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穆如归近乎已经可以确认,梦里的画面,曾经真的发生过。
他的朝生倒在雪地里,身下是一片暗红色的血泊。
烛火飘摇,满身冷汗的穆如归猛地掀开锦被,将夏朝生拥在了怀里。
夏朝生睡得很熟,大概是知道身边人是谁的缘故,即使被吵醒,也仅仅是晃了晃腿,然后将脸埋进九叔的颈窝,闭眸继续安眠。
穆如归毫无睡意。
他睁着眼睛,用目光仔细描摹着夏朝生的面容,怎么都想不通,梦中的画面为何会出现。
他对朝生做了什么?
朝生若是真的经历过梦中发生过的事,为何还心甘情愿地待在他的身边?
问题实在是太多,且比穆如归登基以来,遇到的任何一个问题都要棘手。
最可怖的是,穆如归还寻不到解决办法。
那个梦断断续续,没头没尾,他一直瞧见的,只有夏朝生一人。
哪怕是三河,也不过转瞬即逝。
穆如归并非重生之人,所以并不知道,前世将夏朝生娶走,又重伤了夏朝生的心的,不是自己,而是穆如期。
他兀自心惊,以为自己辜负了朝生的一片爱慕之情,煎熬得时时刻刻像在火上炙烤。
于是这一夜,穆如归就是这么煎熬过来的。
红五按时辰来凤栖宫,唤当今陛下上朝。
按照惯例,红五到的时候,穆如归应当刚醒,可今日红五还没敲开殿门,就见穆如归自己从凤栖宫中走了出来。
这可不得了。
红五直接跪在了地上:“陛下!”
穆如归宿夜未眠,头疼得厉害,按着眉心烦躁道:“怎么了?”
红五以为陛下早起是与皇后生了嫌隙,痛心疾首:“时辰还早,您再歇会儿吧!”
穆如归:“……”
穆如归皱起眉:“不歇了。去把奏折拿过来,朕要再看一看。”
“陛下……”
“去。”
红五灰溜溜地捧来了奏章,见穆如归还在凤栖宫中批复,悬起的心落了下来。
穆如归批了几章奏折,夏朝生还没醒,便只得孤零零地用了早膳,然后不情不愿地移驾去了金銮殿。
临行前,他还嘱咐红五,让御膳房煮一碗燕窝,给皇后补身子。
红五照做,向夏花使了个眼色。
侍女会意,等御膳房送来燕窝,立刻端到了龙榻前。
夏朝生在暗香中,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
“九叔……”他不自觉地呓语。
夏花跪在龙榻前,轻声道:“陛下已经去上朝了。”
夏朝生缓缓清醒。
他起身漱了口,又擦了脸,狐疑地望着龙榻。
昨夜,穆如他似乎抱了他一下,而且……还很用力。
夏朝生在九叔身边,睡眠质量一直很好,就算在睡梦中感受到了不适,也没有真的清醒,就那么别别扭扭地睡了过去,直到方才——
“夏花,陛下上朝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侍女摇头:“陛下什么也没有说。”
“没说吗?”
夏花点头:“陛下今日,并无异样,只是比平日里早起了些。”
夏朝生愣住:“陛下今日醒得很早?”
“是呢,因为起得太早,还让红五将奏章搬来,在凤栖宫中批阅呢。”
他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心不在焉地喝着燕窝,暗暗将九叔的异样放在了心里。
午后,天坤道人进宫,拜见过穆如归以后,径直来到了凤栖宫。
夏朝生刚睡醒午觉,精神尚可,连忙让红五将天坤道人迎进殿内。
天坤道人的几个不着调的弟子,也跟着师父一起入了宫。
他们进了凤栖宫,行过该行的礼后,一个接着一个,排着队叫夏朝生“小师弟”。
夏朝生只觉得头疼。
他庆幸,九叔仍在金銮殿处理政务,不然……怕是要龙颜大怒,把道长们都赶出宫去的。
天坤道人将闹心的徒弟们赶出了凤栖宫,自己坐在软垫上,抱着拂尘,笑眯眯地说:“多日未见,皇后今日面貌,贫道都要认不出来了。”
夏朝生笑着摇头:“道长说笑了。”
“贫道从不说笑。”天坤道人一本正经地说着话,掌心一翻,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只叫花鸡,“皇后不介意吧?”
夏朝生:“……”
夏朝生介意。
要不是他现在情况特殊,定时要扑上去抢的。
天坤道人毫无负担地当着夏朝生的面啃叫花鸡,吃得满嘴流油,终于良心发现,敷衍地问:“皇后可要尝一尝?”
