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佃州城的生面孔不少,虽然街面上的人已都习以为常,但这一老一少的出现还是让摊贩们纷纷侧目,直到那少年索问长生别苑的所在才恍然一怔。
两人斜对面卖富贵人家才卖得起珠宝首饰的中年摊主见状,以捋胡须自顾嘀咕起来:“这两个人必定是江湖豪门,看那老者神色淡然皮肤紧实泛红半点不见松弛褶皱,恐怕是极其注重养生,虽半躬身子却不像是个驼背,步伐凌厉下盘极稳,该是武者之中的高手!”
旁边卖女子头梳饰物的老汉满眼折服:“哟,您这也看得出来!”
“切!”中年摊主神色不屑,瞅也没瞅自己的竞争对手,高仰着头继续捋自己的胡须,“近些日子这样的人佃州城还少吗?死的死残的残,先看来时的威风再看出街的结局与坊间茶馆的陈情,我也算是能一眼看出来人的段位!”
老汉混沌眸子顿开,朝街心那走到哪儿摊贩就溜之大吉的少年望了去:“那少年您可能辨出一二?”
“那少年嘛——”中年男子怀手托腮瞅了半天也没给出下文,倒是吊足了老汉胃口,最后竟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
老汉眉头紧皱穷追不舍道:“如何?”
中年男子的的小眼又眯紧几分,像是着实伤神:“身形倒是俊朗,一表人才,只是双手背后大步流星,还昂首挺胸见谁家的东西都觉得稀奇要上去看一看,更匪夷所思的是竟公然询问长生别苑所在,生怕别人不知自己是来寻仇!如此措大,八成是那老者杀人如麻报应之下生出不中用的二傻子。”
行走街心的老者两耳耸动,面色突变之下,袖腕中已运化出一团蓝色光球,喃喃之声也发了出来:“你恐怕从未断过自己的命全毁在你一张嘴上吧!”
身侧少年本是痴傻地行走却微微侧头瞅了老者手心一眼,乍然回头向前望去,一脸平静道:“老东西,我看你是江湖心未泯。当街杀人,大元王朝会放过你我,我可不想一无所获两手空空回去!再说了,我这二傻子都放心上你这杀人如麻遭报应的老头子着什么急!”
老汉自己结合中年男子的判断自顾掂量了下,点点头道:“我看是道人,哪有实力强大的武者会带上自己的二傻子儿子抛头露面,那不是丢人现眼吗?”
“恐怕是痛心疾首,想在傻儿子面前立个榜样,也算是带他多见见市面了却一桩心愿。”中年男子说得讳莫如深,竟然叹气起来,“八九这老者得了不治之症才有此下策,恐怕是要让傻儿子看清仇家长啥模样。”
也怪街心老者缺少一身江湖人的派头,灰衫瘦马,怀抱一记佛尘,还领了一个行为夸张的少年。只是流言蜚语当真凶不可挡,老者两耳抽动之下面色已是铁青,但还是压住了手:“哼!若是在别处,咱家定要他满地找牙!”
少年却在一旁噗嗤一笑:“人家可是绝世神医,十丈开外瞅你一眼已断出你命不久矣,余愿未了才带我出来晃悠。”
老者的面色变得越发难看,少年才加快脚步道:“还是走快些好,免了你忍不住出手。也怪你顺风耳碍事,我就很好,两耳不闻窗外事。”
“少爷是心静自然明。”
一句说完老者面色也好看了许多,要是自己一个人闷头走路恐怕早已杀了个人仰马翻,毕竟闲言碎语句句扎心。
在这二人身后不远处,假意询问店家熏香价格的两个年轻人早已注意到他二人。二人走几步,那神情机警的两人也跟进几
步,时而脚步急促时而骤停,怕人发现又假意一边手握街边店家物什一边观察两人动向。
“这二人,凭气息判断武技皆是十八级以上高手,殿下有这样的仇家吗?”
“既然是仇家,如此明目张胆满大街探问长生别苑所在,不是打草惊蛇吗?何况也没必要乔装打扮。我看那公子挺像纨绔子弟,说不定真是个二傻子!”
“既然不是寻仇,那就是门客。”
一人眉头一皱道:“殿下正招揽人才,有人慕名而来也不一定,可这二傻子不是来捣乱吗?”
前方老者倒是听了个清清楚楚,却假装没发现有人盯梢,故意一会儿走在街心一会儿去问街边摊贩长生别苑所在。
“虽引起二人注意,但这二人似乎不愿搭理你我。你这气势还是不够,堂堂正正走进长生别苑我们反而麻烦不小,若是被抓进去,必能全身而退。”
少年稍微有些困惑道:“还要什么气势,这人都吓跑了,总不能穿龙袍吧?”
“纨绔子弟的作派、凶神恶煞的少爷、欺男霸女的恶棍、怒不可遏的江湖败类,你随意挑个身份对那这些摊贩使出,元靖殿下必然不会置之不理。”
少年咧嘴狠瞪一眼道:“你这全都是头顶花环的光耀人物,我如何学得来?”
“那,咱家回去揍那乱嚼舌根的汉子一顿?”说着老者便停了下来。
“你还惦记他?”少年神色蓦然一紧,叹息道,“行吧,其他的有伤风化,我还是挑个江湖败类吧。”
少年说完,大步朝街边一个卖小鼓的地摊而去,嬉皮笑脸的青年摊主正要招呼,他却一把揪住对方衣领反手将之按到摊面,随即干净利落屈膝抬腿从长靴里抽出一把匕首架在摊贩颈项上怒呵道:“说,长生别苑在哪儿!元靖那混蛋玩意杀了我哥哥,我要他碎尸万段!”
