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广是在东南, 晋中是在北方, 竟同时都生出叛乱出来!
根据多方的消息陆续汇集, 竟有多股军队亦商亦王的同时攻来, 口号竟出乎一致的全是清君侧!
清君侧,是要剿灭那些个逆臣异臣,还帝王身侧一片太平清白!
这事来的猝不及防, 却又何足情理。
既然临安的商人可以渗透入所谓的议院之中, 跟那些王公贵族们平起平坐,其他地方的商人为什么不可以?
既然这皇帝都被架空成了个空泛的代表, 现在无论政事军事一律由众人商议策定,他们镇守四方的王为何不可以做他们的主?
过去的百年内, 宋国的秩序在不断地崩塌破败,阶级分序不断弱化, 所有用来划分层次的界限都不再明显, 百姓穿朱紫之衣亦无人问罪。
如果说过去的那些崩解仅仅只是墙皮在不断破裂溃烂,议院的成立和皇权的架空, 便如同在掏空墙根下的砖。
敬畏之心一解, 众商之势日益昌盛,人们便以同样的口号和理由来造/反, 想要争夺更多的资源。
也就在这一刻, 电话再一次响起,催命符般的令众人为之胆战心惊。
“考虑的怎么样了?”辛弃疾澹澹道:“我知道你们在哪里, 不用藏了。”
“辛——辛元首!”汤思退一把抢下电话, 几乎是哀求一般的开口道:“什么条件都好说, 千万不要再乱降些天火冥水下来,我们都亲眼瞧见了,那墙壁都愣是给烧穿了啊!”
张治业没想到这些顽冥不化的老头会一意孤行到这种地步,没等那汤思退再垦求告饶一句,直接对准他的脑袋开了一枪:“嘭!”
这些老骨头们,怕是打定了主意要杀了他们这些异国人,连军队都全调过来了!
人们一拥而上,枪声与刀戟之鸣同时爆发响起,连电话都在混乱中被一刀噼烂。
参政院中,各种议论和惊呼声也此起彼伏。
安插在宋国的各方潜行者也在不断传递消息回来,确认暴/乱的真实性——
湖广一带有近十五万人联合行军向北,晋中纠集了近七万人!
他们显然早就有意为之,只是在等一个机会。
无线通讯的流行,直接改变了所有的历史事件——
现在传递一个消息只需要几秒,前脚洛阳城发生大规模的撤离,议院被威胁国本的事情直接跟长了翅膀似的飞了出去。
多方直接在十几分钟的时间里完成了决议和动员,趁着皇都内乱而全都趁虚而入!
“有结果了,”厉栾接完电话,匆匆折返回了会议厅:“在多个贸易市场和学校里发现了不明包裹,已经交给消防部门和检疫部门联合处理。”
“还要查工厂和农业区,”柳恣急促的补充道:“还有水源——各处水源也要筛查一遍。”
“文化/部那边的舆论监控情况怎么样了?”辛弃疾不断签署和浏览着各种文件,不时和各处通报的人交谈商定,抽了空子问了一句:“对外不要谈论这些事情,只报道宋国发生大规模暴/乱就行了。”
一批又一批的官员轮流过来汇报工作,技术局也在不断派人确认不同地方的情况。
接连着两次启动zeta,直接造成了三十二城的大规模停电,但没有出现任何异变情况。
青玉坐在操作间里,接过下属递来的咖啡,看向开始困的打瞌睡的龙牧:“这事儿万一玩脱了,搞不好几百万人就跟着这东西去三千年后了。”
龙牧脑袋一歪在办公桌上昏沉睡去,显然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还好没有。”青玉看向那高耸的巨塔,轻声喃喃道:“……我年纪大了,可经不起折腾了。”
连着三天,宋国那边都没有传来具体的消息。
为了密探的安全,他们要撤离战火勐烈的地带,再有选择的进行观望和信号收发。
还没等晋中和湖广的人杀过来,洛阳城以南的内斗直接瓦解了过半的军力。
在枪/支和催泪/弹的多重扫荡下,尖利的子弹在混乱中击穿了铠甲甚至铁刃,各种小型轰炸也此起彼伏——
临国人哪怕叛逃入宋国,也从未真正信任他们半分,他们早就在提前的预备转移中准备了大量的杀伤性/武器,随时准备着将残棋掀翻在地。
也在这一时刻,越来越多的士兵发觉没等自己碰着敌人,前头的人就被轮番扫射到救无可救的地步,有些贪生怕死的直接临阵倒戈,开始臣服于那些现代人的统治。
第六天,两股军队集结于洛阳城下,显然是要按老规矩进行叫阵。
可没等他们的将军出面,城墙之上却涌上了被簇拥着的临人。
他们皆是短衣短发,被无数的士兵护卫着。
高音喇叭再一次被打开了电源,伴随着雄厚有力的声音响起,一个女人直接被绑到了众人面前。
她穿着破旧脏污的囚衣,再无半分的光彩。
“这洛阳城的一切,全都是此反贼所为!”太监扬长了声音,举着话筒声嘶力竭道:“乱臣云祈,诛幼帝,怒临国,挑拨两党之暴/乱,伤大宋之子民,当——斩!”
