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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李汲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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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恒骏说,从前只有李亨能够下令处死李辅国,如今却又多出一个人来。

张皇后似有所悟——“你是说……”

“太子既然受命监国,则杀李辅国,不过一纸制文耳。”

张皇后拧着眉毛,微微摇头:“太子方倚李辅国为援,如何肯杀?且若李辅国不肯从命,又如何?”

朱辉光微微笑道:“圣人既命太子监国,则宫中将有巨变可知矣。皇后可以暗示,不再阻挠太子继位,则彼唯有杀了李辅国,始能与皇后化敌为友——太子素来软弱,多半不敢违旨。而若李辅国抗命不遵,亦必怒太子,两虎相斗,皇后自可坐收渔人之利,岂非妙策么?”

张皇后道:“多算胜,少算不胜——若太子坚不肯从,又如何处?”

段恒骏道:“那便是自取死路——圣人若有不讳,国家思得长君,定王虽然年幼,难道别无成年的皇子,可以为储么?”

张皇后沉吟道:“你是说……越王?”

“还有兖王。”

越王李系是李亨第二子,兖王李僩为第六子,两人平素对张皇后都颇为敬重,日夕遣人问候起居,但那是真孝心,还是别有所图,别说“五贼”了,宫里是个人就都能瞧得出来。

李亨年长的几个儿子,排除掉李豫后,最有继承资格的共有四人,即越王李系、齐王李倓、兖王李僩和绛王李佺——李系和李倓一个行二、一个行三,以年齿胜;李僩、李佺则因为是李亨当太子时的正妃韦氏(后被迫离异)所生,身份相对高贵一些。

在皇后党的谋划中,李倓自然首先要被舍弃掉;李佺则不但一贯礼敬李豫,并且闭门读书,与张皇后从无往来,因而也不加考虑。那么剩下的,自然只有越、兖二王了。

“皇后可命太子杀李辅国,若太子能够顺利除之最好;若起争端,皇后乃可因应形势,或助太子成功,从而将之握于掌中,或助李辅国,使其听命于皇后。而若万一太子不允,则请越、兖二王进宫,以储位相诱,发兵除去李辅国,并归咎于太子……二王既贪且愚,事成后必争,皇后乃可择其易控者,从而执掌宫禁,甚至于天下了!”

一步一步,貌似条理清晰,面面俱到,张皇后听着不由颔首。但她最终还是提出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若用越、兖二王,又如何杀李辅国?”

“这终究是不得已之下策,到时候便唯有动兵了……”朱辉光偏过头去问陈仙甫:“神策如何?”

陈仙甫道:“刘希暹可用,设有缓急,可召其入于内朝,杀李辅国而助皇后。”

“中朝、内朝,终究是英武军守备,英武军又如何处置?”

段恒骏道:“奴婢奉皇后之命,择宫中勇健小宦二百人,训练将熟,到时候与神策军里应外合,英武军不足为惧也。只是……”顿了一顿,苦笑道:“李汲却不易处。”

李汲勇冠三军,又久掌英武军,能得士卒之心;倘若不考虑他,就中朝、内朝守备的那几百人,还有外朝护衙的千余英武军,确实不足为虑,刘希暹率领数量多其两倍的神策军,可以轻松加以割裂、围困,甚至是屠杀。但李汲虽然一度被诱出京去,偏偏去岁叛军迫近陕州,李亨一害怕,又把他给召回来了……

张皇后问:“上皇驾崩前,李汲似有数日不值,因为何事啊?”

“闻李汲欲娶崔光远之女,婚书已通,婚期已定,因而请假在家中操持。”

张皇后不由得顿足道:“上皇死……驾崩得真不是时候!”

陈仙甫说:“李汲与李辅国,旧有心结,或可说而动也。”

张皇后摇摇头:“不可做此奢望,一旦不成,反倒泄露消息……汝等还有何计?”

一直不说话的马英俊终于开口了:“奴婢近日访得一位异人,可杀李汲!”

张皇后有些犹疑地望向他:“李汲勇健,万夫莫敌,谁敢言必可杀之?”

马英俊道:“故云异人,实有异术,可杀李汲。皇后放心,此等大事,奴婢若无把握,焉敢在驾前夸口啊?”

