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彬讶异的重新开始审视他。
司青竹的战栗是从内而外,整张软椅也被连着一起抖动,随后双膝无力的垂落在地,血从指间蜿蜒流淌。
“不妨司御史也坦个底,到底查到多少,一并说了罢。”杜彬说话有些吃力,“当然,作为交换,你也可以尽管提要求。”
“方才那位小哥所说‘我们的人’,可是指顾少?”
满室的静谧,这次大家连呼吸都没了。
约莫过了盏茶功夫,又是把长刀架在说话人的肩上:“主子,这人当真留不得。”
“蠢货,你脑袋被门夹过吗!”有人没沉住气跺脚,“他有胆子闯咋山,就定留有后路。”
杜彬面沉似水的看着他,鼻尖抖动了一下,那双勉强算作清明的眼此刻有些混沌浊雾。
司青竹苦笑:“实不相瞒,晚辈来这里是孤身一人,没有后招。”
这话若是换个人说,压根就没人相信。
但若是他……很有可能!
“我认得你。”杜彬沉吟良久,似是在回忆,“你是顾夫人身边丫鬟的孩子,真是时光过驹,岁月不饶人。”
他边感叹边起身弯腰,伸出双手:“起来罢,起初顾夫人死前一直担心你这沉闷倔强性子容不得欺瞒背叛,所以恐你他日会出现变节,以防意外,未能告诉你真相。”
这句话隐含的信息太多,司青竹的后背开始渗出片片血花。
如杜彬所说,他这人生得沉闷,所以很多事喜欢闷着不往外说,即便是天大要命的事,他也能硬抗着,恁是不叫外人知道一星半点。
打小心思太重的人,往往不值得信任。
“原来杜太保留晚辈自此,是当考验。”司青竹虚撑着对方的手臂,暗自使劲站直。
杜彬还想再多说些什么,却听洞外来报。
“有官兵入侵!”
上百只眼睛在烛光摇曳中,显得贼亮。
并且齐刷刷的盯着司青竹,好似下一刻就能把他生吞活剥。
司青竹也很意外,忙不迭道:“可知是出自哪位官员名下?”
“不知道!”报信的人相当惊恐,“甚至还带上了重炮,扬言若不交出咋们最近虏获的人,就将整座山都给轰平。”
“主子,不可以放他出去,很明显,他们就冲他来的!”
司青竹对天发誓,自己真的没有搬救兵。
尽管不可能,心中还是升沉吟了隐秘不宣的期待。
然而这些雀跃又被即刻湮灭,顾文兴于情于理都不该来。
“你们有暗道对吧!”司青竹有些急躁,“赶紧走,我去应付外面的官兵拖延时间。”
话音刚落,整座山都开始动摇。
又有人匆忙来报,旋即却被杜彬打断。
“你护着司大人下山,其余人撤!”
这声虽然不够响亮,但中气十足,所有人立刻应声而退。
司青竹拽住报信人道:“先别管我!断后!”
杜彬深深的看他一眼,冲他微笑颔首表示默许。
危急时刻,山匪们也顾不得他,留下的兄弟们纷纷举刀将暗门破坏。
而司青竹则先行下山,还没走到半途,便遇到俯冲上来官兵。
双方皆是一愣,司青竹倒是率先说话:“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俘虏。”
官兵迟疑不定,余光瞥见他流血不止的右手,这才放下武器,拿出背后挂着的画像展开核对。
身旁随同的人再三确认以后,才敢打开烟花弹预备放出信号。
“顾少!”
官兵眼尖看见背后的来人,登时单膝跪地行礼。
司青竹在这声呼喊后,心跳骤停片刻,身体却凭着本能回转,随之身体悬空。
顾文兴脸色阴沉得可怕,眼里全是冰渣:“挖地三尺也得把这群山匪找到。”
这话可不是看玩笑,司青竹吓得抖个机灵,拽紧他的袍角:“慢着!”
