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秦淮夜游
绕淝河水、过寿阳古城,穿八公山,就是淮水河了。掌笠快马加鞭,他希望尽快离开寿阳那出师不利的地方。一行人催马扬鞭,很快就到了。
淮水,“四渎”之一。周天子曾祭天下名山大川,封五岳四渎。《史记·殷本纪》曾记:“东为江,北为济,西为河,南为淮,四渎已修,万民乃有居。”诗经《尔雅 释水》曰:“江、河、淮、济为四渎。这四条大河皆为流入大海之河,所以称之为渎。渎者,通也,意思是通中国之垢浊,民陵居,殖五谷也。江者,即长江,贡也,珍物可贡献也。河者,黄河,播也,播为九流,出龙图也。淮者,淮河,均其务也。
幽冥船第二次出现地,在淮水旁的舜耕山。这里离淝水不远,看来幽冥船应该是顺着淮水而下的。
舜耕山,远眺成掌形,从绵延起伏的丘陵中,突兀而起,直插苍穹。虽不高,站在山脚仰视,却也有种震撼之感。
掌笠看到连绵群山,又策马扬鞭了一路,心情也好了许多,不再为死了一个手下感到沮丧,他望着远山,问道:“舜耕山?与舜帝有关吗?”
“是的。此山正与舜帝有关。此山原本叫历山。相传古时,虞舜从北方一路行来,见这座掌形山脉树茂林丰,竹影婆娑,且前有田畈,旁有河湖,可耕可渔可陶,便在此定居下来。他不但教当地百姓学农学渔学陶,还每天跪在地上对着上天哭泣,替父母分担罪行,自我引咎。因此舜的孝心感动了上天,贤名远播四方。远在北方的尧帝闻知后,跋山涉水,南巡访舜,请求舜下山辅佐朝政,舜始不肯。后尧帝再三恳请,舜感其诚,出山理政。后尧帝又毅然决然地将帝位传给了舜。舜继位后,不负众望,披荆斩棘,治熏风,除水患,开辟了“尧天舜地”之盛。而此处也因此被称作舜耕山。“
听了向导讲了这舜耕山之名的由来,掌笠感叹道:“果然又是一处地灵人杰的隐秘之处啊。”
王劭一上午都有些心不在焉,此时方回归正态。他接口到:“傍淮水,依历山,南低北高,东西龙形,的确是一处风水之地。只不过并未听说淮水附近有大墓之传闻。”
“敬伦君还会风水玄灵之术么?”掌笠回头问到
“非也非也,有位好友修玄学,我也只是听其说起,记了一点皮毛,胡乱说起而已。”王劭说到好友二字时,下意识一顿。
众人提议在此稍作休息,顺便也可以领略一下这灵山之秀。王劭望了一阵山,但见山腰处隐约露出几处庙堂飞檐,想必是什么观什么庙吧。不知怎的,他忽然想去拜一拜了。
离此最近的便是淮南郡界。淮南,自汉便是王的封地。最著名的便是那淮南王刘安了。
进了城,街道上异常繁华,店铺林林总总,人流熙熙攘攘。街边有人在叫卖柑橘,王劭命人卖了一些,分与大家。他挑了两个大的,策马来到掌笠身旁,把柑橘一掰为二,自己吃一半,另一半递过去:“这桔,生于淮南为桔,生于淮北则为枳。择尚君,没想到这深秋之际还有柑橘可吃,尝尝味道有何特别。”掌笠本想接了,但一伸手,看到手上有些乌涂,想起一路上握缰驰马,有点犹豫要不要伸手去接。王劭好像看出他的踌躇,竟然用手掰了两瓣,往空中一扔,橘瓣呈抛物形朝掌笠脸上落下来。掌笠被着举动有点惊了,连忙仰头张嘴咬住了落下的橘瓣,若无其事地嚼起来。就这样你一抛我一口接地,两个橘子默默地吃完了,王劭才催马
往前,两人都一言不发,若无其事。
望着王劭在马背上挺直的身影,掌笠有点恍然,也许这些世家子弟都是一样会玩耍么?他摇摇头,口中甘甜的橘香还在。。。
在馆驿安顿好,天色尚明。掌笠居然让大家自由活动。这在工部并不稀奇,毕竟收了工都是自由时间,但对于军纪严明的掌家军来说,这可是难得的破例,一年也赶不上二次。掌狯要求大家 必须在亥时之前回,否则领罚,话音未落,众人就已经三三两两奔出了门。
晚上的淮南城比白天的还要繁华喧闹几倍,虽然天还未暗,但家家店铺已挂起高盏红灯,开始了迎来送往的准备。往来的人们映红了脸颊。街道两旁各种店铺,吆喝声、叫卖声、嬉笑声组成了一曲流动的唱音,和着穿过古城的潺潺淮河水,好一个“人闲五六家,暮对淮水霞。”。
选了一家酒楼,大家围坐了几桌,因为掌笠和王劭为官,自然不敢与他们同桌,给他二人单开了一桌临河的雅座。今日王劭主动请客,让大家尽情点酒点菜。这边王劭给掌笠把酒满上,王劭双手高高举起酒杯说:“这杯就敬那位毛兄弟,希望他在天之灵可以安息。”说着把酒洒在地下。掌笠暗自i点点头,没想到这位贵公子居然还有悯人之心,他也照着洒了一杯。二人这才举杯对饮,开始是谈一些关于案子的看法,聊着聊着便开始聊起各自的兴趣爱好,倒也发现了不少共同话题。
王劭说:“原以为掌将军行武之人,定是严肃至极,不苟言笑。今日原来也是性情中人,且醇厚亲和。”掌笠说:“哪里,我就是粗人。王贤弟才是至情至理之人。”两人酒杯一碰,对笑起来,惹得旁边桌的手下们都扭过头,不知道两位大人谈到什么那么开心。
借着说笑,掌笠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日前闻得王贤弟有淡淡香气,甚是雅致,不知熏的什么奇香?我总被内子说身上有血腥之气,所以想向贤弟讨教讨教。”掌笠对自己能有这种说辞,自己也没想到。
王劭一惊,急忙举袖闻了闻自己的衣衫,果然有淡淡香气,居然一路骑行也未散去,怎么梦中的香气变成了真的?他连忙搪塞说:“我哪里带着什么熏香,估计是刚才吃的橘柑的气味吧。”心里却一凜,难道真的有人来过?
