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在完成奇袭贵阳、把滇军调出云南并继续调往贵阳以东的战略计划之后,他当时的心情只能用“如释重负”四个字来形容。正当红军指战员以昂扬的斗志大步向西挺进的时候,毛泽东又在掂量手中的棋子,放在这盘大棋的哪个棋眼上?
值得一记的是,在中央红军胜利完成毛泽东的四渡赤水,以及它的高潮奇袭贵阳的连篇好戏中,周恩来一手组建的情报、通讯部门立下了特殊的功勋。那就是他们及时地破译了蒋介石随时变化的通讯密码,从而及时而又准确地掌握了敌人的战略动向和兵力部署,为毛泽东、周恩来等进行决策提供了科学的依据。
奇袭贵阳的高潮过后,毛泽东自遵义会议出山后为摆脱红军被动局面而演出的连本好戏就进入了尾声。由于毛泽东笃信“行百里半九十,最后一里也会跌跤”的古训,所以他办任何事情的时候既不赞成大而化之,更反对虎头蛇尾。时下,中央红军虽然跳出了蒋介石苦心设计的一个又一个包围圈,把十几万敌军甩在了距离红军有几天路程的后边。但是,中央红军依然没有跳出蒋介石在滇川黔设的无形的大包围圈,一步棋走错,刚刚赢来的主动权还会被蒋介石重新夺回去。打一个比方说:毛泽东带领红军冲破了冗沉黑夜,迎来了黎明,胜利的曙光就要升起在东方地平线上。但是,他十分清楚,黎明仅仅是天亮,猝起的乌云依然还会吞食企盼的曙光!为此,他就像是一位写就了起、承、转三句得意绝句的诗人,又在为最后的合句绞尽脑汁!
四月十八日,“中央红军主力在贞丰县的白层、望谟县的者坪地区渡过北盘江,接着占领贞丰、安龙、兴义等城”之后,毛泽东、周恩来等获悉“留乌江北岸的红九军团,以积极的行动牵制敌人,曾在打鼓新场以东的老木孔击溃黔军五个团的进攻,随后又经毛坝场、飘儿井和大定以南,进到黔西的水城地区”。在毛泽东看来,红九军团的行动同主力红军形成了南北呼应。时下,红军主力已经把滇军调出云南,为挥师西进的主力红军洞开了进入云南的大门。换句话说,也就等于红九军团在乌江以北完成了牵制任务。因此,毛泽东在西出云南的路上,他考虑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不要命令红九军团由黔西疾驰云南,与主力红军合兵一处,北渡金沙江。
恰在这时,周恩来拿着刚刚破译的敌人最新的兵力部署情报赶到,告诉毛泽东:蒋介石判断红军主力北上,与红九军团会师。为此,敌军根据蒋的命令:“敌第二路军前敌指挥部到达关岭,其周浑元纵队两个师向兴仁,吴奇伟纵队主力向普定、安顺以南开进,孙渡纵队向关岭开进,第五十三师集结镇宁,在平坝、安顺、普定、镇宁地区截击红军北去。”
毛泽东听了之后,笑了笑说道:
“恩来,这次蒋某人倒是想到我们的前边去了。但是,他又忘了,如此明目张胆地调动军队,就等于告诉我们:你们北来和红九军团会合吧,我们在这一带恭候你们的到来!”
“他蒋某人就是这样想的。”周恩来说罢似又想起了什么,语调有些沉重地说,“时下的态势,和通道会议前后的情形相仿,可那时……”
“多亏了恩来你主持公道!”毛泽东有意接过了话茬,“时下,我和你不是李德、博古,我们不仅不钻蒋某人预设的瓮,还要把它变成画地为牢的牢,圈住他蒋某人。”
“那你的意思是……”
“我们将计就计,再给他演一出声北击西的好戏!”
