷报名参加,并且没有一个人提及工资的事。
他原本只想招募四五十人的,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名单却足足有三百人,这些人占到书院总学生的八成,其中还有不少教授也愿意帮工......
范二犯愁了,不得已之下只好亲点了甘绦、祖昌等七人,其余人则不得不通过竞争来上岗。——甘绦、祖昌等七人都是爱好术算的,他们都是他的拥趸,他也准备将他们发展到组织中去。
面对剩下的名额,范二只能从这些学生的年龄、身高以及是否在抄书等环节上进行了比较,经过三天的连续作战后,这才总算是敲定了书院的五十人临时工名单。
在范二确定豫章书院临时工的名单中,第二楼招工的广告也有了效果,陆陆续续地有一些少年男女前来面试了。
范二吸取了书院临时工招募时人满为患的教训,所以在广告上特意对前来应聘的少年男女,在年龄、身高、相貌甚至是胡子、发型等细节上都提出了要求。
然后他就见到了已经将胡子全部刮掉的冉小贱。
范二每日都从冉小贱的猪肉铺路过,刚开始的时候还会偶尔想起这个满脸大胡子的少年,以及他口中的病中的父亲,他也曾想过向别人打听一下他的去向。
可最近一个月的阴雨实在是令范二烦透,他自己的事都无法完美地解决,哪还有精力关心那个素昧平生的少年?
当时是豫章书院的放学时间,范二和阿仁正好走出书院门口,冉小贱就从一旁凑了上来,并且唤了一句“侯爷”。
自从去年腊月继承了爵位后,范二便正式成为了武兴侯,也就是传说中的侯爷;但除了雷恩加尔以及吴郡的下人,会正儿八经地这么称呼他外,更多的人还是喜欢称之为“公子”或是“主公”。
进了豫章书院以后,学生们当然也会称他为“先生”,同僚则称呼他的字“安彦”。
将自己称为侯爷的,范二实在是太久没有见到了,但他却没有第一眼认出冉小贱,所以他虽是对冉小贱行了个平头礼,却警惕地问道,“你是?不知仁兄有何指教?”
“我......我叫冉小贱,以前长着大胡子的,您现在不是招传菜的吗?我要报名参加。”冉小贱连比带划,说明了他以前有一把大胡子,以及现在的应聘的意图。
“你是冉小贱啊,你这胡子一刮,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范二哑然失笑,恍然大悟了几句后,又关切地问道,“令尊的身子好些了吗?”
冉小贱的顿时湿润起来,心中狂呼道,“真没想到他会记得自己啊,原本以为那些大人物都眼高于顶的.......”
看着冉小贱抽鼻子,范二皱了皱眉,又继续表现出自己的关心,“令尊没事吧?你的猪肉铺不开了吗?这两个月来你怎么都......”
听着他的一句句关心,冉小贱眼眶中的泪水终于如缺提的河水一样滑满了脸颊。
范二将自己的手绢递给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你不是要来第二楼当传菜员吗?我答应你了。”
冉小贱却不接他的手绢,只是用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当即便要给他下跪。
范二自是不许,将之扶住后又对身旁的阿仁道,“给这位冉兄弟先预支两个月的工钱......”
此次第二楼要招的跑堂和传菜员,工资全部都是每月一贯起,以后还能看绩效升职加薪,这也是广大适龄青年趋之若鹜的真正原因。
范二相信给冉小贱先支取两贯钱,差不多也能解决一般的问题了。
冉小贱却不去阿仁递来的钱,开口解释道,“这几日天气转暖之后,家父的腰腿倒是有所好转,要不然我也不敢放心留他在家啊。只是......”
范二心中想着冉小贱之父大概得的风湿性关节炎之类的病,可惜自己对医学一窍不通,所以还是劝慰道,“令尊的腰腿又是未痊愈的话,你最好还是请郎中看看才好;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继续说。”
“我......我和家父都没有出身。”冉小贱当即扭捏起来,吞吞吐吐地说道。
没有出身的意思,就是说冉小贱没有户籍,相当于是黑户,这和后世那些没有身份证的人差不多,但又不完全相同。
这个时代的黑户还是很多的,这些人主要是被大户庇护的下人,或者是城市的手工业者,也就是引壶卖浆者流。
范二在招聘广告上明确规定只收良家子,也是担心有些被人庇护的人前来应聘,如果未经别人主子的许可就与之签订用工合同的话,很可能会引起纠纷。
招募临时工倒是不用考虑这么多的疑虑,但要是招募长期合同工的话,还是得要对方拿出证明才行。
冉小贱明知自己是黑户还来应聘,这足可说明他现在的困顿,当然也有他仗着与自己有一面之缘而来碰运气的意思;但他提前说出自己的身份,又足可证明他是个诚实的。
按理说杀猪不属于手工业,他要是子承父业的话,应该不算是黑户才对啊。
范二带着这个疑惑问道,“不知令尊是做什么的?你们怎么会是黑户呢?”
冉小贱有些难堪地说道,“家父原本是别人的奴仆,最后却与主人家的小娘子私奔了,所以.......”
很多黑户之所以成为黑户完全是自愿的,因为被高门大阀庇护之后,他们反倒因此少交了许多苛捐杂税,比如三江源芦花村那些人。
很多黑户也有向往自由的决心,但却偏偏没有能力成为自由之身,或许冉小贱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吧?
能与主人家的小娘子私奔,这比之刘穆之和主官家的侄女成亲做得更加出格,由此也不难想象冉小贱一家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了。
范二听到此,已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听说过刘主簿吧?他和令尊一样勇敢。”
冉小贱顿时放下了心,他现在已经知道范二对自己父亲私奔之举的态度了。
又听范二八卦道,“不知令堂尊姓?”
冉小贱对父亲与母亲的结合是异常骄傲的,要不然也不会有他不是吗?他此刻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讲起故事来,“家父带着几个兄弟从北地逃到江左后,便在钱塘解甲归田了,他们当时种的是陈氏的田。陈氏祖籍在颖川,郡望很是显赫,但自从避乱迁居吴兴郡钱唐县以来,三代都只是下品官吏、无权无势,也就沦为了庶族......”
范二恍然大悟,“你说的颍川陈氏是陈司空家吧?”
陈司空就是“九品中正制”的创始人陈群,他出身名门,为东汉太丘长陈寔之孙、大鸿胪陈纪之子。
陈群早年被刘备辟为豫州别驾,后来历仕曹操、曹丕、曹叡三代,以其惊世之才为曹魏政权的礼制及制度的建设,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当时的颖川陈氏是何等显贵?没想到他的后辈子孙反被排除在士族外。
可悲!可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