张皇后现在很后悔,早没有设谋除掉李汲……关键是以为皇帝还且能扛一阵子呢,则只要想办法把李汲赶出京去便可,将来儿子登基,自己临朝之时,还能够召而用之。而今方略谋划妥当,唯一的变数竟然是这个小小的六品官,那真是不能不下狠手,尽快将之除去了。

“不要在京城动手,以免打草惊蛇,”张皇后最终认可了马英俊的建议,但是提出,“如何将李汲诱至京外,汝等且尽快筹措出一条万全之计来。”

——————————

李汲请了几天假,打算在家筹备婚礼——当然啦,正经到了婚期,还得更请长假——可是没想到上皇李隆基突然间就咽了气了,婚期被迫推迟,他也只得重返大明宫来。

这一日在衙中处理公事,窦文场乐呵呵地从宫内跑出来,笑着通知他:“圣人已下诏,使太子监国。”

太子监国,只要皇帝不主动发话,则其权柄就等同于至尊,群臣必然俯首听命。即便这监国的期限不长,皇帝很快就病体稍愈,取回权力,起码能够打开东宫的大门,方便太子和外朝相沟通啊。

实话说,李豫被“囚”东宫,内外消息难通,党羽们遇事只得去和李适商议,但李适也不可能时常去拜谒乃父,所以谁的心里都不踏实——咱们这么干,皇太子真的答应吗?乐见其成吗?别白忙活半天,将来太子登基后全都不认,甚至于反倒怪我等多事啊。

即便太子仁厚,不至于过河抽桥,但自家所为不如其意,从而不可能留下什么好印象,那多懊糟……

如今太子监国,咱们终于有机会可以当面请示啦。是以窦文场格外欣喜,还特意跑到英武军衙署来,通知李汲。

李汲闻讯,不但不喜,反倒将眉头微微一皱,问道:“圣人近日如何?”

“因为伤痛上皇之逝,病体又有所沉重了,否则也不肯使太子监国,”窦文场说明了一句,然后问李汲,“长卫似不甚喜啊?”

李汲答道:“日将出时,天色最黑;其胜局愈近,愈使人麻痹而不设防。皇后久欲使定王为储,今太子监国,储位近乎牢不可拔,难道皇后便听之由之,而毫无应对之策么?君等在宫中,还须随时警醒,打探消息,以备非常才是。”

窦文场听了,终于收敛笑容,徐徐点头:“长卫顾虑得是,我会通知老霍的。”正经可以说是皇太子死党的宫中宦官,也就他跟霍仙鸣两个,王驾鹤则属于两面不得罪,轻易不表态的,所以才能出掌英武军。从前还有一个程元振,不过他终究是李辅国的旧部,既自十六王宅而归内廷后,便诸事仰赖李辅国的鼻息了,如今只能说是盟友。

其实李汲的话也只说了一半,还有半句不便宣之于口,那就是:估摸着皇帝活不长啦!

李亨的身体一直不好,但他宁可把国政交给一个宦官,甚至于破例使宦官掌兵部,也不肯让皇太子稍掌权柄,始终圈禁在东宫之中;而自二月起,据称病势益发沉重,少见外臣,他也没想着把皇太子给放出来,怎么突然之间,会命天子监国呢?

很大的可能性,李亨已到弥留之际,明白自己活不了几天啦。

当此新旧交替之际,宫中恐生巨变!以张皇后的野心,不可能不铤而走险啊。李汲史料终究读得多,则对于宫内人心的揣测,对于宫廷政变的预判,甚至于还超过了窦文场、霍仙鸣等积年阉宦。

只是他不可能对窦文场说:“小心,我觉得皇帝快挂了。”只能自家留心,独谋应变之策。嗯,这些天往中朝、内朝派的,都须是忠厚勤谨之人,都得是自家的心腹才成。

此外,神策军中暗埋的钉子,也应该有所提点了。

李汲三天两头宴请神策诸将,原本刘希暹并不在意,但他当因为诬劫长安城内富户甚至于举子之事,而跟李汲正式翻了脸以后,自不能不有所警醒。从前受过李汲宴请的将领,由此陆续都被边缘化。

