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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跟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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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骑常侍荀伯玉府上,表姑娘卢娘子正把自己关在闺房里,她端坐在梳妆台前,胃里头一阵翻江倒海,贴身服侍的丫鬟阿槐跪坐在旁边,一手端着痰盂,一手轻轻拍着卢代辛的后背。

适才吃中饭的时候,卢代辛便一直说没胃口,本就吃得极少,如今又吐得一干二净,她这身子已近三个月了,如今正是孕吐最厉害的时候。

卢代辛吐得差不多了,阿槐就放下痰盂,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边的污秽之物,卢代辛却是哭哭啼啼的,言道:“可怜我如今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已有了身孕了,这若是传出去叫人知道了,我宁可一头撞死……”

“娘子快别这么说,什么死不死的,”阿槐说着,又急忙给卢代辛抹了抹眼泪。

卢代辛看着她,一想心中的委屈,这眼泪便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颗一颗的往下流,她道:“我这身子眼看就要藏不住了,到时谁也瞒不住,偏偏沈郎又迟迟不肯娶我,如今连人都找不见了,可叫我怎么好……”

阿槐这些日子,每天就这样重复的给她擦眼泪,偷偷摸摸的倒痰盂,她道:“沈郎君生意忙得吃紧,许是还在外地没回来,娘子也不要想太多了。”

卢代辛摸了摸已经有些许显怀的肚子,道:“那我这肚子怎么办?再晚些日子可就真的藏不住了。”

阿槐想了想,就给卢代辛支了招儿,她道:“不如这样,娘子去找人做几件宽大点的衣服,能遮的话就遮一遮,正好也快入夏了,若是有人问起,娘子便说舅爷家伙食太好,所以吃得愈发圆润了。”

卢代辛斟酌了一番,才回道:“那你陪我去刘记看看,叫她们照我的码子再加大几寸。”

“是,”阿槐小心翼翼的扶着卢代辛站起来,这便随她一道出门去了,却不料二人竟在府门口碰上荀薛氏回来。

“舅母……”卢代辛碰见荀薛氏,脸上有藏不住的不安和慌张,荀薛氏自然怀疑。

这些日子,卢代辛出门颇是勤快,荀薛氏这做舅母的本就心中起疑,却又不好多问,如今正巧碰上,自然逮着机会问一问了。

“代辛啊,你这是要去哪儿啊?”荀薛氏笑眯眯的看着卢代辛,倒是和蔼又可亲。

“哦……我……”卢代辛起先是支支吾吾是答不上来,与身旁的阿槐对视了一眼,才斟酌好理由,她于是解释道:“我去刘记量量身,做两件衣服,这不是过阵子就要入夏了嘛,我来时可没带夏衣。”

荀薛氏有些奇怪,说道:“你要量体裁衣,叫裁缝来府上不就行了?何须你跑这一趟,我同刘记的裁缝熟,派人过去打声招呼就好了。”

卢代辛笑道:“舅母说的是。不过,我亲自过去,还想再挑几匹好看的料子,不然,我也不想多跑这一趟的。”

荀薛氏自是信了,她点了点头,就应道:“那你去吧,早些回来。”

如今已是三月底,的确是快入夏了,不单卢代辛忙着裁制夏衣,谢徵那边,也吩咐玉枝去刘记请裁缝了。

那刘记裁缝铺地处青溪之畔,鸡鸣桥下,与孔家茶舍隔岸相望。铺子门面不小,东家虽只是个寻常商人,可这手艺却是祖上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也算是个百年老字号了,刘记以手艺精湛做工精致闻名,建康的贵妇士女们身上穿的衣服,十件里八件都是刘记做的,谢徵也不例外。

青溪源自钟山,北接潮沟,南入秦淮河,溪上有七座桥,自北而南,分别是东门桥、南尹桥、鸡鸣桥、募士桥、菰首桥、湘寺桥与淮青桥。永修县侯府西临青溪,北依秦淮河,要去刘记,自是要沿着青溪一路往北走的。

玉枝徒步出门,走到半路上却望见一只熟悉的身影,二人离了有好远,她诧异道:“二郎君?”

