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让那本就急匆匆往家赶的人更加闹心,更让一众犹豫不决的人下定了归家的决心。这团黑云由远及近,此时一时半会还不会落下,只是本是繁华非常的洛阳城,会在接下来的一炷香的时间内,变得萧索起来。
墨野说完这句,便跟随这熙攘的人流开始涌动,那青衫少年起初的游刃有余,在此刻却变得有些局促不安。他极力想要从涌动的人群里捕获墨野的踪迹,但奈何人流之力何其大,不出片刻,墨野踪影便消失不见。
青衫少年着急忙慌地往霞雀道方向挤去,却被人流给挤了回来。而那早已遁走的墨野,将身上的墨色束服脱下,随手扔给了街边一名瞎眼老乞丐,便快步扬长而去。
话说这位都城洛阳,人来人往,常住者有数万之众。今日恰逢端阳佳节,不论这都城百姓,就连周边郡县远道而来之人也有数千人之多。
而这么多城中百姓,多居于赤龙、玄虎和冥龟道,为何偏偏不选霞雀道,自是那处销金窟夜夜笙歌,实在不适合寻常人居住。而更深层次的原因,自然是霞雀道特殊的地位,所以本地人皆是敬而远之。
而其余三条牌坊正街,却没有诸多讲究,所以才将都城洛阳中绝大多数百姓汇聚于此。故而刚才那一嗓子,才有这样惊人的效果,让那三道百姓,纷纷往家赶。
青衫少年怎么也没想到,这墨野居然如此工于心计,居然利用人势来遁走,着实可恶。可气恼之余还是要将差事办好,不然儒老震怒,自己如今的地位恐怕便会岌岌可危。
青衫少年又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只是眼神中的玩味尽消,有的只是对猎物狂热的执着。待青衫少年终于挤出人流,抬头望向天边,不觉也学着墨野的腔调说了句,“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虽识文不多,却是点墨既通,所以儒老时不时也会教授他一些文字和道理,让他不只道杀人,还能懂得一些存世之道。对于儒老的无心之举,少年很是感激,所以此次任务更不能有失。
当青衫少年跑过一处狭道转角处时,瞥见一名瞎眼老乞丐正抱着一件墨色束服,便快步走上前去,蹲下身问道:“老人家,可知那送你衣服之人,走了多远?”
常言道,眼虽瞎,心却如明镜,耳力更是通透。虽说刚才声势嘈杂,但这老乞丐定然知晓从这接衣到现在,那人离去的大致方向和时辰。
青衫少年心中急迫,面上却是波澜不惊。他假意用手在瞎眼老乞丐面前晃了晃,确认这老乞丐的确眼瞎后,才有些颓然的叹了口气。
刚才本以为有了希望,可这就算说了方向和时辰,也不知道能不能追上。老乞丐闻听有人问话,又将手中墨色束服抓紧了些。他自然不知这束服颜色来历呃,只道是天大的馅饼落在了他头上。
青衫少年瞧着老乞丐一身褴褛,也道这件衣衫对他的重要。正要起身,老乞丐突然开口说道:“少年人,刚才那人从我身边匆匆经过,许是往西南方向去了,走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你若要寻他,就得快些。”
青衫少年本欲抬手击杀这老乞丐,因此人让他燃起了希望,却最终又让他很失望。但听完老乞丐的话,青衫少年抬起的
手又缓缓放下,抱拳说道:“谢过老丈。”
说完便快步向西南方向疾奔而去,那西南方向正是霞雀道所在。待那青衫少年走远,一名身着灰质长衫的男子从狭道另一侧走了出来,又从怀中摸出一锭银钱,丢在老乞丐碗中。
老乞丐闻听脆响,便伸手摸去,将一锭银钱用颤巍巍地双手捧起,放在已剩不下几颗黄牙的口中轻咬了一口,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身着灰质长衫的男子正是墨野,他寻思着按照青衫少年刚才游走时展现的轻功路数,追上他定是不难,才布下这么一个局,让来者上钩。
老乞丐得了银钱,喜不自胜,待那手中抓着的墨色束服,却也不肯松手。墨野摇头苦笑,小声说道:“老人家,自求多福。”
老乞丐摆了摆手,似在送客,墨野便尾随着青衫少年的脚步,疾行而去。这本是一前一后你追我赶的两人,此时颠倒过来,越发有趣起来。
待墨野走远,老乞丐才缓缓起身,迅速睁开双眼环顾四周,疾步退到狭道内的一处死角,将那银钱放入一处破土墙的凹洞内,将褴褛衣衫尽除,换上了件墨色束服,亦然有武者风范。
只听他暗自念道,“看来不出葛老所料,明月楼已有所察觉,看来需伺机而动了。”
而这“老乞丐”,便是他口中葛老埋在都城中的暗桩,壹分钱庄虽盘踞在玄虎道,但在都城各处都安插有眼线,以便于随时挡获情报。而这许久未曾露面的葛老,就是凭借这一手,对都城中的人和事,依旧了如指掌。
葛老虽足不出户,却洞悉洛阳诸事,此时虽藏匿于王爷李闫韵府中,却能运筹帷幄,将壹分钱庄和情报暗探管理的井井有条。
当他知晓云澜殒命后,便生出了一分担忧,若自己继续暴露在光天化日下,或会步云澜后尘。此人亦是出身孤啸山庄,虽与山庄若即若离,藕断丝连,那十年一次的“血祭江湖”依旧记忆犹新。
若孤啸山庄趁此机会将自己铲除,那这苦心经营多年的布局,岂不是给他人作嫁衣裳?
