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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大功未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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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衙诸军,亦如南衙十六卫一般编制,军主从二品上将军,其次正三品大将军、从三品将军,然后是从六品上长史、正八品上录事参军事、正八品下仓兵骑胄参军事等。

然而李倓却介绍说,如今北衙六军皆命将军、大将军(空缺上将军很正常),底下班子往往缺员——因为兵额不足啊;唯有左右英武军,下级班底基本上是全的,却偏偏未设将主。

估计是担心英武军因此独霸北衙,没有制约吧,所以左右英武军上将军、大将军、将军等职,都当作本官、加衔赐予前线诸将了。具体执掌两军的,只是长史罢了。

——“其左英武军长史为窦文场,其右英武军长史为霍仙鸣。”

李汲当场就喷了,竟然是那俩货啊!倒确实是故人……

想当年他跟李泌在定安行在的时候,入居宫禁,程元振派了三名低品宦官过来服侍起居,就正是这窦、霍二人,还有一个冉猫儿。

“圣人竟如此信用宦官么?每使阉人典兵?见有一个鱼朝恩还不够……”

李倓轻轻摇头:“不同,窦、霍二人实出程元振门下,而程元振……”压低声音道:“近日每常出入东宫。”

李汲闻言,一皱眉头。

李倓又补充道:“昔日行军既立,长源先生为元帅行军长史,与你一同迁入帅府,你可知那窦、霍二人,又被拨隶去了何处?”

“委实不知,殿下指教。”

“他们都去服侍奉节郡王了。”

李汲恍然。看起来,宦官们也不全都是一条心,好比说他从前就瞧出来,李辅国和鱼朝恩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至于程元振,虽然见过几面,印象却不深,如今听李倓所言,大概是想巴李豫的大腿——好比昔日李辅国本出高力士门下,却悉心为太子李亨谋划,就是寄望着“一朝天子一朝臣”,总有翻身做主的一日。

而窦文场、霍仙鸣出自程元振门下,也如同高力士把李辅国安插在李亨身边一般,程元振将二宦塞给了李适。至于将来是养虎为患——据说如今李辅国对高力士就没好脸色——还是可以靠着师生之谊谋个晚年幸福,那就纯粹赌运气,谁都说不准了。

就目前而言,李豫、李适父子还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则程元振和窦、霍二宦也处同一战线,二宦入主左右英武军,应该是程元振给李豫出的主意吧。只是二宦资历太浅,瞧上去也没鱼朝恩那般等打——当然啦,对李汲来说,他打十个鱼朝恩毫无问题——故此才需要勇武之士相助。

李汲虽然应承了回京,但总有公事要整理、交接,不可能即刻动身。其实自从薛邕等人到来后,幕府的日常工作已逐渐迈上正轨,不象去年那样,只有一个杨公南累死累活地硬撑着场面。但薛邕等人都是文士,具体到募兵、练兵,他们是毫无经验的,倘若李汲走了,这部分工作就有可能停摆。

李汲一方面向李倓推荐了陈桴——主要老陈足够老成,办事不至于出大错——请李汲召其返回鄯州,另方面将手头的工作,暂时移交给了贾槐。

贾槐一直想抱李汲的大腿,问题他同时还想做官,那便不可能回回跟李汲同进共退——官员而能长期维持上下级关系的,除非李汲做到刺史甚至于节度使,可以自辟僚属——所以这回虽感郁闷,也不便辞去幕职,再随着李汲返回京城去。

但这段时间,李汲练兵,贾槐实为助手,对于李汲那几手活儿也基本摸清楚了,李汲又花了半天的时间,将自己前世从书中读来,此世则是偷窥偷学而得的一些门径,倾囊相授。

李汲说了:“贾兄啊,男儿大丈夫当有远志,怎可能一辈子充作役卒呢?”贾槐虽然名义上是幕府的随军要籍,实际长处只有善跑,所以短程送信,李倓往往派他去——长途就不必了,有马呢。李汲说你若耽于此道,撑死七八品啊,不可能再高了。

“既精棍棒,乃可勤学军中器械,并练兵之法。倘若练兵有成,将来五六品不难得也。”

