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妈是杀起瘾了?”后面领队的兵赶过来,面上有些愠怒,“这车的主人应该不在附近,没人注意何必杀生!”
属下低眉顺母的聆听教训:“抱歉,属下一时心急。”
“罢了,赶路要紧。”领兵环顾四周,“这马健壮,显然是精心养过,其主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若是报官闹大,就麻烦了,我去附近搜罗,你先带队继续行路。”
不远处的草丛里,顾文兴压低声线,几不可闻道:“若是对方走进,我负责引开他们……”
一双铁靴正朝他们的方向走来,寒风吹过草低头点腰,视线登时开阔不少。
顾文兴警戒到了极致,硬拼起来,他一人难以敌众,即便拖延时间,身下的人恐怕也难逃脱。
除非先发制人,夺下离他最近的战马,在放出信号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两人紧紧相连,司青竹能够感觉到他的不安,双手不自觉的握拳,用余光努力去打量对面的领兵,试图找出与对方身份有关的蛛丝马迹。
这只军队没有旗帜,光凭军胄也很难判断隶属于何方。
此刻,顾文兴已经悄无声息的亮出剑锋,只有速度够快,他就能顷刻将其扼杀。
在这之前,腾出左手捂住他的双目,示意不要去看。
很快,掌心处感知到睫毛如羽的拂过。
司青竹无需他明说,只消简单的动作就能会意。
稍后即将面临一场血战,顾文兴目前并不需要他观看。
剑锋完全出鞘,顾文兴微弓身,如丛林的野兽,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发出致命一击。
司青竹的心开始狂跳。
然而,就在顾文兴出击的千钧之际,对面突然撤步。
“不继续找吗?”有人跟来问。
那厢沉吟片刻,比划了个撤离的手势。
马蹄声逐渐远处,两人匍匐在草地,担心使诈,良久都不敢起身。
直到偌大的空地静谧得只剩两人紧促的呼吸,一下紧接着一下。
直到心跳趋于平静,顾文兴在预备起身。
哪知司青竹顺势滚了一圈,颠倒体位发狠的桎梏着他。
顾文兴只当他是吓坏了,赶紧顺毛哄拍他的后背,不停的安抚,以至于并没有注意到,司青竹凝望军队远去方向,带着不宜察觉的杀意。
或许顾文兴没能辨认出来,这只军队处于何人部下,但是他却认得。
领军的铁靴侧边上刻有复杂的暗纹,结合他在山西得到的情报,一个惊天的猜测浮出心头。
但要证实,他必须重头开始调查。
这出意外,让两人各怀心思无心亲昵,只能加快进程赶回京城。
顾文兴有预感,这表面宁静的江水下,暗藏的波涛凶险万分。
不过威远可没读心术,不动他的思虑,终于见人回归,首先就一顿铺天盖地的谩骂。
骂完后才发现不对劲,对方压根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李公公出事了!你到底知道没!”
唾沫喷了他满脸,顾文兴还没顾得上擦,就听用内侍来报,说是陛下要召见他,需极速入宫。
他人前脚刚踏入家门,后脚陛下就赶到了。
打发完内侍后,顾文兴都还没表态,威远先懵了。
他出声质问:“怎么回事,这段时间我一直伪装得很好,顶替你躺在床上装病的人也没出任何差错”
顾文兴沉重的拍他肩膀,心说:太把这位年轻的皇帝想得过于简单,若真面上看到那样,整日沉迷美色,李公公也就不至于发配边疆受苦役。
“多大点事,说不定是宫里太医找到如何快速治疗瘟疫的方子。”顾文兴打着哈欠伸懒腰,“去给我那点石灰。”
最后,他在威远震惊的目光下将石灰吃入肚。
“既然装病,就得有模有样。”
说罢,便老神在在的负手随等候在外的内侍入宫。