只是李汲请的人很多,几乎将神策中下级将领尽都囊括在内,刘希暹也不可能全都让他们靠边儿站——那他就成了光杆司令啦——自当有所甄别,区别对待。从而李汲再下请帖,部分神策将领恐恶了刘希暹,乃托辞不往,李汲却趁机暗示某些自己看中之人——你们也不必来了。

虽然故意和这些将领拉开距离,甚至于有割席之意,其实李汲仍不时有钱帛暗中奉上,请他们帮忙盯着点刘希暹。真实的缘由,自然不便透露,但恰好他跟刘希暹起了龃龉,则往仇家身边安插些棋子,也是人之常情啊,那些神策军将俱都心领神会。

关键是李汲出手大方,刘希暹却将来自于皇后处的赏赐,多半中饱私囊,只从指缝里漏些残渣来收买部下;而且李汲曾经给李倓写荐书,让那些被逐出神策军的徐渝等人可有去处,遂使不少神策军将乐而为其所用。

当下提笔写了几行字,通过预先布置的隐秘渠道,传予那些将领——“上不豫,恐有变,若神策、英武相争,或须君等相助,必有重酬。”

暂时话么,也就只能说到这一步了。

完了李汲还考虑,这些天我是不是干脆不回家了,始终宿在衙内为好啊?以免深夜之中,忽起惊变。然而此举太过明显,怕是会引发敌对方的警惕——起码刘希暹近在咫尺,则自己是不是按时下班回家,多半瞒不过他。

倘是李亨当真辞世,或者临终前下达什么乱命,第一时间知道的肯定是张皇后,第二位则是李辅国,则谁能先发制人,谁后发为人所制,全靠那二位去斗法,自己只能听命拔刀子而已。张皇后欲除李辅国,多半会动用神策军,而李辅国要拮抗张皇后,则必须动到英武军和威远军;那么,只要自己能够先刘希暹一步进入大明宫,便可稳操胜券了。

刘希暹住哪儿啊?在东市东面的道政坊中,跟自己如今在平康坊内的宅邸,距离大明宫差不多远。则只要盯住刘希暹,他值班,自己也值班,他回家,自家也回家便可。

于是暂时打消了每日在衙署过夜的念头——仍按旧例,跟马燧等人轮班。

翌日一整个白天,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已有暗流涌动。马燧在宫里的人际关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李汲要好,因为李汲花钱是收买神策、威远中下级军将,马燧每月所受那些钱财,却都用来打点刘希暹,以及宫内阉宦了,所以消息也更灵通一些。根据马燧探查所知,太子已与宰相们相见过了,商量为上皇发丧之事。

或许是为了避嫌,李豫虽然受命成为监国,却并不敢远离东宫,更不敢去坐太极殿、两仪殿或甘露殿(西内上三殿),而只是引宰相入于东宫,在明德殿相会。且即便坐时,李豫亦不肯南面,而是面西为主,宰相们则面东为宾。

第二条消息,是说皇后派段恒骏去见过了太子,但具体说些什么,那就打听不出来啦。

李汲从马燧的表情举止,察觉到对方也跟自己一样,绷紧了神经,他为此反倒稍稍踏实了一些。不管马燧究竟是不是李辅国的党羽,起码从无靠拢皇后一党的迹象,是可以放心引为同侪的——且马洵美的才能,自也不弱。

因此眼看暂时无事,这天下值后,李汲便正常时间出宫,骑马返回自家。可是一进家门就觉察出不对来,首先是青鸾未曾来迎,然后仆役们都跟无头苍蝇一般,四下里乱转。李汲唤住康廉,问他:“邹氏哪里去了?”康廉摇头答道:“过午便不见了人影,不知去向……”

李汲正在诧异:一个孕妇,即便肚子还不明显,她能跑哪儿去啊?忽听有人叩门:“二郎回来了么?”

李汲命门子打开大门,元景安直接就冲了进来,随即双手奉上一物,说:“小人方来寻二郎,却在角落里见到此物……”

李汲接过来一瞧,是一支飞镖,插着一张纸条……那飞镖好生的眼熟,他不由得双目微微一眯,心生不妙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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