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书记规定的时间，钱海筹集到了建设新区的资金。虽然筹集够了书记牵肠挂肚的这笔钱，而钱海并没有马上给书记报喜。钱海对这项耗费巨资的工程，从心底里抵触，他不想马上拿出来，他要等到书记逼得他非拿不可时，再拿也不迟。钱在国库里多待一天，就踏实一天。“不想拿钱”，既是钱海的“职业病”，更是钱海的忧虑：这么个穷县，要拿出这么多的钱搞这“杀鸡取卵”的政绩工程，究竟能不能给石书记这哥们助力升迁？以他看，很难说。他希望书记马上得到升迁，“高升”走了，让工程计划流产，那么这笔钱就不用花了，那该多好。
前段时间，吵嚷着孙县长要被选拔，好像已板上钉钉了，可不久便没了消息。这一阵，又听说石书记有可能提拔到市里，也可能调整到其他地方任职。钱海听了这消息，不知有多高兴，他希望这消息尽快成为现实。如果是这样，新区建设的事有可能搁置，那几亿元资金，可以投入到县里非常需要的地方了。于是，钱海就有了“缓兵之计”的心思，虽然新区建设的资金准备好了，但他对石书记说，钱还差得远，还在想一切办法筹措。石书记听了一脸的不高兴，便扔给钱海一句话：开工前还筹不够钱，你就真的别干了！
自从确定新区建设项目来，石书记就没停过向钱海催钱，甚至几次以撤钱海财政局长职逼他筹钱。钱海对石书记的以撤职“威胁”相逼，已不以为然，反觉得好笑，他是一个压根儿不愿干财政局长的人，还怕你撤职吗？
眼看到了项目原定上马的时间，可石书记对工程上马却没了前段时间那么着急。书记不急，钱海也用不着追问。钱海琢磨，也许石书记真是要走了？石书记真要走了，对节省这笔建设资金来说，那可是件大好事。钱海盘算了一下，这几个亿，会解决县里下岗失业人员再就业费用，城乡居民大病统筹医疗补助费，还可以解决教师和事业单位人员拖欠已久的工资。解决这些*烦，究竟需要几个亿，那得看对这些麻烦问题是大解决还是小解决，大解决那就是一笔大开支。如果不搞新区建设，这些*烦事，按照钱海的打算，今年必须解决一大半。如果能解决这些*烦事的一大半资金，那山川县就暂时稳定了。
钱海上任一年多，挖财、生财、聚财，尤其是他推行的一系列的财政改革，仅一年就给国家节省下好几亿元资金，这无疑给山川县聚财带来了巨大成效。虽然财政改革在谩骂和较量中进行，也取得了历史性成效，但还有九个“小金库”被清理掉又有了。有了，也不奇怪，“小金库”本来就如同“牛皮癣”，治一下，不见了，“药”一停，随后就出现了。钱海派人暗地里把情况摸得很清楚，他们是招商局、教育局、水利局、建设局、县医院、国土局、环保局、税务局、政府接待办。这些单位的“小金库”之所以死灰复燃，是因为有死灰复燃的胆量。胆量，当然是有人撑腰，撑腰的当然是李来副县长大人。既然有人撑腰，既然敢顶着上面三令五申继续设“小金库”，那一定是想好了对付清查的招数。钱海明白，下面再要啃这些硬骨头，可不是好啃的。这死灰复燃的“小金库”来势很猛，张美玉带人暗中测算了情况，却让钱海既吃惊又喜悦，这些“小金库”大约有两个多亿！两个多亿，这让钱海如同狼看到了血淋淋的肉，一时来了劲头。
钱海虽然不想当财政局长，可干到如今，干了这么多事，而且看到了成功的希望，他是决意要一门心思干出点事情来的。要当好财政局长的前提，是要有钱，有更多的钱才能当好财政局长。钱海多年养成了对钱非常敏感的习惯，那就是总也不甘心放弃任何一丝找钱的机会，就像狼不会放弃任何一块肉的机会一样。眼下死灰复燃的“小金库”，他是绝不会放弃这块肥肉的。当然，这死灰复燃的“小金库”，那可是一头头谁碰咬谁的野兽。但有了前面改革探索积累的经验，他对现在去冒这个险，着实有些兴奋。他觉得激怒李来这些人很刺激，就像斗牛士那样，把牛斗急了，斗疯了，再把它一鼓作气斗死，在惊险中获胜，多有意思。当然，这斗牛过程中，虽然会有被“疯牛”顶伤，甚至顶死的危险，但优秀的斗牛士直到把疯牛斗死也不会伤及自己的。钱海想到接下来要把李来这头“牛”斗急了，斗恼了，是很刺激的事。