接着,毛泽东与周恩来骑马西行,商议如何给敌人造成示形于北的错觉。走了没多远,只见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边坐着一男一女两个红军。男的显然是李德,他低着头大口吸着用烟叶自卷的雪茄;女的是萧月华。她可能看见了骑马走来的毛泽东和周恩来,匆忙扶着树干站起身来。只见她的腹部已明显地隆起。毛泽东说道:
“恩来,我们应当看看这位德国顾问。他现在的情绪还好吗?”
“很不好。听说,李德近来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拿萧月华同志出气。”
“岂有此理!”
“我还听说,李德离开指挥岗位之后,萧月华一度还担心自己受株连。”
“有意思,”毛泽东沉吟片时,“这都是宗派主义者大搞残酷斗争、无情打击的后果。就是为了这些,我们也应当看看这位德国顾问和我的小老乡萧月华。”
李德自遵义会议之后,就很识趣地离开了中央红军的最高核心机关。可能是他欣赏林彪曾追随他高喊过“短促突击”等口号,也可能是他认为红一军团是中央红军的主力,他主动请求到红一军团锻炼。关于他在四渡赤水等战斗中的表现和看法,当事人乃至于他自己的著述都未详加述及。但是有一点是真的:他从太上皇的位置上很不情愿地走下来,心情是沉郁的。因此,他有酒必喝,没有纸烟就用烟叶自卷雪茄抽。就说今天吧,其实他早就看到了骑马而来的毛泽东与周恩来,他出于一种极其特殊的心态,有意把头垂到胸前,大口地吸着雪茄。不巧的是,他的自制雪茄刚好又吸完了,他用力掷于地上,从行囊中又取出一片又大又黄的干烟叶,低着头用力地卷起雪茄来。
对此,毛泽东全都看在眼里,他下意识地吸了一口纸烟跳下马来。这时,萧月华有些羞涩地说道:
“毛主席,周副主席,你们到了?”
就常理而言,毛泽东应当首先和李德打招呼,但他一见萧月华的样子,心中就涌动着一种说不出的感情热流。他大步走到萧月华的面前,同情地问道:
“小老乡,有身孕了?”
萧月华害羞地点了点头。
“恩来,我们应当给萧月华同志额外增加些营养才好啊!”
“我会通知有关部门的。”周恩来答说。
这时,萧月华突然觉得鼻子一酸,泪水无声地淌了下来。她就像是在婆家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没想到见到了娘家的来人,她哽咽着说道:
“主席,我……”
“不要说了,”毛泽东最见不得受屈的妇女掉眼泪,故忙打断萧月华的话,安慰地说,“你的情况,我和恩来同志都了解,不要有任何顾虑。”
萧月华抽泣不止地点着头。
这时,周恩来操着德语,很有礼貌地问道:
“李德同志,是在卷雪茄烟抽吧?”
李德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接着,他又点着刚刚卷好的雪茄,有滋有味地抽了起来。
这时,毛泽东取出一包香烟,伸出大拇指,就像是中国人跟不大懂华语的外国人说话那样,大声地说:
“来!这个的好。”
李德在中国有年,尤其是在他进入中央苏区近一年半的生活中,他不仅听得懂而且还能说上几句简单的华语,因此,他边有滋有味地吸着雪茄,边有些得意地吐着烟圈说道:
“不!还是这个的好。”
毛泽东是一位民族意识浓厚的政治家,他一听李德的话语猝然生起气来:
“这是洋鬼子的理论!”
李德自然听懂了毛泽东的话意,但他想了好一阵子,急得脸红脖子粗,也想不起半句华语来回击,最后,他竟然操着德语哇里哇啦地说了好几句。
毛泽东虽然不懂外语,但他也猜出李德是在反击他,因此,他更是火上浇油,大声地说:
“恩来!给我翻译,就说中华民族从人种学说,比他们的日耳曼民族强,将来他和萧月华的孩子,一定更像我们中国人!”
周恩来一听不知该如何是好,望着动了真气的毛泽东和李德,一时竟迟疑不决起来。
“恩来!”毛泽东又加大了嗓门,“不要怕,把我说的话如实翻译给李德听!”