此外李汲还写下几封书信,派人送去鄯城,向郭昕、李元忠、陈桴、羿铁锤等人逐一道别——终究都是并肩奋战的同袍,就此远离,不说一声实在过意不去——并且暗示河北战事有可能不利,西军主力恐难遽归,则将来蕃贼再来侵扰,你们可千万要当心啊。

杨炎等人纷纷设宴,为李汲饯行,不过很明显都是应付人情事故罢了,唯有杜甫纯出真情实感,并且还赠诗一首——“诏发东山将,秋屯陇右兵。昂扬亲部曲,煊赫继家声。三月师逾整,群胡势就烹。此归功未竟,忍泪独含情。”

李汲来到陇右之时,虽然跟在李倓身边,大军相伴,其实孤身一人,此番返京,却有家人要带——自然是侍妾青鸾了。青鸾听说要到长安去,颇为欢喜,却又多少有些怯意,一边收拾行装,一边小声地问李汲:“郎君,听说中京繁华,超过鄯州百倍,不知是何等境况啊?妾于都中风俗,丝毫不知,可会遭人嘲笑?若是丢了郎君的脸面……”

她本籍是在兰州广武县,尚未成年,老爹便在石堡战死了,母女两个受牵连被贬为官妓,押至鄯州,整整十年,就从未离开过,所以长安对于她来说,仿佛另一个世界,甚至于是梦中的世界一般。

李汲笑着安慰她:“我也不是长安人氏,都中有些什么风俗,我哪里知道。但中京城内,四方官员辐辏,南北来客汇聚,真正本地土著能有几个?谁来笑你。”随即一挺胸脯:“且是我李汲的女人,谁敢笑你?我拧下他的头来!”

可是想想即将返回长安,李汲心里也多少有些打鼓——他倒不是怕李辅国,也不知道那阉贼会出什么招儿,平空担心无用,到时候见招拆招便是了,而是……这都中米贵,居大不易啊。

此前在长安,他是寄住在贾槐家中,而贾槐是李豫给找的房子,真要自己租屋住,估计就他那点点俸禄,连个零头都不够。自己在陇右幕中,一个月有五千俸钱,应该够在长安赁一所小宅了,问题充入左英武军为参军,品级是提升了,俸禄却减少了一多半儿……

况且既已有了家室,总不能与人合租吧?且若房屋太小,怕是青鸾面上无光。

说不得,还得去找李豫、李适父子俩打秋风——是你们强要命我回京的呀,这住房问题,你们总得给我完满地解决喽!

不过他在鄯州半载有余,青鸾持家得法,日常倒是没有太大开销,整整攒下来两万多钱,并且临行前,李倓按照惯例,又相赠万钱作为饯别之礼。只是胯下坐骑本是军马,身上甲胄、兵器,也是军械,即便近水楼台可以私人购得,也须自己掏钱——杨炎在这方面抠得很死,坚决不肯违反制度——偏偏李汲又不肯放弃良骥、快刀,最后估价竟值六千余钱……

然后又买了一辆马车供青鸾乘坐,雇了一名车夫,准备好于路的吃食、用具——因为兵燹,道上很多驿站都被废弃,尚未完全恢复,光靠公家是很难赶远路的。他把剩余的钱,零头交给青鸾保管,两万钱则找商行换成了飞钱。

飞钱就类似于后世的汇票,因为铜钱太过沉重,不便随身携带——两万钱就得一百二十五斤了(唐斤),甚至超过了李汲的体重——故而某些大城市内的商行就会收钱发给票券,准到别城合券支取,一般千钱收十到三十文手续费。据说曾有官员上奏,说应该将此飞钱之利收归朝廷,只准各道、郡官衙经营;然而只收百分之一到三的费用,官府不便,收得多了,商贾、百姓不便,御史乃坚决反对,由此作罢。

二月底,辞别众友,李汲带着青鸾离开了鄯州,晓行夜宿,足足半个多月,方才抵达长安城外。在便桥歇宿的时候,驿卒来问:“可是从陇右来的左英武军李参军么?”李汲点头:“过所方才也予汝看了,还问怎的?”