他顾念腹中孩子,
再想吃,也只能摇头。
天坤道人便将最后一丝香喷喷的鸡肉塞进了嘴里。
夏朝生可怜巴巴地抱着软枕,时不时吸着鼻子。
他想,等腹中孩子出生,一定要将几个月未曾入口的东西,全吃个够。
“皇后,贫道此次入宫,其实有要事相告。”天坤道人擦完嘴,气定神闲地行了一礼。
夏朝生没想到天坤道人入宫,还有正事要做,诧异道:“道长但说无妨。”
“皇后,往事如烟不可追,切莫过分在意啊!”
他心知天坤道人曾经算出自己重生的真相,不由蹙眉:“我并未沉溺于过去,道长所言,我实在是不明白。”
“皇后此言差矣。”天坤道人闻言,连连摇头,“在意过去的,又何止您一人呢?”
这话说得夏朝生更不明白了:“不知道长是否算出,世间如我一般的人,也在皇城之中……若他执念于过去,与我何干?”
他说的,是已经成为残废,在午门边偏殿苟且偷生的穆如期。
要说穆如期执念于过去,夏朝生是信的。
前世风光无限的太子,未来的梁王,一朝沦为阶下囚,怎么会甘心?
夏朝生巴不得穆如期不甘心。
若是一个未曾重生之人,他的报复还略有些站不住脚,可自从他知道穆如期和自己一样,就毫无负担地将前世的恨意,一股脑地倾泻了过去。
因为夏朝生知道,穆如期就算重生一遭,也不会做出任何改变。
不论娶他与否,不论是否有夏玉的存在,穆如期为了皇位,都会与侯府,不死不休。
因此,夏朝生乍一听天坤道人的话,只觉好笑。
他并非刻薄之人,可牵扯到前世之事,语气不免尖锐:“无关之人的在意,我不在乎。”
天坤道人叹了口气:“皇后钻了牛角尖。”
夏朝生抱着软枕,轻轻地哼了一声。
他对待穆如期,永远不会心软。
“皇后且听我细细道来。”许是夏朝生的命数过于奇诡,天坤道人丝毫不在意他的态度,甚至主动劝慰,“与皇后命数类似之人,在皇城中,的确不多。可皇后,您细想,皇城中,不仅有命数奇诡之人,还有天命所归者。”
“……天命所归者,机缘巧合下,窥得
天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天坤道人的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
夏朝生晕乎乎地“嗯”了一声,直到天坤道人告辞,还没想明白,道长到底要说什么。
倒是天坤道人的徒弟们,离去前,纷纷将带来的礼物安放在凤栖宫内。
“下山前,我们都算了一卦。”他们笑眯眯地望着名义上的“小师弟”,也就是当今大梁的皇后,“皆是大吉,你且放宽心。”
夏朝生连忙道谢,接过平安符,系在了龙榻上。
天坤道人前脚离开凤栖宫,穆如归后脚就带着侍从们回来了。
“玄天观的道长们都走了?”穆如归见龙榻上多了平安符,语气里多了丝兴师问罪的意味。
夏朝生憋着笑:“已经走了。”
穆如归盯着他看了会儿,转移视线:“金山其实不太好。”
夏朝生拖长嗓音“哦”了一声。
“春日多雨,山风还凉。”穆如归补充道,“山道难行,不宜行走。”
他继续“哦”。
“近日,天坤道人会下山入宫做祭礼。”穆如归见夏朝生神情淡淡,心不由提了起来,生怕他真的要上山,连忙说,“你不必……”
“九叔,我真不想当道士。”他无奈地打断穆如归的话,伸手扯住了明黄色的龙袍,“你担心什么?”
穆如归自然是担心夏朝生与自己分离。
原本,这种情绪还很隐晦地掩藏在心底,可自从多了纷乱的梦境,穆如归就控制不住了。
他甚至生出将夏朝生永远锁在凤栖宫中的**。
不。
不可以。
穆如归心道,那和梦中所看见的画面,不就真的要在现实中出现了吗?
他怎么舍得夏朝生没日没夜地站在高台上,孤寂地眺望赤红色的宫墙呢?
穆如归陷入沉默,夏朝生耳边却突然回响起天坤道人说过的话。
——天命所归之人。
这世上,还有谁能在穆如归面前,说自己是天命所归之人呢?
难道,道长说的是九叔?
夏朝生几乎瞬间就慌了,他猛地缩回手,将手指藏在袖笼里,不受控制地往榻上缩了缩。
“冷?”穆如归不知夏朝生心中所想,俯身凑过去,用手抚摸他的脸颊。
盛夏时节,怎么会冷?
朝生苦笑着握住九叔的手,强压下心底的慌乱,试探道:“九叔,你……你是不是……”
是不是知道,他重生的秘密。
是不是知道,他曾经……
但是话到嘴边,夏朝生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定定地注视着穆如归的眼睛,须臾,眼角滑下了一滴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穆如归:天哪,我是个渣男?????????
节日快乐哦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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