酒足饭饱之后,有人建议登舟夜游淮河,立刻有人呼应,并征询地看着掌笠和王劭。王劭眼有些醉意:“主意甚好。择尚兄,应不应?”掌笠点点头:“你们去租了船,我们在这桥上等便是。”众人边去找船家租船。
掌笠和王劭留在岸上,二人信步走上轻湿的石板桥,望着倒映在墨绿色河水中的灯光摇曳,秋风袭过,酒意摇摇,醉眼惺惺,一扫几日沉闷与压抑之感。
“今秋得佳日,登桥赋新诗。
露凝有良月,酒斟相呼之。
招摇西北指,闲暇辄相思,
只闻素心人,言笑无厌时。”
王劭背着手,清朗柔声的吟起诗来。此景此音,似曾相识。
这时河上行过两只小舟,前面一只船上有人冲他们吆喝,低头一看,掌狯正挥手示意。掌笠侧头看看王劭:“登船么?”王劭正想问在哪儿靠岸,就觉得肩膀一紧,掌笠竟然左手擎住他的手臂,拉着他竟然从桥上飞身,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二人已经稳稳地落在了船上,引得岸边的人一阵喝彩
站稳后,掌笠才松开手,轻声问道:“没吓到吧。”王劭说:“没有没有。只是没想到掌将军如此的好功夫。”掌狯偷笑着看着他,意思是没想到我们少主有这一手吧。
顺水而行,两岸灯红酒绿更是惬意。王劭从衣襟下抻出一只短箫,放在嘴边吹起,呜呜的箫声在河面上悠悠地响起。掌笠侧头看他,只见王劭微低着头,半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高挺的鼻梁起伏出一个秀美的轮廓,微厚的嘴唇撅起,微微蠕动吐着气息。
几日下来只顾奔波沉浸办案,掌笠竟然没有仔细看过王劭,至少是没有如此近距离的看过。看着看着,掌笠心中不禁升起一股不明的酸楚,如果此时此景,站在身边的若是那人,该是另一番感受吧。
一曲吹罢, 掌笠和王劭无语,双双矗立船尾,背着手,凝望远去如逝的淮水河。夜凉如水,追思如梦,心中素人,今宵何处。
岸上某个黑暗的楼窗边,一双细长清冷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光,冷冷地盯着船上二人,直到小船远去,消失在茫茫夜幕里。
回到馆驿,已过亥时。众人嬉笑着逗掌狯:“掌副将,亥时已过了,罚不罚啊。”掌狯徉怒道:“当然要罚,军规如山。”众人赶紧装作害怕的样子去找王劭:“王大人,掌副将罚我们不要紧,不会连您也一起罚吧。”掌狯瞪着他们。王劭轻轻一笑:“好。我领罚就是了。”掌狯脸红了,马上解释道:“王大人误会了,我说的是罚他们。”“罚,应该罚。罚你们立刻马上回房睡觉,谁睡迟一步,罚扎马步一个时辰。”掌笠刚发话,大家便已经消失的没了踪影。王劭笑着摇摇头,对掌笠说:“如果掌将军无睡意,不如移步小弟的房中,喝杯茶解解酒。”
“好!”话一出口,掌笠自己也没想到居然答应的那么干脆。
深秋已入,房里都备了一个小炭炉。坐在桌几前,看着王劭点起炭炉挂上铜壶,然后回到桌前,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罐。茶罐成黑铁色,上嵌洒金花瓣,一看便知不是馆驿客栈的俗物。他轻轻旋开盖,用拇指食指撮起一些茗叶,放在同样是黑铁色洒金的茶壶中。然后静静地跪坐在桌前,等水烧开。不一会水就烧开了,王劭又轻轻起身沏了热水返回,斟上一杯用右手轻轻推到掌笠面前,右手一摊,示意掌笠用茶。然后自己也斟上一杯。这一连贯的动作,怎会如此相似?
掌笠端起茶杯,一股淡淡的青涩在舌蕾上弥漫,回味口中。“好茶。王作丞果然是文雅讲究之人,茶具茶叶都自带。不像我等粗人,走到哪里随便喝一口就足矣了。“掌笠的称呼忽然客气起来。这让王劭端茶的手一顿。随即也客气地说:“掌牙将分明是粗中有细,心细如发。”
二人忽地都沉默了,低头一个劲地对着抿茶。一个想偷看对方表情时,一抬头发现对方也刚刚抬头看自己。对视一眼,王劭立刻填满茶水,掌笠又喝一杯,没话找话地问:“王贤弟日间提起的那位懂得风水的道友,不知是哪位,可否有机会引荐引荐?”
王劭刚张口说了一半“他是洛。。。”好像意识到不妥,急忙改口:“他是落魄的道士,我也很久没见到了。”掌笠哦了一声也没追问。
终于一壶茶喝完了。掌笠急忙告辞出门。王劭也没送。
但愿今夜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