驿卒谄笑道:“只是确认一声罢了——禀报参军,有人求见。”

李汲颇有些疑惑——我还没进长安城呢,怎么就能碰见熟人哪?

“请进来吧。”

驿卒躬身退出门外,很快,一名白衣少年叉手趋入,见到李汲,纳头便拜,口称:“敝上特遣小人来此,迎迓李参军——小人已在便桥等候了整整七日,如何参军才到啊?”

李汲双手搀扶他起身,只见这少年看似十七八岁,身量不高,一张圆盘脸,眉目清秀——仿佛有些眼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请恕李某眼拙,贵价是……咱们可曾见过的么?”

那少年笑道:“不怪李参军,小人尚未长成,容貌三日一变,况乎岁余未见——昔在定安,曾经服侍过李参军与长源先生的,可还有印象么?”

李汲这才恍然大悟——“你是冉……冉猫儿!”

他心说怪不得呢,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嘴唇上竟连点儿绒毛都没有,原来是宦官啊。

便拉冉猫儿并坐,冉猫儿连连摆手,表示不敢,请李汲坐下,他只在旁侍立。青鸾知道二人有话要说,略略施礼后便避出去了。冉猫儿等她出了门,这才笑着说:“原来李参军身旁已有服侍之人,怪不得来之迟也……”要是你独自一人,跨马登程,不至于今天才到啊——“敝上盼参军来,真如大旱之盼云霓。”

李汲确认道:“你所说的‘敝上’是指……听说你去服侍了奉节郡王?”

冉猫儿点头:“正是郡王殿下,特遣奴婢来迎李参军……”

李适这会儿已经举行过成年礼了,并且李亨给安排了一名荥阳郑氏之女做长孙的正妃。根据冉猫儿所说,李适仍旧居住在百孙院中,但李豫却终于摆脱了十王宅,被迁入东宫。

只不过吧,东宫僚属依然不全,太子左右率府只有空架子,而且东宫是在西内太极宫的东侧,皇帝却住在东内大明宫,所以李豫仍旧难以亲近皇帝和国家中枢,形同圈禁——只不过笼子比十王宅要大一些,华彩一些罢了,且一家独居,更显孤清……

随即冉猫儿从袖中抽出一张四叠的纸来,双手递给李汲,李汲接过来,展开一瞧,哎呦,竟然是张房契!

那爷儿俩还不错,我这尚未进京,更没开口讨要,主动就把房子给安排好了——就是嘛,要人卖命,就先得让人安身立家。

便问:“此太子殿下所赐么?”冉猫儿摇摇头:“是郡王命小人交给参军的——为避人耳目也。”

看李汲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来,他便详细解释说:“此宅在安兴坊东北,距离百孙院不甚远,一应家什、仆役俱已齐备。参军明日入城后,便可往住,晚间切莫外出,郡王当亲来拜访。

“只为郡王而结交官员,恐惹物议,故而多半夤夜私密而至,参军慎勿告诉他人知道……”

李汲笑着问他:“何必如此谨慎?我去岁在长安时,楚、齐二王府也都是常出常入的。”

冉猫儿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因为去年进入长安城的时候,李汲身上虽有品秩、散官,却并没有实职,其实跟平头百姓差别不大,则无论李豫父子还是李倓,与之结交,时相往来,都不犯什么忌讳。如今不同了,李汲不但有了实职,并且还供职于禁军,那就必须防着某些有心人啦——你奉节郡王刻意结交禁军将校,意欲何为?

其实吧,从前也没那么多破事儿,终究李汲不过一介青袍小吏罢了。但如今有了李辅国的“察事厅子”,惯于探人隐私,加之李适的身份又比较敏感,行事自然以谨慎为要。

李汲听了冉猫儿的解释,点头表示理解,冉猫儿随即便辞去了——“奴婢自当急归城内,通知郡王,参军到也。”

然后在便桥驿站歇息一晚,翌日清晨,李汲便跨上坐骑,领着青鸾的乘车,直向长安城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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