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御花园,并没什么可看的,不过是恒帝让二人出来的借口罢了,鉴湖里还剩着一片枯败的残荷。
走到恒帝说的那一片疏淡的梅花下,盼儿自动离了二人一段距离,垂首在一旁侍立。
邵楚峰拧眉淡道:“今日那郭氏可曾和你说过些什么?”
郭氏本是和他母亲是姨表姊妹,他幼时也曾唤过“姨母”,若不是杨玹为了救他丢了命,杨府和邵府估摸还是常走动的亲戚。
沈明锦随口道:“倒没说什么,是看我眼熟,要赠我镯子,我看那镯子名贵得很,没有要!”
邵楚峰点头,沉声道:“郭氏的儿子曾有恩于我,在战场上为了救我而陨了命,郭氏自此便恨上了我,不过,郭氏是先皇后的胞妹,一向得陛下的恩宠!”
邵楚峰说到这里,眼里闪过不屑,沈明锦瞬间便明了,此“恩宠”的含义,不过刘贵妃也真是怪,怎会对这人这般礼遇,十分尊重的模样!
邵楚峰见她眼睛直转,知道是理解了他特地点的词儿,低笑道:“她若得知你我二人的关系,不会待你真心,以后再见到她,离远些!”
沈明锦眸子微转,轻声道:“我怎么听说,先夫人原是杨府上的准儿媳?”
邵楚峰淡笑,脸上却起了一层揶揄,道:“不错,确有其事!”见沈明锦抿着嘴,巴巴地看着他,心上微动,这么些日子处下来,他发现她心头一紧张,便会紧抿着嘴。
想到这些事怕是迟早有人告诉她,或许,已经有人和她说过,干脆道:“我的先夫人是北安王府的郡主,名唤清沅,京里的人都称她为清沅郡主,以前是京里惠安女子书院的学生,三年大考都拿了头魁,是京里许多夫人的儿媳人选,以前和杨府公子有过婚约,杨公子去后,我向陛下求了赐婚的旨意!未过门便去世了!”
沈明锦点头道:“倒是可惜了!”
邵楚峰心间一酸,喉咙微动,哑声道:“可惜什么?”
“这般聪慧的女子,想来活着的时候也是费了许多心力去学这些东西的,竟早早没了!”沈明锦自己学那些琴舞书画,自是知道其中的苦处,不过,她是为了生存,她是青玉楼的最后一块救命的宝贝,姨姨们不说,她心里也明白,她没有上台,不过是还不需要她罢了!
邵楚峰心上微微酸胀,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以为她会说可惜没有过府,琴瑟和鸣!想到她已然失了忆,邵楚峰淡淡地道:“沈明锦,你是否相信佛家的轮回?”
沈明锦却是不信这个,摇头道:“要是能轮回,我爹我祖母肯定会来找我,我姨姨说,他们当初可疼我,是要我坐堂招婿的!”
邵楚峰嘴角不可察地抽搐,招婿,这小女子倒是好大的气魄!
忽地,前头来了一位小公公,近前对邵楚峰道:“邵国公,北边党项国来了急信,陛下有请!”
邵楚峰眉峰微动,党项国?低头看着沈明锦道:“贵妃娘娘那里贵人多,你也别去扰了人家的雅兴,在此处赏赏花,等我回来!”
沈明锦撇嘴,什么叫她扰了人家的雅兴,不过想到那些弯弯绕绕的女人,心头也烦闷,乖巧地应道:“我在此处看花!”
党项国十多年前老国王一死,东太后和西太后便将党项国一分为二,东派臣俯于耶律国,西派给赵国上贡,自耶律国亡国后,许多耶律国的王公大臣逃到了东派一系,这些年纷争不断,赵国一直都派了军队去镇压东派,扶持西派,此番不知道又是何变故!
邵楚峰到了御书房,里头楚王正在向恒帝谏言:“陛下,此番非得派一得力的将军去镇压不可,耶律国的溃兵这些年一直在不断地向东党项国汇合,慕容瑞纯猜测,加上东党的军力,怕是已有十万之众!”
邵楚峰知道楚王所言非虚,这些年他安插在党项国的暗线也汇报过此事,本以为西党项国的慕容瑞纯能解决,他一直以为慕容瑞纯有帝王之才,没想到竟眼看有被灭亡之灾!
恒帝默了一会,看向邵楚峰:“楚峰,你意下如何?”
邵楚峰立即恭声道:“臣愿领兵前往,邵家军先前在攻打耶律国的时候,与那些溃兵交过手,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是不瞒陛下,臣希望完婚后再北行!”
恒帝点头:“这一回是不能再耽搁你!朕准奏!”
一旁的楚王惊讶道:“你小子开窍了?陛下,这回又是哪家的姑娘啊?”
楚王是恒帝的长兄,一母同胞,当年因为先太后和后宫妃子争宠,谋害了楚王疼的一个婕妤所生的小公主,楚王一气之下纵火烧宫,先皇大怒,夺了他储君的名分,后来又贬为庶人。
等恒帝继位后,才重新被封为楚王,却是一心辅佐恒帝治理江山,常年在外游走,是以并不知道京中近来这些琐碎事件。
这一回便是他亲自得了西党项国国王慕容瑞纯的消息。
恒帝抚掌笑道:“朕可不知他从哪儿找来的,说是庶民,要朕封赏呢!”