周恩来有些不情愿地用德语重复了一遍毛泽东的话。
李德一听火冒三丈,接着又用德语大声吼着。
毛泽东并不想知道李德在说些什么,但他认为只要自己的民族意识得到了应有的慰藉,就是一种极大的满足。因此,他望着大声吼叫的李德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微笑地看着和听着李德在发怒。这就是毛泽东特有的性格!
恰在这时,一匹快马从远方急驰而来,毛泽东与周恩来下意识地走到各自的战马前边,肃然地等待即将发生的事情。
少顷,警卫员小陈飞马赶到近前,有些着急地说道:
“报告主席!刚刚收到休养连打来的紧急电话:贺大姐就要生孩子了!”
毛泽东听后又露出笑颜,他再一看李德的表情,遂又不无幽默地说道:
“我和子珍的孩子,是百分之百的中国人!”
就在中央红军挥师西指的前夕,贺子珍的预产期就要到了。她几次想和毛说说这件事,但为了不影响毛泽东指挥战争,又把到嘴边的话咽回肚里。然而,分娩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这种种担心和顾虑终于变成了现实:在走到贵州白苗族的一个村庄,准备翻越白山山峰的时候,贺子珍终于分娩了。休养连的同志们马上停止前进,在路边找到一间透风漏气的破房子,把贺子珍扶进去,权当临时的产房,而担架就成了分娩的产床,休养连里的医生、护士留下来为她接生。有经验的老同志想为贺子珍烧点开水,莫说找不到水井,就连烧水的锅和柴火都没有。由于战事紧迫,他们只好躲在这间破房子的外边,希望早一点听到孩子来到人世间的第一声哭叫……
幸好,贺子珍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女孩。接着,抬担架的同志就抬着刚刚分娩的贺子珍走出了这所谓的产房。怎么办?大家望着这母女两人又犯了难。对此,贺子珍似乎早就想好了,尽管她比任何人都知道毛泽东是最喜欢孩子的,更何况他为了革命舍掉了一个又一个孩子,但她还是狠了狠心,对毛泽民的妻子钱希钧说道:
“把孩子送给当地的老乡吧!”
钱希钧强忍着自己的情感,没有说任何话,默默地抱起嗷嗷待哺的女孩,放在一件大衣上,小心地包好。
“希钧,”贺子珍从身边取出仅有的四块银元,“把这几块钱带上,交给老乡抚养孩子吧!”
钱希钧默默地接过这四块大洋,小心地放在裹着孩子的大衣里,旋即抬起头,目送贺子珍的担架向前走去。她悲从心来,泪水滴在了包孩子的大衣上。突然之间,她想起了什么,大步追上担架,望着产后极度虚弱的贺子珍,凄楚地说:
“大嫂,你赶快给孩子起个名字吧,或者留个什么东西,日后我们好来认领。”
对此,贺子珍似乎早就想过了,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再加上红军天天行军,也不知何处才是新的根据地。因此,她微微地摇了摇头,强压着自己的感情说:
“不用了,革命的后代,就让她留在人民当中吧!孩子将来要是参加革命,我们日后可能相见;如果不参加革命,就让她留在人民中,当个老百姓吧!”
毛泽东与贺子珍生在长征路上的孩子,就这样送给了当地的老乡。多年之后,贺子珍到了晚年想起这件事情,还无比哀伤地说了如下这段话:
“长征路上生的这个女孩子,我连看都没看清楚她长个什么样子,也说不清楚具体是在什么地方,送给了什么人家。我也无法知道她今天的死活。”
但是,毛泽东于戎马倥偬之中,他想到的仅仅是我又有了一个孩子,很少想到贺子珍为此付出的将是什么。因此,当他骑马赶到贺子珍的下榻处,望着身体损伤过大的妻子要看孩子的时候,他才从一位战略大家还原成一位普普通通的丈夫和一位慈爱的父亲。这时,也只有这时,他才会把失去亲生女儿的悲和愤压在心底,关切地对贺子珍说:
“子珍,你做得对,我们只能这样。我们干革命是为了造福于下一代,可你我……”
毛泽东说不下去了。贺子珍含着泪补充说道:
“不得不丢掉自己的下一代!”