张美玉为钱海冒这个险担忧上了，且越想越担忧。钱海上任财政局长这一年多来，为查“小金库”，为取消“攻关费”，为财政改革，差一点把财政局长位子丢了，况且现在还有人在找机会要把他搞下去。这些单位又私搞“小金库”，是有备而来的，而且对付清查的招数更多了，好像压根儿也没有把清查当回事，压根儿也没把钱海当回事。这些“小金库”，在张美玉看来，个个是一盆火，谁碰烧谁。钱海这次真要同上次那样动真格的，那会被必烧无疑，且也不会那么一次又一次幸运，化凶为吉，那么多被他得罪了的人，不会放过他的。这个险，该不该冒？张美玉判断，钱海要继续清理取消这些“小金库”，不仅会引发新一轮的巨大矛盾和斗争，肯定会把他推到更加危险的境地。
当张美玉把她的担忧告诉钱海时，钱海说他也想到了。钱海说：“小金库”是笔大钱，要清回来，不但能解决好多大事情，也好让有些人看看，我钱海不是做事半途而废的货色，要盯上猎物，我是死咬住不放的。
张美玉说：你的狼胆谁都领略过了，还是见好就收吧。“小金库”在全国如韭菜，割了一茬又长出一茬，只要“根”在领导那里，谁割也割不完，你何必找了难受又要献身自己呢。
钱海说：要置之不理，那不就是对他钱海前面清理成果的否定吗，那不就让人认为前面的清理是多此一举吗，那不就会有人认为钱海被吓成“缩头乌龟”了吗？这几头“牛”，我是要斗一斗的，我倒要看看，斗“疯”了，能“疯”到什么地步。
张美玉说：你的逞强好胜，也不是没有道理。但这次的“石头”太大，要清理这些“石头”，得换一种方式了，过去由财政局冲锋陷阵的清理方式，肯定是不行的。
张美玉接着说：清理“小金库”最有力的牵头部门是纪委，不应当是财政局。我要想办法让纪委牵头，财政局随同，这样会避免各部门与财政局的撞击，也会避免了你的危机。
钱海赞同张美玉的策略，他给县长汇报了这个想法，县长说理应纪委牵头，便去找石书记协调。石书记说，县纪委领导没有一个不在忙案子，哪有人挂帅干这事！
县长一了解，县纪委确实太忙，没有一个领导不在忙上面指派查办的案件，也没有一个领导不在忙县里大小案件的查办，人手又少，确实找不出一个领导来牵头查“小金库”的事。县长还是请纪委书记派个副书记挂帅“小金库”清查。纪委书记说，清查“小金库”是业务事，又不是案子，他们纪委办案还忙得人拉不开栓呢，哪有人参与这事呢，这都是你们财政方面的业务工作，财政局牵头名副其实，他们也只能“配合”一下而已。
纪委的“配合”，最终是派不出领导参加，要参与也是派一个一般干部参与，但也可能只是挂个名，因为纪委实在是一个人当好几个人用，一个人干着好几个人的活。实质是，纪委不是挤不出一个领导牵头，也不是领导不能挂名参与，而是另有隐情。纪委书记是李来的中学同学，大的事情上能不能顾及李来的面子不好说，至少说这些李来讨厌的具体工作，他是要给李来面子的。纪委不牵头，领导也不挂名，派的一般干部也只是挂个名，这无疑又把财政局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没有纪委的牵头，所有的“火”都会烧在财政局，“烧”在钱海头上。
张美玉劝钱海：这是明摆着的“*阵”，你现在停下不干，没人逼你干。听我的，算了吧……
钱海说：这就被吓回来了？不至于那么可怕吧。我一个不怕丢了财政局长帽子的人，也不在乎升不升官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我是什么也不怕，我要把这群“牛”斗到底！
张美玉骂钱海：真是个“一根筋”的“土山楂”！
钱海说：我就“一根筋”到底了，也会像“土山楂”要“酸”倒有些人牙的。“酸”倒了别人的牙，无非就是被从财政局位子上踢下去。踢下去也倒好，我早就不想当这个财政局长。与其不干事让人踢下去，还不如干着事让人踢下去的好。