人还没走近养心殿外,便听到里面传来的莺莺笙歌。
门外的公公是张新面孔,长得尖头腮耳,典型的狐狸相。
这位狐狸挑起眼尾,笑眯眯的解释:“陛下现在正忙,还望顾校尉多候着。”
顾文兴表示理解,皇帝正忙着‘播种’,此等关键时刻,切不可打扰。
不过这一等,就是整宿。
不幸的是,当夜还开始簌簌落雪。
而石灰的毒性也已经发作,虽不伤身,但脸色很快就变得铁青,腹内好似有刀子在绞搅。
他来得匆忙,连挡风的大氅也没披,整个人都冻得已经失去知觉,脸色开始白里透青。
远瞧着,有点像是民间话本里传说中的僵尸。
到了后半夜,开始变天。
鹅毛雪伴随着狂风一起恣意的刮着。
就连巡逻的禁军都不得不加快脚步,来回走动的宫人手中抱着暖炉。
顾文兴看着他们袖口掩盖下冒出的热气,登时有些思念西域的炎炎烈日。
次日天未亮,里头开门的太监见门外突然立了个雪人,一时没想过来是谁,惊道:“哪个不长眼的在殿前挡路,还不快弄走。”
在外跺脚驱寒的内侍好心提醒:“这是顾校尉。”
“哎哟喂。”太监快步走到他身前,见还有气,登时有些稀奇,“不亏是为咋们祁朝开疆扩土的武官。”
顾文兴仿若未闻,耳朵早就冻僵了,连带着听力也受到影响,只能模糊的看见对面的嘴巴张合不停。
用脚趾头想,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太监自讨个没趣,又说了几句尖声刻薄的话,领着跟班摇摆走了。
顾文兴脑海里立刻浮现幼年母亲讲过一则狐假虎威的故事。
兴许是老天爷心肠不错,没多久,太阳居然从乌云里面钻出来。
陛下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一副餍足的走出时,外面的顾文兴浑身都是水,仿佛是刚从河里捞出来。
“顾爱卿这是作甚么!”皇帝急切的跑来,语调很是担忧,只是表情还不够到位,嘴角明显在不受控制的上扬,“快去请太医,这还病着呢,若是受了风寒可不得了!”
顾文兴上下牙直咯咯打架,话都说不利索,但好逮还是把意思表达出来了。
陛下竖着耳朵听半天,愣是没懂。
身边的内侍还没修炼出透过表象看本质的能力,没见长眼的为他转告:“顾校尉说自己的病情已经好了很多,无需圣上挂念,只是不知陛下召见他是为何事。”
“哦——”陛下拖长语调笑得焉坏,“朕差点忘了,去书房里说罢。”
顾文兴唯独这有脑子还能活络,其余皆被冻伤,只能被内侍左右拖着走。
书房炭火很足,这突然的冷热交替本就有些吃不消。
“朕看顾校尉好像还是僵的,不如这样,你去打盆滚水,给他暖和下。”
滚水很快被端上,皇帝为表对他的关心,亲自挽起金丝袖口,泼了他满身。
顾文兴面不改色的冲他颔首表示感谢。
“微臣现在十分暖和,多谢陛下。”
“不用谢,你去找件干净的衣物来,给顾爱卿换上。”
内侍机灵的表示,不用去找,此屋有备用的衣衫。
皇帝高兴的拍合双手:“快!”
身边磨墨的宫娥有些不忍卒睹接下的场面,赶紧加快手中活。
因为来得急,顾文兴连厚重官服都来不及换,着的是素日的常服,广袖因为被雪水浸湿,所以紧粘着皮肤。
内侍用手蛮力扯开时,连同大块的皮肉一起撕下。
顾文兴连眼睛都不曾眨下。
宫娥的余光瞥见满地的血水蜿蜒流淌,手开始发抖。
“快换!”
他还在催促。
这换衣服的过程很是艰难,毕竟顾校尉已经冻得无法自行活动,全程都是内侍帮忙服侍着穿衣。
等到他们忙活出满头热汗,皇帝才满意的点头:“大家有发现没,这衣裳好像还不太合身。”
少年天子身量自然不能和年长的相比,他撇向手抖个不停的宫女,询问:“是不是小了点。”
宫娥吓得直接给他跪下,肩膀瑟瑟发抖,然而喉咙中的那个是字久久不能吐出。
“哑巴了?”
