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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萧燕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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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越听眉头越紧,问道:“李美容何在?”

辰妃扬眉含笑,急急道:“皇上莫急,臣妾为求万全,已带了李美容入宫,在外候着了!”

皇帝默然片刻,那沉吟分明有山雨欲来之势,迫得殿内诸人大气亦不敢喘一声。还是大妃劝道:“皇上,李美容虽然是我妹妹,但韩德让也是有功之臣,请求皇上把两人都叫来对质,不可光听妹妹一面之词。”

萧燕燕点了点头,如桃花的俏面上,带着深不可测的笑意,她道:“大妃真是深明大义,顾及周全啊,看来,我这个皇后应该让位给你当了。”

耶律贤皱了皱眉,道:“身为皇后怎么可以心生醋意?”

萧燕燕不卑不亢道:“臣妾是人,还是女人,怎么可能没有醋意?”

耶律贤不再理她,瞟了立在一旁的贴身太监辛哥一眼,漠然道:“去把韩德让传进宫中。”

茂倩因是大将军的正妻,又是黑水国的公主,打扮得格外体面。只见她一身荣蓝色新缎描银掐花缂丝出褙子,蜜荷色缠枝团花裙,头梳坠马髻,簪着金钗,显得落落大方。

她显然刻意打扮过,一身颜色衣裳显得温和可亲,唯有一双吊梢眉,才有几分凌厉之气,她比大妃小十多岁,如今年方十八。

她虽不是妃子,但对御前规矩极为熟稔,行云流水般行叩了大安,也不起身,楚楚道:“婢子蒙皇上赐婚,今日未曾奉诏便擅自入宫、无论皇上等下如何责罚,都请受了奴婢一片孝心。”说罢,又重重磕了三个头。

皇上打量着她的气色,虽然妆容精心描穆,细看之下仍可见她眼角眉梢的憔悴之色,有些不高兴,他道:“怎么?朕赐婚与你和韩德让,你们夫妻却过的这般不好么?想吐出来的话别噎着,自个儿给自个儿添堵。”

李美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徐徐道:“韩德让对外是一个极好的夫君,无人不赞。可到了屋里,虽然起初也对我装模作样嘘寒问暖,可他对我从不放在心上。”她面上微红,垂首道,“不瞒皇上,我和韩德让成婚多年,做夫妻的日子不过十来日。他连我的手心是否有疤痕他都不知道。”

大妃李素娥微吸一口冷气,极力缓和着道:“你也糊涂,韩德让保家卫国,有多少要紧的大事得记着,你这小事忘了也是有的。他为着忠君而少陪你些,你也该多体谅。“

萧绰缓缓抚着手中的销金菱花手炉,金器装了小块的红箩炭本就烫手,所以得护着里外发烧的银鼠皮手笼。可是那烫却成了现下唯一的取暖之物。眼前的这些人,这些话,无一不是冷的,是冻住了的污水,一口口逼着人吞下去,冷得叫人恶心。

李美容忍着羞涩,面色涨红道:“起初我也极力开解自己,可渐渐久了,才看出些端倪。”她说到此节,又恨又恼:“他倒不是忠君…”她骤然盯住萧绰,眼中进出一丝冷光:“他所有心耳意神,倒是全记挂在了皇后娘娘身上。”

萧绰迎着她的目光,慵倦地掸了掸手中的杏色水绫绢子,笑道:“好了,终于说到这句了,也不枉辰妃一番辛苦找了你来。只是这话便和戏文似的,唱了开头就让人猜得到下头,真真也是无趣至极。”

李美容面容阴冷,恻恻道:“皇后娘娘倒真是成竹在胸。我也不怕做个小人,到底与他夫妻多年,或是醉酒,或是梦呓,他心心念念的唯有皇后娘娘一人哪!”

她话未说完,只见韩德让大步跨进,躬身一礼,朝着李美容气得直哆嗦,他道:“我只知隔墙有耳须得防贼,却不想你我共枕多年连梦呓也字字当真。”

韩德让穿着银盔银甲,盔的两侧各有一条白狐狸尾,他身高一丈,虎背熊腰,由于常年征战沙场,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显得杀气腾腾。

李美女容和韩德让一照面,气不打一处来,再不复方才极为克制的仪态,冷笑一声道:“俗话说酒后吐真言,梦中话心声。若不是同枕共眠,怎知你心底龌龊隐事,竟这般日思夜想,梦里也不能忘”她红了双眼啐道:“你也敢道我是贼,采花淫贼才恬不知耻!”

韩德让勃然大怒,“这是御前,你当是家里,任你疯癫胡言?”

李美容泪光一闪,死命咬了牙,再也不顾黑水国公主的身份,她伸出长长的指甲戳着韩德让的面颊道:“你还记得家里?不知多早晚才回来一趟,早忘光了吧?”

韩德让气得脸色铁青,碍着在御前,索性别过头不理她。

李美容却越发生了天大的委屈,她道:“那日辰妃小主遣人来报你平安,说道你奋不顾身去救皇后娘娘。人人道你忠勇,唯有我知道你那见不得人的心事。救驾一事,不过是你与皇后有私,才奸情流露而已。什么忠勇,呸!”

韩德让本自隐忍不言,听她说得不堪,终究忍不住道:“什么村话浑语,也敢污蔑皇后娘娘清誉!”

