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向在花果山时,上树摘果是常事也。纵于九天之上为齐天大圣,亦曾与王母蟠桃园中饱食蟠桃。此上树摘果,自寻常事尔。悟空跳上树,将金击子击之,一果应声而落于草上。然倏尔不见矣,悟空怪之,复跳下树,于草间寻之,无迹也。“这果或有脚乎?可自走也?”然视环堵皆数丈,此果纵是有脚,亦将以何出邪?必非出其园,而尚在此方也。然寻而不见,悟空甚惑,遂口中念诀,唤土地而问之。土地见,见悟空而施礼,言:“大圣唤小神来,有何见教?”悟空言:“问汝事,汝莫欺也。”土地言:“向来不欺人,大圣何欺者?大圣见问,知无不言。”悟空问之:“吾于九天之上,蟠桃会中,曾偷桃盗酒,亦曾于老君丹房中,窃灵丹无数,皆自受用,无有敢与吾分之者。汝何胆,遽尔敢分吾之果也?此果在何者?汝若实言,自是无事。汝若不言,必不饶之。”土地问:“实不知大圣所言者何,亦未曾分得大圣果也。”
悟空言:“吾方于树上击果一,不想落于树下,遽视之则已瞑矣。非汝匿之,更何人为者?汝实言之,若虚言诳吾,定不轻饶。”土地言:“大圣实冤枉小神也。吾属微末小仙,何福食得此人参果也?此果非吾匿之,实为天地所收也。大圣想是不知,此果名为草还丹,又唤人参果,是仙家之宝,然与五行相畏,其性也。”悟空问:“何为与五行相畏者?”土地言:“此果遇金而落,故摘之须金击子;又遇水而化,故不可妄濯之;又遇木而枯,故盛于盘中须以布衬之;又遇火而焦,须生食之而不可热也;更遇土而入,取之落地,则渺然矣。”
悟空闻言,方知确是冤枉了土地也。遂将金箍棒击园内土地,然有金石铿然之声,火光四溅而不能损,悟空甚奇,意稍沮,言与土地:“何坚甚也,吾金箍棒亦无用。”土地见而阻之,言:“大圣不知,此园中土地硬愈钢者,纵生铁亦不能比之。这金箍棒虽是神器,然究是定海神珍铁,并不能伤其一分也。”悟空知这仙果食之非寻常,自然寻常手段也难得。其言:“错怪汝矣,是吾过也。”土地言:“大圣勿须致谦,小仙亦不增先言于大圣,故大圣不知也。”悟空言:“谢过,谢过。”土地自去,悟空复上树以金击子取果。
此番其已知矣,但击之,不便果子落地而以衣盛之,果无一失也。悟空取果三,以衣裹而提之,出园回转至厨房内。八戒沙僧俱在,见悟空携果至,喜而迎之。八戒言:“哥哥取得几个?”悟空言:“三个,各分一个已足,此仙家之宝,纵得一亦是非常福分也,汝当寻常斋饭欲以其饱腹乎?”八戒吃抢而不恼,巴巴望之欲分食。悟空将人参果两与沙僧并八戒,己亦留一。沙僧捧果而闻,喜甚,言:“向吾在蟠桃宴上随銮舆而侍,亦曾见此人参果,然无缘得食,今日得大师兄赠,幸甚。”悟空笑言:“食之则可,勿多言也。”
悟空与沙僧食之津津有味,尚未至半,八戒则已食之尽矣。皆因其食肠宽大,又贪这果子之味,方入口已胡乱嚼之,囫囵吞咽至肚内,竟不知其味是何者。其食已尽,视悟空并沙僧尚食之,馋涎又生,混赖言之:“汝食者何?”沙僧言:“人参果也,汝亦曾分一,何问吾者?”八戒挨身而近,将抢沙僧之果而食之,悟空早有提防,将脚轻伸,八戒趔趄冲出,未能抢得。沙僧问之:“二师兄何为者?”悟空言:“沙师弟莫与彼言,汝自可食果,彼已食矣。”八戒言之:“师兄不知,吾口大腹又大,一个果子方入口已食尽矣,实不够也。莫若师兄再取一果吾仔细食之,可否?”悟空言:“汝非知足者。此果仙家之宝,一万年只结得三十个,汝视其为米面粮油邪?此等之缘,亦是难得,莫再言此,吾亦不为。”言已,悟空起身,将金击子丢于隔壁道房内,八戒犹自唠叨不已,悟空只不睬他。
金落子落地,惊了道房中两个小道清风与明月。其两个见金击子穿窗而入,讶之非常。又闻隔壁厨房内有人语声,遂于窗前听之。八戒所言,俱入其耳。道童听已,知其三个或已偷得人参果食了,急去园中查看。方得园外,见角门已开,两个道童心中顿沉,俱惊而骇。清风言:“此门向吾已关之,未有风而自开,必是彼师徒偷入此园中也。”明月方:“然亦须清点树上果子,方可定之。”两道童急入园,至树下仰而数之,数够多遍,只二十二个。
清风言:“此果子吾师在时,曾取两个与众分食。后吾又与汝取两个赠与唐僧,其固辞不食而为吾两个食之。以此计之,尚应有二十六个果在树上也,然此只二十二个,已少四个,定是为其师徒偷食之。”明月言:“此事须谨慎,或枝叶繁茂,吾等数之谬,可再数之。”明月又数之,亦是二十二个。清风言:“若何?必是其曾偷而食之,吾两个可骂唐僧去来。似此为贼之僧,做盗之师,非尊者也,骂之亦属分之当然。”两个道童揎拳撸袖,愤愤然至前殿内见唐僧。
方进殿时,唐僧正在引磬诵经,见两道童面有恼色,似将问罪者,不知何事,起而礼之。礼未毕而已闻道童骂声起,贼也秃也,臭短臊长,道貌岸然,狼心鼠辈,詈骂不绝,辞秽言污而不堪听者。三藏法师并不恼,只问之:“不知仙童问罪者何?若有事自可讲之,慢慢道来,吾可听之。何出此污秽之言也?吾是僧家,并不妄言,想尔玄门亦非以言伤人者也。”三藏法师好言相劝,未能熄得两道童之恼,其反视三藏法师为温言相赚,实内心藏奸者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