贺子珍是一位刚强的女性,她能够承受一般女性所难以承受的从生活到精神的打击。她分娩之后,组织上多分给她一份战利品——云南宣威火腿,她都坚决不要,并且还说:
“我没有什么困难,把这些东西拿去给真正有困难的同志吧!”
对此,毛泽东是非常赞赏的。同时,他又深切地知道自己的妻子极需要吃些有营养的食品,早一天恢复那产后虚弱的身子。为此,他悄悄地把自己分得的那份火腿送给贺子珍吃,还真诚地对妻子说道:
“你做得对,共产党人应该先人后己。”
这就是长征路上的毛泽东和贺子珍。
对于毛泽东在长征途中失去孩子的心情,周恩来不仅能够理解,而且还引得他回忆起了一生中最难忘怀的事情:那是他在一九二七年领导上海三次武装起义胜利的时候,他和邓颖超即将出生的儿子却夭折了!更为残酷的是,邓颖超从此失去了生育的能力。也就是从那时起,他们两人视全国的孩子为自己的孩子,为了全国未来的孩子的幸福,把全部身心交给了中国革命!因此,他没有刻意地宽慰毛泽东,而是积极地与毛泽东配合,把西进的红军引向更大的胜利!
也就是在毛泽东失去孩子的期间,他在周恩来的协助下,示形于北——造成与红九军团会合的假象,悄然命令红军主力分三路继续向西转移:“红三军团为右纵队向平彝、沾益前进,红一军团为左纵队向曲靖前进,红五军团和军委纵队为中央纵队,向益肠营方向前进”。四月二十四日,中革红军主力进入云南。翌日——二十五日,中革军委指示:“一、三、五军团必须乘蒋敌主力正趋云南东北,而滇敌大部距我较远的眼前数日时机,首先在白水、曲靖、沾益地域消灭滇敌的先遣部队。”与此同时,电令红九军团继续单独行动,由水城向滇东北的宣威地区发展,以吸引追敌向北。
蒋介石再次听从了毛泽东的调遣。他根据云南王龙云等的报告,遂认为“朱、毛必与罗(红九军团长罗炳辉)匪预约在威宁、毕节一带会合也”。为此,他命令“第一纵队到达亦资孔时,应即沿宣威、威宁道路之东侧,以威宁东北地区为目标,堵截其东窜之路,而令到达平彝部队亦向宣威、威宁转进追剿”。接着,他又给薛岳下达了《关于消灭中央红军于滇黔边境》的训令。浏该训令除下达了错误的作战部署之外,还指出了他总结的所谓“剿匪”三大要义:
甲、堵截部队全在布置与部署之得当,而尤注重小部队之运用,使其行动敏捷,分聚适宜,此为第一要义。
乙、堵截目标虽以城镇为中心,而堵截方法应注意其中心周围之要口,尤须注意其各隘路之进口与出口,只要各隘路口被我扼塞或设伏于其附近,则其中心之城镇虽不布置部队,亦可只待其进入城镇之中心地区,然后我各要口之部队共起而围剿之,或乘雾天与夜间袭击之。此为第二要义……
丙、城镇之中心地区,虽不需多置部队,但必须多布置侦探网与便衣队,与其附近更须查明其通城镇之各条道路,总须设法诱匪部进入中心地区,以期一鼓而聚歼之。此为第三要义。
中央红军通讯部门很快破译了蒋介石这份训令。毛泽东与周恩来读后不禁哑然失笑。也就是在毛泽东借蒋介石之手完成调敌任务之后,毛泽东又提出一个出蒋介石且更出云南王龙云所料的声南击北的战略构想:借滇军主力集中滇东北宣威一带,而昆明近似一座空城之机,出奇兵包围昆明;手中无兵的龙云必然下令调滇北、滇西、滇南各地的民团火速开到昆明“勤王”、“救驾”;然后,我中央红军突然挥师指向西北,以急行军的速度直奔金沙江畔,巧渡金沙江。最后,毛泽东沉吟片时,下意识地吁了一口气,分外深沉地说道:
“恩来,这步棋很容易获得成功。果如斯,我们就可以把蒋介石的几十万军队甩在金沙江以南了。”
正当毛泽东与周恩来、朱德、刘伯承等商议如何实施这一“声南击北”战略构想的时候,敌人的侦察机和轰炸机结队而来,沿着红军西去的路上狂轰滥炸。无奈,毛泽东只好宣布结束会议防空。接着,他们四人又不约而同地躲在了一块巨石的后边,望着在头顶上盘旋的敌人飞机,又随意地谈了起来。
“老总啊,”毛泽东若无其事地说道,“为什么敌人的飞机光顾的次数越来越多啊?”