那摊贩被突如其来的遭遇吓了个哆嗦,几乎是快哭了出来,瞅着眉前的刀锋哭哭啼啼道:“南,南街尽头最奢华的宅院就是!”
“哼!”少年乍然松开摊贩将之推倒在地,却始终怒气难消,横臂一挥,整个摊棚撑柱被他撞断垮塌,这还不算,少年抡起一脚便将地摊货架子踢翻在地,细小玩意四面横飞,一只拨浪鼓正滚落脚下,他却抬脚一跺,将之踩了个粉碎,随后拂袖一挥扬长而去。
盯梢两人被这一幕气得双拳紧握,却始终未出手,一人神色气愤道:“是个恶徒!看来是前来寻仇的,快通报殿下!”
“好,你看着,我这就回去禀报。”
一人应下提了长衫沿着街边三步一回头匆匆朝城南街头飞奔而去。
余下一人发现被揍摊贩翻身起来朝着大摇大摆走回街心的少年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随后爬起身再不顾其他一溜烟钻入深巷中,气得紧咬牙关,真想出手教训,却碍于两人皆是高手而强压了下来,恨恨呢喃道:“没想到这二傻子如此可恶。”
佃州城自打来了个废太子元靖就没消停过,一个太子成了靖王昔日名望势力早已平添一抹秋色,俗话说虎落平阳被犬欺,仇家相继乘虚而入,加之金甲三十六骑抗旨齐聚长生别苑,前来缉拿的官兵也不少,如今元靖拉起旗帜招兵买马,早有传言靖王意图谋反。昔日众望所归的太子,如今在姬皇后巍巍皇权之下那分敬仰也变成了畏惧。
城南大街的生面孔日不间断,商贩们人人皆有被问经历,一方是前来取命的鬼差,一方是令人有去无回
的活阎王,两方之人谁也不敢得罪,问起长生别苑胆小之人只能拔腿而逃。
眼下少年闹腾,满街之人无不指指点点看热闹,可二人却依旧招摇过市,,毫不理会。
“老东西,你这馊主意害我折了半袋金叶子!”少年一脸心疼,神色里怨透了身侧的老者,“回头从你俸禄里扣。谁叫这主意是你出的!”
老者却淡然一笑道:“行走江湖,必要的打点也是好的。”
“好什么好,那可是半袋金叶子能买下几十个摊位了吧?”
“少爷不必动气,这次我们是来送信的,到时候还怕讨不到赏钱?”
“你说元靖殿下?”少年鼻子一撅沮丧道,“我可听说他出王城之时只有一把追风剑和一匹魅马。食邑五十户,元武帝陛下可真是心疼他那宠妃所生的爱子啊!”
“元靖殿下虽没钱,可咱家听说他妹妹元卿公主那可是腰缠万贯,而且就在元靖殿下身边。”
少年眉眼一开,微微有些惊讶:“他还有个妹妹?他这是被贬,还带个妹妹受苦?”
“少爷有所不知,元卿公主与其他几个公主大不一样,手握青巳剑一身江湖豪情,贞烈爽朗。”老者一边牵马向前一边眉飞色舞道,“据说长得也极为俊俏,罕见的美人胚子。”
“芳龄几何?比起凝霜妹妹如何?”
老者兴致高涨:“与少爷相仿,比起凝霜姑娘嘛恐怕是少了几分野蛮——嘿嘿,苍雪盟的人少不了那气息,元卿毕竟是九州大元王朝的公主,自然……”
“那这元卿公主如何到了长生别苑?”
“据说自小与元靖殿下亲近,元靖殿下失势她必然遭受排挤,料到这个结果索性随元靖殿下出了王城一路跟来。”
少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性格倒是洒脱烈性。”
正在这时,突听老者惊出一声“小心”,抬眼少年便见街边屋檐闪身跳下了十数人,待人落地他才发现一张大网已将他与老者连人带马网个结实。
正要问个所以然,却觉颈项传来一阵巨痛,接着眼前霎时一片漆黑。
“带走!”
一声令下,街头匆匆驶来一辆马车,十数人上前七手八脚很快将二人从网中剥离出来五花大绑后推进马车箱里,随后调转车头急速消失在了街道上。
目睹此状的摊贩们不由一阵私语。
“这是我见过元靖殿下最愚蠢的仇家,还没到门口就被抓住!”
“何止愚蠢,简直就是两个傻子。”
“竟未出一招半式就被捉住,元靖殿下杀的究竟是什么人,像这样的无能之辈也杀?”
长生别苑大殿门口的阶梯上匆匆跑下一个持剑女子,远远瞥见大门口冒出两个人便焦躁地问了句:“人抓住了?”
“岚姑娘,多虑了!”进门的汉子一脸神气回应道,“两个小喽啰,我等还未拔剑他二人已在网中。”
“可,不是来报说是两个实力强劲的武者吗?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你们抓住了?”面色紧张的女子长长松了口气,露出了迷人的淡然笑容,“我正准备去接应你们呢!”
“岚姑娘劳心了。您对我们殿下可真好!”
女子微垂杏面,娇羞的红晕霎时弥漫芳容。
这时,大门口一阵吵吵嚷嚷,抬了两个人进来。
女子侧头探眼望去,竟微微惊了一声。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