张美玉深知钱海的倔强，那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但她预知这次清查“小金库”会给钱海带来的麻烦有多大。她不愿意看到这个局面，这个局面会非常糟糕，那会是钱海的倒霉，也是山川县财政的不幸。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想帮钱海，她终于想出了帮钱海的办法。张美玉悄悄跑了趟省城，去找省纪委当领导的一位朋友。
省纪委张美玉的朋友以为她是为什么案子而来，听了张美玉要让他们出面帮县里查“小金库”的事，虽然查“小金库”是省纪委名正言顺的事，可又很为难。她说，“小金库”是普遍现象，又没有违法线索，纪委也可以不参与；虽然省纪委可以管违纪的事，但哪有精力管这样年年都做的事。但张美玉还是说服了她朋友，答应她想办法帮忙。但怎么帮，她想了个主意，只能借中央和省正在布置清理“小金库”的东风，把他们县列为试点，这样就可以省纪委派人名正言顺地去调查清理了。这个办法真是太绝妙了，让张美玉兴奋不已。
张美玉从她省纪委朋友办公室出来，就给钱海打电话告诉了她在省城，她在省纪委办成了这件事情。钱海听到这意外消息，既高兴，又感动。
不久，省纪委试点清理“小金库”的文件来了，有山川县。不久，省里人来了，纪委一位处长和一位科长与市纪委的一位处长和两名科长，还有省市财政厅局的处长和科长，近十人工作组驻到了县里。一时，清理“小金库”成了县最大的事情。山川县成了省里清理“小金库”试点，书记、县长和纪委领导是必然要参加的，清理小组领导人员一下子从仅有钱海，增加到了省市县三级的十二个领导。这样一来，这次的清查“小金库”就成了省纪委干部蹲点指导、由纪委牵头、财政局配合的事情。
试点，是肯定要出经验的，而且要出全省和全国一流的做法经验。所以每个程序都很认真，动员、谈话、查账，每个程序一展开都要朝着出经验去做。这么高规格的试点工作组进驻山川县，把有“小金库”的单位领导吓得够呛。动员会开过一周，有“小金库”的单位，纷纷把“私房钱”转到了财政局账户上。财政局账户上竟有了两亿多元的资金！不出半个月，那些在银行设立的“小金库”账号，全部销户了。工作组逐个单位进行清查，大小“小金库”都灭绝了。
清理“小金库”试点共二十天，取得了彻底铲除的结果，或者说根治“小金库”顽症的效果。紧接着，经验材料形成，工作组撤离。不久，山川县彻底解决“小金库”做法的典型经验，被中央“清理小金库领导小组办公室”转发，中央和省市报刊纷纷刊登先进经验，山川县成了全省清理“小金库”的先进典型。
山川县一时成为清理“小金库”试点经验县，书记、县长脸上很光彩，也很高兴，但它给县有些人带来的却不是喜悦，而是心中的愤怒和憎恨。李来和被清理掉“小金库”单位的人，丢了钱又成了反面典型案例被宣传，脸和肚子都在痛。他们当然不是傻子，更不是聋子，他们早已打听到了省纪委原来试点县没有山川县，后来为何又有了的缘由，原来是钱海和张美玉搞的鬼把戏。那对钱海和张美玉恨得咬牙切齿，是理所当然的。
“工作组是钱海和张美玉请来的”，“是他们请来有意给县里丢丑的”，“没了‘小金库’，等于彻底砍断了县里争取上面支持的‘腿’，这是显耀自己，是给县里经济发展‘挖坑’”……看看这两个狗男女做的啥好事，把山川县的“小金库”给全斩草除根了。可其他县“小金库”却好好的，人家不停地给上面送红包和买礼品那个出手大方，给县里“跑要”回来的真多……钱海和张美玉是山川县的害群之马。
撤换钱海财政局长的提议，又对着书记、县长来了。
这真是山川县财政历史上的奇事，有人三番五次、五次三番要撤换财政局长，不但使旁观者很烦，连钱海也非常厌烦了。钱海真希望把他撤换了，立刻把他撤换了。