楚王却是起了好奇心,道:“我可得见见,比我那侄女儿又如何?”这说的便是赵清沅了!
一出口,又觉得不妥当,见邵楚峰脸上并未像往年一般一听清沅暮气沉沉的,心上才宽慰些。
恒帝道:“朕刚可过了眼,你若是不来,这一对小人儿还在御花园里头赏花呢!”
*
邵楚峰刚走,沈明锦便在鉴湖上的凉亭里坐了下来,琢磨着今个自己看到郭氏时为何心里会涌出熟悉亲切之感,而且,她好像不自然地柔和了下来,好像本能地想讨好她?
鸾姨说过她自幼便生活在宁安县,不曾远出,为何会对这个夫人有这般奇怪的感觉?
“你是谁?”
一声清脆的质问声忽地在安静的御花园里头响起来,倒像是冲着自己来的,沈明锦一侧首便看到凉亭下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头上戴着精美的花冠,身上着了金线绣的吉祥如意纹样的袄裙,腰上系着一只串着凤凰玉佩的牡丹络子,昭示着这一个小姑娘出生的不凡!
立在凉亭里陪侍的盼儿忙道:“哎呦公主,这般冷的天,你怎跑到湖边来了,嘉熙宫里的嬷嬷和宫女呢,怎地您一个人?”
原是一位公主,想必是刘贵妃膝下的玉荣公主了!
只见这位年约八岁的玉荣小公主昂着小脑袋问:“你是哪家的贵女?本宫怎么不曾见过你!”
盼儿急的脑门上直冒汗,这位小祖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这位姑娘哪是什么贵女,可是当着沈明锦的面,她也不敢揭了沈明锦的短,道:“回禀公主,这是贵妃娘娘招进宫来的客人!”
沈明锦见她眉目间天然一股凛冽的气质,巴掌大的小人儿,此时皱着眉对盼儿道:“本宫何曾问你?退下!”
许是年纪还小,便是喝斥,也带着一点小孩儿家的软糯,听来十分有趣!
盼儿为难了一下,看着公主不怒自威的气势,想着在御花园,该出不了什么事,到底怕逆了小公主的意,小公主去找娘娘告状便麻烦了,只得依言退了下去。
小公主见人退了下去,眼睛又瞄了一下四周,吭哧吭哧地从身后的小灌木从里抱出一条毛茸茸十分可的小狗!
巴巴地跑到凉亭里来,对沈明锦道:“这位姐姐,你看看这小狗是不是十分可?”
这么一会儿先前还气势十足的小人儿瞬间便化身为一个急于和旁人分享小宠物的小女孩儿。
沈明锦忍不住捏了捏她粉~嘟嘟的脸颊,笑道:“这般小,才生下来吧?从哪里抱来的?”
玉荣小公主悄声道:“这是我从冷宫那边抱过来的,可不能让人知道!”
沈明锦忽地明白,这小公主怕是摆脱了宫里伺候的人,一个人跑到了冷宫,那般阴森的地方,刘贵妃知道了怕是得大怒。
又接着听小公主嘀咕道:“我母妃不给我碰小猫小狗,说怕我被抓被咬了,可是你看,这只小奶狗多可啊,我心都要化了!”
沈明锦见她小大人一般,给她出着主意道:“要给它搭个窝,不然这般冷,会冻死的!”
小公主皱着淡淡的两根小眉毛,苦着脸道:“我在御花园转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将它藏在哪儿好!”
小公主抱着小狗倚在栏杆上,十分苦恼。
沈明锦蹲下身子看着那小狗,还没有长牙,眼睛还闭着,该是才从母狗身边抱来的,这小公主也是机灵,母狗最会护着幼崽,她不知道是怎般悄无声息地偷出来的!
忽然,“吱呀”一声,小公主猛地往后仰去,“啊!”
沈明锦尚未伸出手,小公主已然“噗通”掉落在湖里!
手上还抱着小奶狗,沈明锦大骇,忙喊道:“快来人啊!公主掉下去了!”
盼儿离的并不太远,听到惊呼声,忙赶过来,见沉在湖里的小公主,吓得惊在了湖边,浑身颤抖,竟是不能言,沈明锦看着水里扑腾两下便沉下去的小公主,脑子一目,心一沉,纵身往水里一跃!
岸上的盼儿似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惊惶地喊道:“落水了,救命啊!快来人啊!公主落水了!”
邵楚峰摆脱不得楚王,只得带着楚王往御花园来,便见湖边乱糟糟的,都在喊着快救公主,往近前一看,玉荣小公主面上煞白地躺在宫女的怀里,却不见了沈明锦的人影,拉起湖边叫唤的盼儿,“沈明锦呢?”
盼儿一心记挂着人救公主,猛地整个人被邵楚峰提起来,脑子转不过来,“沈,沈,啊沈姑娘还在湖里!”
邵楚峰心头大震,一脚将盼儿踹进湖里,自个对着那平静的湖面立即蹦了下去。
不一会儿,楚王便见邵楚峰捞起了沈明锦。
忙踹了其中一个抹着泪的太监:“还愣着干什么,一个个的脑袋都不想要了啊,还不快去喊太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