只见桓让走在菰首桥之上,由西往东,脚步匆匆的往桥下走了,玉枝愣在原地,两眼盯着他走远了,只是皱了皱眉,狐疑道:“他往那儿去做什么……”

东郊那一带,是皇家园墅,当朝有不少郡王公主的府邸都在那里,诸如太子府、长沙王府、武陵王府、义兴公主府、淮南公主府,都聚居于此。

玉枝本想跟去,可眼看人已经消失在视野里,便只好作罢了。

刘记裁缝铺正忙得不可开交,玉枝是带着目的来的,她只为请刘裁缝去侯府,是以一进店就四处扫了一眼,却没见刘裁缝的身影,小厮跑到她跟前来,捧着笑脸招呼道:“詹娘子来看料子?”

玉枝平日也是个极温柔的女子,她莞尔道:“我找刘先生,请他去给我家娘子量量身,做几件夏衣,”她说至此,又朝里头张望了一眼,继而询问:“刘先生今日不在么?”

“在的在的,东家在里头给荀常侍家的表姑娘量身呢,詹娘子稍等片刻,”小厮说话间,还伸手指了指通往里屋的小门,而后又冲玉枝客气的笑了笑。

话音刚落,卢代辛就带着阿槐,跟随刘裁缝从里屋走出来了,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刘裁缝一手拿着记下卢代辛尺寸的纸,一手拿着尺子,对卢代辛说道:“成衣大概过十来天就做好了,快的话也就七八天这个样子,做好了到时我叫人给卢娘子您送去。”

“哦,好,”卢代辛颔首,又不忘叮嘱刘裁缝:“腰身务必要大两寸,夏天穿得宽松些也舒服。”

“诶,”刘裁缝点了点头。

玉枝见他出来,急忙唤:“刘先生!”

刘裁缝似乎是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唤吓了一跳,他循声望见玉枝,笑道:“詹娘子来啦。”

此时卢代辛还站在旁边,刘裁缝忙给招手唤小厮过来招待,将手里的纸给了他,而后就扭头对卢代辛说道:“那……卢娘子,您就先在这儿挑一挑料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

卢代辛又轻轻点了头。

安顿好卢代辛,刘裁缝这才朝玉枝走去,玉枝说道:“刘先生,这会儿忙吗?”

“不大忙,是不是县主叫我去量身?”一听玉枝问他忙不忙,刘裁缝便知她要请他做什么了。

玉枝并不答他,只是讪笑:“您若不忙,就随我去一趟吧。”

刘裁缝拿上两把尺子,又指了指店里挂着的布匹,问道:“料子可要挑两匹?”

“料子倒是不忙,府上还有几匹蜀锦,若是不够的话,我家娘子会亲自过来挑的。”

玉枝说罢,就走出铺子,刘裁缝于是也紧跟着出去了。

卢代辛这边还在仔细挑着料子,阿槐站在她身后,眼睛往外头瞟了一眼,这不瞟倒好,一瞟,就瞟见了故人。

“沈郎君?”阿槐一手扯了扯卢代辛的衣袖,一手指着店外,大喊:“娘子!沈郎君,是沈郎君!”

倒真是赶巧了,沈文和带着孙淝在外头闲逛,正好经过这刘记裁缝铺,忽听里头这一声声唤,他这双脚就好像是粘在地上了似的,走也走不动了,跑也跑不开了。

卢代辛听闻阿槐看见了沈郎君,也忙不迭朝外看,望见心心念念的沈郎君,顿时就哭得是梨花带雨,泪眼婆娑,娇滴滴的唤:“沈郎……”

眼看着卢代辛往外走了,沈文和心里头尤其慌乱,他连忙左右扫了一眼,生怕让熟人看见,眼下萧易夫还在禁足期间,他们夫妻虽已有一个多月没见过面,可说到底,他总归还是驸马,到底还是不能随随便便与别的女子来往的。

沈文和如今是既担心让人发现他与卢代辛有私情,又唯恐卢代辛发现他其实就是义兴公主的驸马。

卢代辛一出来就扑到了沈文和怀里,一手揽着沈文和腰,一手握成拳头软绵绵的捶打在沈文和胸膛上,哽咽道:“这两个月你究竟是跑到哪里去了,叫我好担心……”

沈文和忙着安慰她,自然顾不上留意周围有没有人看着。

彼时玉枝还没走远,她起先听人唤“沈郎”,又听人哭哭啼啼,本着热爱谈资的内心,竖起耳朵听了听,却是没有回头观望,直至听一男人温柔似水的说:“好了好了,你莫哭了,我如今不是回来了?你看看你,眼睛都哭肿了。”

这是……沈文和的声音?