“这说明老蒋他心里急得很哪!”朱德不紧不慢地说,“他根据老毛你的指示,在滇东北威宁一带精心布置了一个口袋,请我们去钻;可我们呢,两天过去了,连个照面都没和他打。”
“他呀,怕我们一露面又上当,所以,”刘伯承有些幽默地说道,“只好用飞机扔炸弹的办法,冲着这无辜的山河发怒!”
“可也不能小视敌人的飞机和炸弹,”周恩来严肃地说道,“连我们的董老和徐老都险些送命。”
“二老没有负伤吧?”毛泽东焦急地问。
周恩来微微地摇了摇头,遂又讲起了董老和徐老遇险的经过:
就在中央红军进入云南境内以后,董必武和徐特立所在的休养连向西行进的时候,突然从山后边钻出了两架飞机。二老为了使大家尽快疏散、防空,完全忘了个人的安危,站在路边镇定自若地指挥防空。就在贺子珍的担架刚刚抬到一棵大树底下的时候,她无意中向空中一看,只见敌人的飞机投下了一枚炸弹,她惊得大声喊道:
“董老!徐老!快卧倒——!”
董必武和徐特立二位长者闻声双手抱头,急忙趴在了地上。说来也巧,呼啸而下的敌人的炸弹刚好落在董老和徐老之间的空地上。正当全体休养连的同志都悲愤地惊呼董老和徐老的时候,奇迹出现了,已经插进地下半截的炸弹竟然没有爆炸。过了一会儿,董老和徐老缓缓地抬起头,情不由己地把目光投向身边的炸弹。待到二老的目光相遇的一刹那,他们都禁不住放声笑了。接着,董必武风趣地说:
“炸弹落地不开花,恐怕是马克思、列宁在天之灵,在保佑我们吧!”
“让我说啊,”徐特立很是认真地幽默道,“恐怕是我们的革命事业还没有完成,马克思、列宁还要你我继续干下去。”
周恩来讲述董老和徐老遇险的经过,把毛泽东逗得仰天大笑。也只有在这时,他们才发现敌人的飞机不知何时已经飞走了。接着,山的那边又传来敌人飞机投下的炸弹的爆炸声,大家的面部又不约而同地被猝起的阴霾所笼罩。或许是毛泽东为了打破这不和谐的氛围,也或许是为了急于落实他提出的“声南击北”的战略构想,遂把话题又引了回来:
“老总,我们之中唯有你是半个老云南,你看我们的主要困难是什么呢?”
朱德自云南讲武堂毕业之后,就在滇军中供职,他非常清楚在云南作战的第一难题是:山路弯弯,道路不明,再加上山中多半住的是少数民族,想问出一个准确的方向都很困难。搞不好,在山中走了大半天,又走回了出发点。说到此处,总参谋长刘伯承深有感触地说道:
“我主力红军自从进入云南境内以后,就多次吃过这种亏了!走冤枉路事小,贻误军机就不好办了!”