“世语听我说。”此刻他脑海正飞速的旋转,杜彬绝对不能被抓,虽然密道做得很隐秘,可眼前人明显是动了真格,以顾文兴的能力,被发现只是时间的问题。
然而,心脏扑通不停挑个不停,理智告诉自己现在不是幸福的时候,可身体却实诚的表达,他现在欣喜若狂得快死了,现在没工夫管他人死活。
顾文兴垂眼看他,近乎轻柔的问道:“嗯?你说。”
他瞳仁浅淡,所以能轻易的看见眼底的自己,满当当再也容不了其他。
“顾少!”官兵嗓音惊得变了调,“快把他放下!”
司青竹的后背还有血迹不断渗出,顾文兴飞得太快,只知道他面色是不正常的青灰,听闻身体顿时僵硬,小心翼翼的将人放下后,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满手的鲜血。
官兵冲过来,左右架住他的胳膊肘:“后背全是伤口,不能碰。”
司青竹不知哪来的大力挣脱两人,直接甩给他们一记眼刀。
“我没事!”
官兵被他的反应整得莫名其妙,原地呆住。
司青竹也发觉自己反应太过,尴尬的别过头,缓和语气道:“只是皮外伤,能走。”
滴水的右手被猛的抓住,顾文兴的表情有瞬间的空白,旋即又被愤怒替代,死盯着他面目全非的手,从牙缝中挤出字来:“这也叫皮外伤?”
司青竹哑然,想要辩解,无奈刚被杜彬夸过的舌头,突然打结。
顾文兴直接将人扛在肩上,飞身离开。
这次是山西的总督亲自带官兵赶来,见了来人,也被他后背密麻渗出的血吓住。
“先上马车里躺好。”
用不着他说,顾文兴已经将人带进车内。
好在总督有先见之明,提前备有药膏,亲自上马表示自己的关心:“这是止血膏。”
顾文兴沉着脸接过:“多谢,我来帮忙就行,你先下去。”
总督讨个没趣,殃殃的退出。
司青竹完全没有当病患的直觉,死撑着不肯脱衣。
顾文兴拿他无法,想要抱他,结果又不知从何下手。
最后只能虚环住对方腰侧,减缓车内对他的摇晃。
马车速度够快,不出半时辰就抵达自己的府邸。
由于不能随便动弹,司青竹只能待在车内,等大夫过来。
郎中人看着年轻,但也是经验老道。
“这衣料已经和皮肉沾上,有剪刀吗?”
立刻有狗腿子送上裁刀。
司青竹看着那明晃晃的剪尖弹跳起身。
“趴下!”顾文兴火了,直接扣住人肩膀往塌上压,不料人却挣扎得更加厉害。
不得已,顾文兴只能加重手中力道,但又担心自己下手没有分寸,伤到他,只能把自己搞得相当狼狈。
司青竹此刻也不好过,后背的伤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但是肩背上被打下的烙印却是不容窥探。
“求你!”司青竹突然尖叫起来,“把伤药留下,我自己来。”
“可是你伤在后背,怎么自己动手?”
“出去。”依旧固执。
眼下的人战栗如濒临死亡的野兽,尤其是双肩,抖如筛糠。
“有劳大夫,不过恐怕还是得麻烦你先离开。”顾文兴目光闪烁,“外敷药留下。”
郎中心中郁闷。
这不是有病吗,火急火燎的把他请来,结果人家根本就不需要他。
郎中气愤填膺的甩袖离去。
总督也吃过闭门羹,所以不敢进去,只能先焦头烂额的派人去见郎中重新请回来。
车内,顾文兴连做好几个深喉才敢出声:“你的伤基本在后脊。”
言外之意,他不会多看肩骨一眼。
“可我能解决。”司青竹闷声道。
他不肯把揭开过去让他瞧,这心结原的自己酿成。
顾文兴不知该如何叫他明白,昨日种种已死,那些陈年旧创自己并不在意。
思前想后,心里发狠,直接用剪刀划开肩上的衣料。
肩胛骨瞬间暴露在他视线里,左肩下五寸的地方有被铁烙下的小字,稍微仔细就能看清。
顾文兴不再做多安慰,俯下身直接展开实际行动。
他那处伤口反复舔舐,知道对方平静为止。
司青竹坚硬如铁的外壳在他吻下瞬间,直接土崩瓦解。
一时之间各种情绪涌上心头,都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浑身如通电般触动。
“唔!”司青竹咬住手腕,扼止其余的音调泄露。
后背紧贴的衣料不知何时被剪出大半,新鲜流动的血液覆盖在斑斑血迹上。
顾文兴胸腔好似被人挖空,眸子暗沉。
为了防止施药时手抖,不得不咬破舌尖以疼痛保持清醒。
“睡吧。”
顾文兴点了他的睡穴,扯过塌上的毛被将后背盖住。
总督在外面心惊胆战的候了三个多时辰。
出来时,顾文兴仿佛是从血水里滚过一遭似,双目都是嗜血的猩红。
“回京的马车备好没?”