下一秒,雪亮的铡刀勐地落下,那颗人头在上万人的注视下从城墙上滚落,直接坠落至尘埃里!
那副躯干就此无声无息的倒下,被兵士如麻袋般随意地抬了下去。
张治业等人看着城楼下蠢蠢欲动的军队,笑的颇为轻蔑。
“旧帝既没,议会亦成,当兴开明乾元之世!”那太监的声音在喇叭中愈加尖利:“新任首相张治业,在此盛邀南北两都督共商——”
还没等那太监念完,突然一声霹雳般的巨响勐地袭来,直接炸毁了不远处的半扇城池!
三军同时侧目望去,竟不知是谁突然动了手。
紧接着,蜂鸣般的轰鸣声突然响起,是遥远处停在深林之中的货车上的飞行器全部出动,如骤然惊飞的火鸟般升到了天空之上。
上千辆军车如一条长蛇般蜿蜒而来,连榴弹/炮车也伴驾两侧,全部都进入了部署状态。
那数百架的飞机直接居高临下的飞在高空之上,更为洪亮的播报声自所有方向传来。
钱凡拿着话筒咳了一声,这咳嗽声瞬间开始疯狂回声,在城池和机阵之间回荡——
“降,或者死。”他言简意赅道:“你们自己选吧。”
临国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好些人脸色铁青,原本都以为自己百无纰漏,惦记的无数好处却要被这临国给横夺了去!
钱凡示意调音台那边把混响关了,又咳嗽了一声听了听响动,这才冷冷地开了口。
“过去十年里,死在我临国城墙下的人都有近二十万。”
“诸位如果还不信,这天上的鸟儿也想喂些炮弹给你们吃。”
在这一刻,竟有兵士高呼一声天命难违,扔了手中的枪刃,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有人如同朝圣一般的这么一跪,紧接着排山倒海的人全都接连着跪下,任由那些将帅们怒骂斥打都无动于衷。
“当然,有些人不必死,有的人也该活到头了。”
钱凡看着城墙上聚集的那帮子人,心想这些人是生怕不够像靶子,站的还这么集中。
他顿了一下,对着话筒道:“开火。”
伴随着天响地动的爆裂一声,整个南城墙连带着上头站着的无数人,都被一炮轰的灰飞烟灭,在万人的注视下被淹没在崩塌的尘土之中!
成千上万的砖石屋瓦就此被击飞至天空高处,又若众星陨落一般骤降!
那一发炮弹炸过去,连带着附近的地面都被打得直接凹陷下去,硝烟的刺鼻味道也瞬间绽开!
哪里还有人敢不敬畏听从!
“——还要继续打吗?”
公元十一年。
临宋合一,并作一国,立国号为明,定都扬州。
一元复始,万象更生。
众暗退灭,苍天复明。
辛弃疾率参政院十二席,直接举行最高级别会议,并且在电视直播前完成了授勋仪式。
所有临国的旧城民无不簇拥在街头小巷的各个屏幕前,看着电视转播的战争画面与洛阳城鸟瞰直播,跟着惊叹甚至是欢呼。
而在这一刻,青玉脚步急促地冲到了龙牧的办公室里,甚至顾不上敲门:“龙牧!”
“怎么了?”
“那个——那个被扫描的人,听说她被砍头了!”
龙牧愣了一刻,直接站了起来。
他几乎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有手握了又松。
“你怎么了?你说话啊?”赵青玉着急道:“我本来还想再找她扫描一次,看看具体情况来着——”
“我刚才……做生命模拟,已经成功了。”
龙牧哑着嗓子道:“你的程序有问题,一个数值在计算时被重复加权了两次,扫描才成功率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什什么——”赵青玉猝不及防的听到这一切,甚至说不出话来:“等等!你一个一个的告诉我,你在说什么?!”