只是不知云澜之死跟“血祭江湖”有无关系不得而知,或是其他势力出手未尝可知。但他已不想深究,此时葛老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如何帮助李闫韵说服忆楚使者,好让王爷李闫韵分一杯羹。
如此一来,他定能从中捞到天大的好处,能保住如今的地位不说,还能傍上“参天大树”作为依仗,那孤啸山庄的盘算,便不能对他又丝毫作用了。
亦如他已经选择的立场,不得不明哲保身。葛老此时也凭栏眺望,他并未瞧着霞雀道的火光,而是注视着天边的乌云。道出了这么一句“无心之语”。
如那青衫少年所言如出一辙,“山雨欲来风满楼。”
只是刚才自霞雀道平白无故生出的火光,似与那天际荡来的乌云有所关联,正在预示着一场血雨腥风的到来。一阵热风吹过,葛老却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衫,似觉有了些许凉意。
这反常举动,若是被旁人瞧见,定会笑他冷热不分,垂垂老矣。但此时的葛老,却只是感受到寒意,未能感受到一点
温暖。若是真如想象中那般山雨欲来,那自己明哲保身终究还会落入那身死魂消的凄惨境地。
只是当下局势并不明朗,还是静观其变。葛老转身向着密室走去,许久未见阳光的面容显得有些苍白病态。他在谋划在下一步行动,亦如当年算计那刚来都城洛阳的少年一样。
没有人能阻止他的脚步,他也在谋划在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是这暗流涌动,不知又有多少人会遭殃。
这洛阳城中的无辜百姓,是否沦为这场阴谋的牺牲品,无人得知,也不会有人在乎。他们都有自己不得不去做的理由,牺牲在所难免。
这场关键由少年起,势必也将由少年终。
此时被各方势力盯上,算计着的少年,正跟随老者的脚步,向着赤龙道疾奔而去。只是不知为何,老者对身后两人会不会偷偷溜走毫不担心,只顾着赶路,时不时望向天际。
菜走出霞雀道不久,刚绕过四圣牌坊,老者寻了一处人不多的地方停了下来。此时已过申时,本不该如此灰暗,老者觉察有异,方才停了下来。
顾醒和零陵一前一后奔至,也停了下来调整气息。老者忽然没来由地念了一句,“山雨欲来风满楼。”
顾醒抬头望了望远处那团压城城欲摧的黑云,不禁生出别样的感慨,“老先生莫非另有所指?”
“少主品出了其中深意?”老者面容淡然,嘴角还带着淡淡笑意,跟之前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判若两人。只是顾醒对这称谓还有些不适应,愣了愣才回道:“心中不安,感觉会有大事发生。”
零陵却在两人交谈之际插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又何可忧心?”老者和顾醒对望一眼,皆是开怀大笑。这一笑似将两人之间的隔阂淡了些许,信任增加了几分。
老者顺势接口说道:“凌姑娘说的在理,只是属下才与少主相认,还有诸多事宜需要安排,此时少主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零陵翻了个白眼,“自己命运自己把握,您若是不曾出现,他不也活得好好的?怎么您一出现,他反倒就变得这般脆弱,难道谁都想伤他性命不成?宽心啦。”
没想到一个局外人反倒安慰起自己来,老者洒然一笑,并未接口继续说下去。倒是顾醒从零陵话语中听出了几分熟悉的味道,便开口问道:“零陵,你来都城前可一抖去过一处叫做孤啸山庄的地方?”
零陵认真思量了片刻后,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说道:“记忆中似乎有这么一个地方,但过于模糊。难道那里有我的回忆?”
顾醒摸了摸鼻子,用手擦拭了额头的汗水,寻了一处石桩坐下,才开口答道:“我有一位朋友,曾在那长大,只是后来失散了,我来都城其中一个缘由,便是为了寻她。”
零陵闻言脸上表情复杂,似想到了什么却不能跟顾醒言明,便拍了拍顾醒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终究会找到她,就在将来的某一天。”
顾醒闻言竟是有些诧异,没想到不苟言笑,一言不合就要拔刀杀人的零陵,居然还有这么一面。老者瞧着两人模样,竟是噗呲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