还有让钱海听了十分意外的消息是，石书记要被提拔或调动的传闻又成了假的，石书记又不走了。石书记不走了，那新区建设的上马，说快就会很快，钱海要足额筹备好建设资金的事，是拖不得，也更是躲不过去了。
筹集新区建设资金的事，钱海虽然做了最大努力，听说书记还要增加两亿多。如果是这样，那缺口又大了去了。果然，石书记急叫钱海到办公室，问他新区建设资金筹措情况，石书记要的钱又加码了。钱海筹措的资金数额已经超过起初石书记要的额度，没想到石书记的“胃口”又增大了，又增加了两亿多。现在的数额，与他要的数还有大的差距，况且也不大可能在短时间筹措到。石书记让钱海马上从银行借钱筹集。
钱海说：山川县已债台高筑了，从教育、城建、交通多渠道已经借钱，债务已高达近十个亿了，每年偿还的银行利息已经成为财政巨大支出，作为贫困县，我们县再不能借债了，不然县里的负担将会无法承受……
钱海说的是大实话。说大实话的人往往会倒霉。尤其石书记在这件事情上，十分不愿意听钱海说这样讨厌的话，何止是讨厌，简直到了反感至极的程度。
“啪——”石书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他拍得很响，估计手掌拍得非常痛，一副极其讨厌钱海的样子，实则是非常讨厌钱海刚才一番话的反常情绪。山川县的县长急了拍桌子，书记也常常拍桌子，不怕把自己的手掌拍断了，总是拍得那么不惜力和粗鲁。这拍桌子的恶习，好像是他们“一把手”互相学习来的，也是他们的“专利”。
自从钱海上任财政局长以来，虽然石书记对他好几次说话很严厉，但很少有像今天这样瞬间火冒三丈的时候。石书记有点情绪失控地说，也是吼：你说的这些，难道就你知道吗，你把我这个当书记的看成了呆子……哪个县不在一个劲借钱，哪个县不是债台高筑？债台高筑也得借，要发展能不债台高筑吗？！我看啊，你钱海就是个不懂大局而自以为是的“账房先生”，难怪有人接二连三提出撤换你，看来人家也不是没有道理……
石书记拍在桌子上响亮的一巴掌，使钱海顿时感到，他的财政局长此刻已结束了，撤换他已在他这巴掌下成了定局。
他回到局里抓紧做没有做完的财政改革事情，准备离职。离职前，他想把财政改革的半拉子工程，加速推进一把，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钱海离开石书记办公室，石书记立刻找县长交换意见。
石书记对县长说，不撤换钱海看来已经不行了，大家要求撤换他的呼声强烈倒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他在新区建设上一直持抵触情绪，筹资消极，这样下去会坏大事，撤换钱海的事不能等待了。
虽然石书记对孙县长显得非常尊重地征求他意见，实际是想请孙县长同意他的决定。石书记没料到，孙县长坚决不同意撤换钱海。
石书记对孙县长冷冷地说，那只好上县常委会，集体表决吧。县长当然清楚，县常委会研究，看石书记眼色的人是多数，尽管会是多数，他也坚决不同意撤换钱海，在他看来，钱海是个难得的财政局长。尽管撤换钱海会以少数服从多数，但他会坚持他的意见：坚决不同意撤换钱海。
石书记当然明白，只要他老石一定要提拔或撤换的人，副书记和副县长等县委常委，都会看书记的脸色行事。县常委会上，以少数服从多数，撤换钱海的决定形成了。财政局长由副局长范小尔接替，钱海被任职县城市投资公司总经理，平级调动。
刚散会，李来就给组织部长打电话，要他马上行文，下午就宣布钱海的任免决定，下周一就让钱海交接工作。
组织部长请示石书记，石书记说：县长极力反对调换钱海财政局长，宣布财政局长任免的事，先放几天再办吧。
组织部长又问：下周什么时候宣布？
石书记说：到下周再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