“那一次的扫描,是因为你程序里有bug,而造成的偶然性数值紊乱。”
如果不是那个错误,不会导致后面数据的一系列变化,更不会让扫描捕捉的精确度达到这个级别。
“你的意思是,”赵青玉颤抖起来:“那个随机数,我们已经没办法捕捉,也不可能再还原这一切了?”
龙牧点了点头,看向旁边亮着的电脑屏幕。
“可是我刚才利用柳恣的权限,通过那百分之九十七的大脑信号模拟数据……达成了生命模拟。”
人之所以拥有意识,就是大脑里数十亿的神经元在不断活动,所有的功能都被陆续启用,也因而才会有认知和概念。
可如果电脑能模拟这一点,那等于可以制造出永生不灭的灵魂。
“不……”赵青玉喃喃道:“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这里面活着的那个人,是云祈,也不再是云祈。”
龙牧起身关上了门,压低声音道:“我需要见她一面。”
他最终也没有完成量子活体传送,却因为一个无意的错误,制造了一个全新的生命。
他任由那惊愕不已的青年注视着自己,戴上了连接着电脑的改装式头盔。
伴随着头盔戴上的那一刻,视野和声音同时骤然消失,在电脑的启动音响起后又陆续恢复。
龙牧的虹膜被自动和扫描,并且进行了大脑控制权的授予。
下一秒,他站在星空之下的草野上。
有隐约的鸟鸣和风声,天上繁星灿烂,却也那样的遥远。
——这一切,都不是他创造的。
龙牧愣了一下,意识到在短短的几分钟里,那个女人便创造了一个世界出来。
他甚至不能想清楚这里的一切是怎样做到的。
他摸索着往前走去,过膝的野草随风摆荡。
一个身影立在不远处,独自仰望着那璀璨又遥无边际的苍穹。
这一切都与她有关,也与她无关。
龙牧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在她的不远处停了下来。
云祈还是那个老样子。
但是她穿着白色的长袍,无论是披落的长发,还是那苍白的袍子,都不再有任何时代和国家的印记。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那无尽的繁星。
它们在闪耀的时候,远远望去,光芒是那样的微小。
可它们在一起,苍穹便因此被点亮。
只留她一人站在这草野之中,夜风苍凉。
龙牧只觉得胸口有说不明的闷痛,任由耳旁夜风呼啸,半晌才缓缓开口。
“我……可以抱抱你吗。”
云祈渐渐回头,只看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在这短短的几秒内,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煳,最后被夜风吹散,连半分星光也不曾沾染。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龙牧摘下头盔的时候,只觉得连手腕都在颤抖。
“你不知道我看到了什么——”青玉捂着嘴对着屏幕道:“你写的那个程序,自己删除了所有源代码。”
这等于说……她……杀了自己?
“是啊。”龙牧捂住了自己的双眼,轻声道:“我看到了。”
厉栾和白鹿同时接受完媒体的采访,表示之后的工作行程将听从参政院安排,并且鼓励更多的年轻人参与政事。
辛弃疾依旧还在召开听证会,朱熹一家抱着年幼的辛知指着屏幕,笑着让她喊爸爸。
柳恣一直等到了后半夜,才终于有空去露台上抽根烟。
他略有些疲倦地长叹了一口气,看着明灭的烟头,心想如果幼安在旁边,恐怕又要训自己了。
“偶尔抽一根没什么。”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辛弃疾走了过来,眼神温柔而姿态沉稳。
他站在他的身侧,一同抬头仰望,声音里带着微微的笑意。
“我就知道可以在这里找到你。”
柳恣按灭了烟头,澹澹道;“以后就是我找你了。”
“临宋合并,一堆麻烦要等着解决,你该庆幸终于下班回十二席,换我来日夜操劳天天加班了。”幼安转身看向他,笑着捏了捏他的脸:“你说,我该找谁要加班费呢?”
他会用所有的热忱与智慧,来照顾好这个国家,和这千万的子民。
便如烛火一般燃烧自我,燃起星辰般漫山遍野的光明。
——我藉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找我,”柳恣肯定道:“我这辈子还不完,下辈子继续给。”
“好啊。”他笑意渐深,垂眸交换了一个浅浅的吻。
“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