玉枝倏地回首,果然望见裁缝铺子前头,沈文和与一个女子当街抱在一起,两个人正是浓情蜜意,难舍难分的时候。

那女子……不就是方才刘裁缝在里屋给量身的那位?

刘裁缝也正回头观望,玉枝忙问:“刘先生,那位女郎是?”

“哦,她是散骑常侍荀使君的外甥女,范阳卢氏娘子。”

“原来是她……”她依稀记得,以前似乎曾与谢徵说起过她的谈资,怎么她竟同沈文和勾搭上了,难道不知沈文和是义兴公主的驸马?

这卢氏娘子倒是个胆子大的,就不怕义兴公主宰了她?

玉枝淡淡一笑,而后就转过身来,带着刘裁缝走了。

卢代辛早已哭成了泪人儿,她趴在沈文和胸膛,哀怨道:“你上回走的时候,明明是说两三天就回来的,怎么一直都不见人,你可知道,我在舅舅家中呆着,一直都提心吊胆的,又惊又怕……”

沈文和挣脱开她的怀抱,而后又东张西望,警惕的看着四周,就道:“一言难尽,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叫人看笑话,咱们回家再说。”

他说罢,又伸手去给卢代辛抹了眼泪,卢代辛像个小孩子般,咬着嘴唇,冲他连连点头,沈文和这便带着她走了。

二人回到城西白杨街的私宅,沈文和自然又拿四处奔波经商为由,轻而易举的将卢代辛蒙骗过去,卢代辛摸了摸肚子,轻声细语的问:“沈郎,如今我这肚子愈发显怀了,再过些日子恐怕就藏不住了,你……你何时上我家提亲……”

上回见面,卢代辛便问过他这个问题,今日见面,沈文和自然也早就料到她会问了,他早有准备,于是佯装为难,说道:“代辛,我知你要体面,也想尽早迎你过门,可……可我家中有丧,如今还在守孝,恐怕还不能与你成婚……不过你放心,等三年孝期一满,我即刻八抬大轿将你娶进来。”

卢代辛心中有他,对他自是极其信任的,她也为难,摸了摸肚子,委屈道:“可我这肚子……”

沈文和想了想,说道:“要不,你去同你舅舅说一声,就说你先回范阳了,抑或是再去别的亲戚家住一阵子,然后就搬到这儿来安安心心的养胎,先把他们糊弄过去,等你肚子里这孩子生下来,一切就都好说了,刚好,我这孝期也只余十个月了。”

卢代辛思忖道:“这样可行么?若是……”

“你不必担心了,万事皆有我替你安排,我那生意上的事如今已忙完了,这几个月都不会走,我会好好陪你的,”沈文和一阵糖衣炮弹,说完就将卢代辛揽入怀中。

沈文和思来想去,如今萧易夫已被禁足,往后数月里,他到底还是自由身,只要他不与卢代辛一同出去,这件事情,便可一直瞒着,谁叫卢代辛这肚子里有他的骨肉呢……

卢代辛经不住他这一顿花式撩拨,软磨硬泡之下,终于是答应了,她道:“我今日在刘记订做了几件夏衣,等他们送来了,我便向舅舅辞行。”

玉枝领着刘裁缝回到侯府,谢徵正在房中等着,刘裁缝为谢徵量身之时,玉枝就向她禀道:“娘子,奴适才在路上看见二郎君了,鬼鬼祟祟的去了东郊园墅,也不知是做什么的。”

“东郊园墅?”谢徵果然也很诧异,她狐疑的看着玉枝,问:“你可看清楚了?不是瞧错了吧?”

“奴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二郎君,”玉枝说得万般肯定,谢徵自然确信了,她嘀嘀咕咕:“他去那里做什么?”

“奴也不知,可看他着急忙慌的,好像有什么急事似的。”

谢徵细想了想,忽然记起桓让此前曾偷听过她与萧赜谈话,又想起他每日皆会出两趟门,便愈发疑心了,“难道他偷偷入仕了……这件事情,你可曾与县侯提起?”

“没有,”玉枝摇了摇头,谢徵嘱咐道:“你暂且不要告诉县侯,此事我自有安排。”

刘裁缝已为谢徵量好身,二人客套了一番,刘裁缝便走了,玉枝于是又将沈文和与卢娘子的事说给了谢徵听,谢徵却是不在意,道:“沈文和的私事,当谈资说说就罢了,暂且不必上心。”

毕竟如今萧易夫还在禁足,她就是想折腾,也出不了公主府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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