李美容凑到他跟前,团团追着他,一双眼却斜斜飞着横向萧绰,愈显得凶悍泼辣,道:“清誉?我倒要瞧瞧是什么清誉,勾得别人的男人神魂颠倒!连在梦中也口里心里放不下,一味唤着皇后娘娘闺名。”茂倩本就眉梢吊起,一恼恨起来那眉毛更是根根竖起,凌厉狰狞,恶狠狠道,“燕燕,燕燕,倒真是个好名字!”

韩德让怒极,也顾不得在御前,反手便是一掌,方肃然叩首道:“皇上,微臣不懂管束妻房,乃敢在御前无礼,惊了圣驾,微臣自甘领罪!”

皇帝冷哼一声,大妃李素娥却厉声责道:“打得好!是该好好管束!在御前这般忘了规矩,胡乱争执,打死也不为过。”

李美容又气又恼,拼命砰砰磕头如山响,流着泪道:“皇上,我今日一来,自知死罪,不过是拼个鱼死网破,好叫自己活个明白罢了。”她目中几欲喷火,捂着半边高高肿起的脸向着萧绰笑道:“今儿真真都是妻室失德的日子啊!”

大妃李素娥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喝止道:“什么妻室失德,皇后娘娘何等尊贵!只凭你妄议主子,就该立时杖毙。”

李美容却无限讽刺的神情,从怀中贴身处取出一枚小小荷包摸出一张纸笺展开,念道:“二十年四月二十,一次。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又一。二十五年九月十三,再一。一次还算偶然,五年间梦呓三次,我却不信了,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且别急。你在家中与我同床,虽不理我,要听你这些话也不难。你也无须怪我用尽心机,你对我这般冷落,我夜夜难眠,也是情理之中。为人妻子,被分宠不算什么,但夫君心中半分也无自己,你要我不怨不恨也难。”

韩德让骇然变色,静了片刻,方决然摇头,向着皇帝正色道:“皇上,微臣夫妇虽是指婚,之前未曾相熟。微臣乃降臣之后,得皇上垂爱才成家立室,李美容身为黑水国公主,但难免有拿大之意。且她总瞧不起微臣是降将汉人出身,言语间对微臣先人也有轻鄙,微臣才对她生了疏远,以致她心怀怨怼,所以惹出这般泼天是非。微臣管束无方,自甘领罪。”

大妃李素娥叹道:“皇上,韩将军所言也有道理。一家子屋檐下的夫妇,难免牙齿碰了舌头,生了龃龉。”

萧燕燕看大妃替韩德让辩白,不觉暗暗诧异,却也不露声色,只冷冷瞧着她不作声。

李美容气苦不已,拿绢子拭泪道:“皇上,我实不敢冤枉攀附,此事一而再再而三,我也心存疑虑,不敢确实。直到我发现了一样东西。”

辰妃会意,啪啪击掌两下,只见她的贴身宫女捧了一个锦袱大盒上来,利索打开。只见里头是一双极旧的乌布靴子,大约年头久了,布料褪了一层颜色,隐隐有些发白,料子也极酥,怕是一个不小心便会碎成片片。而那穿靴人想是也格外小心,东西虽旧,却没穿过几次,针脚犹新,显然只是遭岁月安静洗褪。

萧绰只觉得心头突突乱跳,她怎会不认识,这双靴子,便是她出嫁之前为韩德让所制。那时韩德让常常出入北院枢密府,萧绰对他这样的文武全才也颇为赏识,韩德让每次来府都给萧绰带一些新奇的东西,也因为这些新奇的东西,萧绰一直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可是,韩德让却做不到,霍隽无意间成全了萧绰。

而这双靴子只不过是做为韩德让这些年赠送礼物的回礼罢了,却不想这些年过去,他却这般爱惜。

韩德让的面孔白了又白,终于泛出一层死灰般的锈青,“这双靴子,你怎翻了出来?”

李美容也不废话,径自道:“你素日的东西都爱如珍宝,收在自己的桐木箱子里锁着,一针一线一件破布衣衫都不许我妄动。我便奇怪,你是辽国一等一的大将,得到皇上的奉碌也不少,是什么东西会让你爱得跟眼珠子似的,我几经小心,才趁你不防寻人配了钥匙,在箱子底下翻腾出这么个稀罕物儿。今日索性带进宫瞧瞧,也请主子们教我一个明白!”

她说罢,见大妃好奇打量,越发生了勇气,捧出靴子一翻,各露出燕子的图案,冷笑道:“我不在宫中,也知道皇后娘娘闺名叫燕燕。今日既舍了脸面、性命上来,便舍着脸说一句,这燕子的绣纹含了娘娘闺名谐音,乃皇后娘娘素日最爱的绣样。”

萧绰向着韩德让稍稍欠身,她说话的声音比山泉水还动听,她道:“韩将军,大萨尔浒牧场,你对我有相救之恩,我一直铭记于心。本来应送些金银,可是这样不能了表寸心,所以我又做了一双靴子,并已派人送到你府,想来这双靴子也是当日里报答韩将军所做。”

韩德让道:”皇后娘娘仁厚悯下,微臣感激不尽,微臣铭记娘娘恩情,不敢擅动娘娘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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