“是啊,俗话说得好:马快不如道熟。”毛泽东说罢近似自语地说道,“我们是外乡人,要做到道熟,只有搞到一张比较准确的军用地图。”
就在这时,负责通讯的参谋赶来向毛泽东报告:刚刚接到休养连打来的紧急电话,贺子珍为了掩护一个伤员,被敌人飞机扔下的炸弹炸得遍体鳞伤。有的领导同志提出:把负伤的贺子珍留在老乡家诊治和疗养。
毛泽东听了以后,久久没有说话。就在这期间,他似乎想到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带有迷信色彩的老话,不然为什么我毛泽东刚刚丢掉亲生的、自己连一眼都没来得及看的女儿,又要让我毛泽东丢掉自己的战友和妻子呢!他的双眼没有伤情的泪水,只有悲愤的怒火。突然,他抬起头,低沉地说:
“告诉休养连的同志:不能把贺子珍留在老百姓家,一是无医无药,无法治疗。二是没有安全保证,就是要死也要把她抬着走。”
对此,周恩来十分同情毛泽东,他当即命令:“立即通知傅连暲同志,让他赶到休养连,想尽一切办法救活贺子珍同志!”
毛泽东为了继续研究军机大事,没能立即赶到休养连探望贺子珍。他只有派自己的弟弟毛泽民夫妇代自己守护昏迷不醒的贺子珍。
贺子珍负伤的行为是忘我的,是英勇的。因为在敌人投弹的那一瞬间,她正躺在担架上。或许正是她仰面朝天的缘故,她第一个看见敌人的飞机投下的炸弹就要落在一个重伤员的担架旁边。她忘记了自己那虚弱的体质,本能地从担架上跃起,飞也似的跑到那个伤员的担架旁边,跃身扑在了伤员的身上。伤员得救了,可她的头部、背部却留下了敌人十四处弹伤……用当时大夫的话说:
“我看她很危险,如果子弹打到心脏附近,血止不住,顶多能活两个小时。”
但是,贺子珍在大夫的抢救下,竟然顽强地活了下来。当她从毛泽民的夫人钱希钧口中获悉毛泽东知道了她负伤的消息后,以微弱的声音批评道:
“不要告诉他,他很忙,不要让他再为我担心。”
这就是无私无畏且又忠诚于革命事业的贺子珍。从这句简单的话中,我们不仅看到了贺子珍真诚地忠实于毛泽东的爱心,同时也看到了中国妇女愿为丈夫吃尽人间苦的高贵品格!
贺子珍或许受伤实在是太重了,她还是经常处于半昏迷状态中。她或许是想到了死,以及和她生前死后有关的事情,她于昏沉的梦中竟然想到了留在江西的儿子毛毛,以及毛毛的保护人毛泽覃。为此,她数度在昏沉的梦中叫着“毛毛”惊醒过来。这时,已经奉命赶来照顾贺子珍的毛泽民轻声地问道:
“嫂嫂,你准是做梦了吧?”
“是的!我方才做了一场噩梦,梦见留在中央苏区的小弟泽覃被敌人抓去杀害了,可怜的毛毛哭号着要叔叔,要爸爸,要妈妈……”
“这是梦,不要多去想它。”
也许是迷信,也许是巧合,也许是人真的有心灵感应,就在贺子珍做梦的时候,毛泽覃果真在江西瑞金县的战斗中牺牲了!
“泽民,”贺子珍低沉地说,“如果我就此牺牲了,有件事你一定替我办到。”
毛泽民沉重地点了点头。
“你是知道的,你大哥特别喜欢小毛这孩子,革命胜利后,你可一定要把小毛找到,跟着他爸爸……”
“大嫂,不要说了。”毛泽民声音有些哽咽了。
“不,让我把话说完。到那时,你一定要告诉小毛,他的母亲是在长征路上献出生命的,希望他跟着他爸爸……”
贺子珍再也说不下去了,毛泽民也忍不住地淌下热泪。就在这时,毛泽东喊着“子珍!子珍……”快步赶到了近前。他一看贺子珍与弟弟的样子,便双腿跪在担架前,双手轻轻地捧着贺子珍的头,也禁不住地失声哭了起来。贺子珍忍着内心的痛苦,强打起精神来问道:
“你怎么哭了?”