内侍暗自对着她的小腿肚揣了一脚作为警告。
宫娥只会发抖,还是别无所言。
皇帝眉头紧锁,抿嘴薄唇,横眉冷竖。
“朕记得,书房斋不需要哑巴。”
“陛下。”顾文兴颤声沙哑道,“这宫娥可能是没见世面,微臣如今穿可是九龙天子的锦丝绸缎,倘若擅自发言说错了话,传在有心人耳里,可就了不得。”
“是吗?”天子的兴趣重新转移到他身上,“顾爱卿倒是说与朕听,她怎么就了不得?”
顾文兴正欲答话,门外去传来尖利的公鸭嗓,带着惶恐切切的调子。
“北原有紧急军情!”
“驻守在北原的总兵带着鞑靼人反了!”
“如今整个北原和岭山三线城池已经失守!”
太监几乎是连滚带爬进来,手里还握着系有红带的信卷。
“慌个屁!”皇帝的好心情彻底没了,抬脚踢中报信人的心窝。
太监当即被踹断三根肋骨,惊恐的伏地求饶。
“朕有精兵数万,算上铁骑也有十万,还制服不了?”皇帝凛然拂袖,“宣朕口谕,调辽东精锐前去支援。”
太监提着胆子:“要多少精锐?”
“全部!”
事到临头,这位天子才猛然想起,驻守北原的总兵原先是罪臣刘千眺手下做事。
与此同时,顾文兴才恍然明白,刘千眺失势前放出的信号是何意思。
“不可以!”顾文兴撩摆跪地,“辽东铁骑擅长突袭,是女真的克星,但是北原尽是一望无际的平地,无法发挥真正的作用,即便是求近水解渴,也万万能全部调离,否则……”
“闭嘴!”
天子用另外一只脚踹他心窝,冷声道:“顾爱卿私自离开京城,前往山西这笔账都没算清,居然管得挺宽。”
顾文兴固执的伏地再劝:“敌方来势汹汹,定是做好了充足准备,这样只能腹背受敌!”
皇帝听后不屑嗤笑:“你倒是提醒朕了,若不是你刻意纵容,刘千眺何至于反!”
顾文兴懒得和他辩解是非曲直,沉声道:“还望陛下三思!”
“朕已经派出锦衣卫和东厂去查你这半月来所有行踪。”皇帝居高临下的俯视他,“在他们回来汇报之前,顾校尉还是去牢里走一趟罢。”
当晚朝中各部官员留在皇宫,挑灯议事。
最后一致决定驳回陛下荒谬的军令。
甚至还有降和派建议直接收兵,放弃北原。
理由是那块地,原本就不属于他们。
天子被气得直飚粗口:“废物!朕养你们何用!”
若是北原从头至尾都没归降,那还好说,这到嘴的肥头突然溜了,期间的心理落差太大,换作谁都受不了。
君臣僵持不下,次日早朝时,群臣无缝接上昨夜的话题继续吵闹。
然而边关告急,大伙暂且统一意见,先暂时派出辽东部分精锐前去支援。
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自上任以来,头次感知到危机,焦头烂额的支撑额头,虚空的看向左下方突兀的空位。
眼看江山失守,居然还有臣子缺席!
龙颜大怒,无处发泄的火终于找到了出口,指着空出的位置骂个不停,骂到最后,才忽而反应:“缺席的人是哪位官员,立刻宣朕口谕,带兵抄家,栽了他的乌纱帽!”
身边的内侍上前,附在他耳边解释:“是一直告病的司御史。”
说来奇怪,督查御史向来是历朝历代以来,大部分官员巴结讨好的肥差。
可论到司青竹来做,居然没啥存在感。
皇帝也惊觉,司青竹好歹在算自己的半个先生,在职多年也立过大功,近年怎么就没注意过他?
偏偏他还和刚押入牢的顾文兴关系匪浅,自己似乎从头至尾都没有为难过他。
奇归奇,皇帝在关键时刻还算个明白,司青竹可不是吃白饭的闲人。
他有本事在朝廷窝居数年,连好友顾校尉都倒了,他还能依旧如故的稳如泰山,说不定有办法替他分忧。
“仗都快打到家门口,就算还病得还剩一口气,也得上朝!”皇帝气呼呼起身,“准备车轿,朕现在就要去看望司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