“我已经命人安排好,就在后院,不放心我这就带你去过目。”
顾文兴把眉心掐出一道红印:“不用,那群山匪的行踪找到没?”
总督登时有些心虚,不过好在修为不错,面上露出恰当的焦急:“目前还在搜捕。”
那些土匪口中所谓的官兵其实都是总督私养的侍卫,所以人力有限,顾文兴也能理解。
“我现在改变注意了,这些土匪都要活捉。”顾文兴冷声,面无表情的看着远方,
总督赶紧应声,实则心里却在暗自庆幸。
还好杜彬逃跑时已经将暗道入口锁死,而顾少却因为被司御史的伤势绊住脚步,这才没时间追下去,让他们有喘息的时间。
否则,杜彬恐怕得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司青竹醒来时,已经是深夜,屋内还燃着油灯。
顾文兴就坐在床沿查看信件,他视力很好,发现信封上有私印,不是西域传来就是京城的威远写来。
司青竹醒更倾向于后者,算时间,自己已经离京城将近月余,每逢年末朝堂都是最忙的时候。
这个节骨眼,顾文兴居然还挤出时间为自己特意溜到山西。
人总是不知足,偏偏司青竹又很贪心。
原先只想着,管他是愧疚还是赎罪,不论如何只要人是困锁在身边就可,现在倒好,他所求更多。
甚至自私自利想让他把心腾出一点给他永久住下。
顾文兴看得入神,全然没注意床上的人。
信是威远写来,大致意识是自己快顶不住了,皇帝最近不知是那根筋搭错,三天两头都要微服私访他家,而且他培植在皇帝身边的公公前些天也被发配边疆,理由是殿前失仪。
详细原由他目前不敢多探,所以才催促他无论是否寻到司青竹,就必须回京。
顾文兴的眉毛几乎都快拧在一起,紧捏信封的指尖隐约泛白。
司青竹口渴得厉害,不过比起欣赏美人来说,这些需求都上不了档次。
顾文兴眼角下方的朱砂痣在珠光下,摇曳不止。
下巴上还有没有打理的胡渣,乌发随意的散下,使他的整张脸晦暗不明,偏又更突现那颗红痣的灵气。
他并不是全神贯注集中在信纸上,每隔断时间,都会查看司青竹的情况。
“醒了?”他赶紧起身,放下信纸时还不忘将它反扣住,“别乱动,需要什么,我给你拿。”
司青竹嗓子干涩得发疼,都没发出音,人都已经端好冒着腾腾热气的水过来。
他十分享受顾文兴的伺候,烫到舌尖发麻,居然全然不知。
要不是顾文兴也觉口渴,便就着仅剩的热水喝下,被烫得眼角逼泪。
“靠!”忍不住爆出粗口,顾文兴又气又恼,严重怀疑他那嘴是铜墙铁壁造就,“如此烫口,我去打些冷水。”
“我觉得还好。”司青竹忙不迭的拉住他的手腕,“我觉得挺好,水温正好。”
顾文兴哭笑不得:“哪天我要是给你投毒,你是不是也觉得挺好。”
司青竹连思索的时间都不需要,认真的点头承认。
顾文兴再也笑不出来,阴沉着脸,冷声道:“老子爱上的人难道就如此喜欢轻贱自己?”
对面的人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兴奋的朝他扑来。
“伤!都说了不能动!”顾文兴气急败坏的抓住对方双肩,重新背朝天的压在床面躺好,“这几天都老实的在床上躺着,哪都不许去,等养好后,干什么我都陪你。”
就冲这句,司青竹就足于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