“我……”毛泽东擦去满面的泪痕,“我看到你活过来,高兴的。”
“看来,我不行了,你就把我像咱们的孩子那样……”
“不!不……”毛泽东欲要发火,遂又理智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你不要想那么多,会治好的。决不会把你留下,抬也要把你抬到目的地。”
贺子珍没有再说什么,似乎听了毛泽东这番话,她就一定能够战胜人世间的一切困难,到达毛泽东所说的目的地!
就在毛泽东探望贺子珍期间,他获得了一个令他兴奋的消息:在周恩来的领导下,截获了龙云送给薛岳的军用地图。为此,他又匆匆告别贺子珍,赶回前指去了……
十二
中央红军进入云南,尤其是东部平原之后,毛泽东越发地感到有一个很大的困难:“由于没有地图,对云南的地形道路很陌生,靠一份全省略图,地点路线都很不准确。全军都不知道金沙江渡口的位置在哪里,仅靠询问向导探索前进。用这种侦察方法,至多只能查明两三天的行程,往往要走不少弯路”。因此,当毛泽东听说缴获了敌人的作战地图以后,真是分外高兴!
说到我军缴获敌人的作战地图,真是有点偶然性。可能是事过境迁且时隔多年的原因,也可能是介入其事的人的角度不同,留下的记述文字有两个版本:一个是说在周恩来指挥下缴获的,一个是没有写周恩来参与其事。笔者现摘取前者有关的部分文字以替代拙笔:
中革军委纵队沿曲靖公路前进时,突然昆明方向传来隆隆的马达声,接着天空出现三架飞机,飞过红军队伍上空,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现似的飞走了……敌机刚过去,昆明方向的公路上三辆汽车急驰而来,渐渐看清汽车上插着青天白日旗了。这时,部队已行进在曲靖城西九公里左右的关下村附近。周恩来看到这个情况,立刻命令部队就地散开,准备战斗。几个警卫员早已握枪在手,护卫在周副主席身边。汽车越来越近,车里的敌人大概发现情况不妙,后面的两辆车掉头就跑,前面的这辆车也想掉头跑掉。周恩来命令部队冲上去,不许跑掉。战士们听到命令,旋风似的围了上去,几声枪响,头辆汽车不动了,一个军官跳下车来,一看站在自己面前的,都是穿灰布军装的红军时,才明白他已当了俘虏。周副主席简要地审问了俘虏,才知道薛岳接到龙云请求增援的报告后,因为没有云南军用地图,要龙云送去。龙云本来要派飞机送的,因为驾驶员病了,只好由这个副官带了这张云南军用地图以及大批礼品——云南白药、普洱名茶、宣威火腿和一些贵重药材送给薛岳。地图没有交到薛岳手中,却献给红军巧渡金沙江了。
毛泽东赶回前指以后,只见周恩来、朱德、刘伯承等正围着那堆积如山的战利品——云南白药、普洱名茶、宣威火腿等,在喜笑颜开地纵谈。周恩来一见毛泽东走进,忙笑着说道:
“主席,你看我们老总的同学龙云还真够交情,一听说他带着红军来到了云南就派专人给他送来了这样的见面礼。”
“老总啊,”毛泽东也凑趣地说,“没想到龙云还如此地念旧啊!”
“谁知道呢!我的原则是来而不拒,照吃不误!”朱德说道。
这时,刘伯承呈上一份作战地图:
“主席,当年刘备图川,由张松献图;而今红军按照主席的战略部署图川,是老总的同学龙云献图。你看……”
“我们先给这位云南王记一功!”毛泽东边说边从刘伯承的手中接过这份十万分之一的作战地图,用心地查看着。最后他高兴地说:“我们正为没有云南详图而犯愁的时候,敌人送上门来了,真是解了燃眉之急!从一定意义上说,这一战绩比在战场上缴获的武器还重要,可谓巧获啊!”
毛泽东双手捧展这份作战地图,为什么会发出如此深沉的感慨呢?这是因为红军除去解决了行军打仗少走冤枉路之外,他还依仗这份地图解决了从何处渡金沙江的大问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