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说一遍?”
吕不韦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人,前线成部队诱杀重将张唐,举兵反叛!”
底下一位身形瘦削,头罩青铜面具的甲士将手中捏着的文件呈上:“这是成所部拟定的檄文,目下已在秦国各地流传!”
吕不韦一脸愕然,梳理极好的山羊胡须轻轻颤抖,接过文件一看,映入眼帘就是奸淫,宫闱,嫡子等等字眼。
“愚蠢!”
文件重重摔在地上,吕不韦怒不可遏,双目寒芒直欲择人而噬!
这算什么?
他暗谋多年,伏子藏而不露,费劲千辛万苦,到今天就是这种结果?
秦王渐长,随着时间的快速消逝,他不仅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大不如从前,自身的权势在慢慢被嬴政蚕食。
成是一好棋,联合军中根植四代的公以及王室足以成为抗衡秦王嬴政的大敌,甚至若成长起来,秦国成为三足鼎立的局面,也能大大消减他的压力。
可是?
成怎么就这么愚蠢!
举兵谋反,诱杀重将,诋毁秦王,太后,国相.....
这哪一条单论出来都可以置他于死地,更何况是数条大罪,根本不可能有脱身可能。
成废了,这背后到底有没有人?
吕不韦心思急转,脑中闪过当今秦王的面孔,但瞬间甩了出去。
因为在成叛变中受到伤害最大的人中,秦王嬴政当属第一。
在君主制中,一名君王的血统无疑是一切前提的根基。若血统不正,自然谈不上什么继位,而现在爆发的血统质疑可以想象会对原本就未亲政的秦王造成何等危机。
一个未处理好,就是动摇根基,甚至身首异处。
更何况吕不韦知道,成檄文中关于他的言论皆是属实,淫乱宫闱毫不夸张,而涉及秦王嬴政的部分,甚至他自己都有时候在念想他到底是不是他的儿子,遑论他人?
当然那也只是念想。
战国大世,风起开放,名流贵族间赠与姬妾本事雅事,这也是嬴异人会接受赵姬缘故。可嬴异人心胸再怎么开阔也不会怀孕的姬妾,何况嬴政经过十月怀胎所出,为吕不韦子嗣纯属无稽之谈。
正思量间,一道声音喊道:“国相大人!”
吕不韦抬眼一瞧,赵高身着一袭红袍站在他面前:“你前来为何?”
赵高:“王山召开朝会,特令我请国相大人前往!”
吕不韦点点头,:“王上看到成情报檄文作何反应?”
“怒极,起身立挥剑斩下桌脚,誓杀成!”赵高压低身子:“随后脸泛悲色,言手足兄弟之情,遣散周身看护,独自去了太庙祭奠先王,后邀宗室驷车庶长前来,一番对答,不知所言!”
“王上可愈发老练!”吕不韦缓缓踱步,张目一瞧,露出微芒,“你做的不错,看来当初在邯郸就没有选错你!”
赵高身子压得更低,难以看见的赤瞳中闪过一抹极致杀意,静静道:“为大人做事,臣的荣幸!”
“监控公那边怎样?”吕不韦又问了句。
“据情报所知,公骤闻此消息气的吐血,随即将自己独自关在房门中,时不时能听道愧对先王之言!”
“装的挺像,老狐狸。”吕不韦暗骂一声,缓缓向府门外走去,但刚迈过门槛,脚步停下,幽幽道:“给我寻觅些精壮年轻男子!”
........
中午时分,吕不韦奉旨进了王城,参加紧急召开的朝会。
进入咸阳王城,下得辎车,便见大臣们驻足车马场外的大池边,时而仰头,时而侧目用余光扫视他,纷纭低语。
吕不韦眉头一皱。
祸乱宫闱虽难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意义上的伤害,但这就像是是一把软刀子,严重损害了他的名望,长期以往,必成重疾!
走进大殿,吕不韦心叹一声,发现了稍前方一双阴鹫而锐利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循着目光看去,那人一头银丝雪发,身形高硕,正是成与樊於期之师公。
吕不韦心生不解,但脑中咔嚓一声,差点忍不住痛叫一声,现在看上去他怂恿成叛变的可能性不小。
成真的就愚蠢至斯,还是何人在作局?
当真害我!
吕不韦心中念念,咬着牙,傲然挺直身板!
......
一番礼节过后,朝会伊始,陈锐先向大臣们知会相关事项道:“诸君已知晓成拥兵叛变,目下有两件急务最为重要!”
“请王上示下!”朝臣众口一词!”
“你们在得知叛变前肯定看过一件事物,现在在劳烦你们再看一遍!”
“赵高,把檄文发给他们!”陈锐高居王座之上,脸色平静看不出任何端倪。
大臣们一一接过发来的檄文,不少面色古怪,他们在接受情报前当然知晓这篇檄文中的内容,而且原以为秦王可能轻轻带过,后暗中镇压,毕竟这是会危机秦王王位的东西,可他们万万没想到秦王会如此直接粗暴,竟然公之于众。
看着檄文,全殿无一人说话。
“诸位大臣看一看寡人到底像不像先王?”
无人应答,场中死寂。
“诸位默不作声,看来认为寡人非先王所生!”
话一出口,殿上立时七嘴八舌起来,宛若晨间的商市,唯恐秦王对自己包含疑虑。
“好好好...诸位大臣心意寡人已知。”说完陈锐看向默不作声的吕不韦:“吕相,这檄文上说寡人为你所出,你觉得如何?”
猝然。
场上所有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吕不韦。
秦王的申明说辞,虽不见真正目的,但檄文上分明涉及吕不韦,太后赵姬,先王嬴异人。
吕不韦猛然长跪,老泪纵横:“王上天人,唯有英明神武如先王方能生下王上,臣下何能也......”
一众朝臣看着吕不韦飚演技,心思各不相同,却听高居王座之上的秦王丹凤美眸中闪过凌厉冷芒:“国相信人也,可目下国人有疑寡人血统者,国相应以为如何?”
“杀之,夷平三族!”吕不韦冷声道:“臣请王上将此事交由老臣查办!”
此刻他与秦王战线一致,若洗清了秦王身上的墨水等同将他洗白。
“诸位朝臣以为疑寡人血统者当如何?”
这是在逼他们表态......吕不韦心中一赞。
成之变完全可能导致秦王之位不稳,而且无论真假与否,底下肯定会拦不住滔滔沸言,长此以往,暗流汹涌终将成为积蓄能量的炸弹。
现在直接将事情摆在明面上,虽然刚开始处理这个问题会很棘手,但好处更多,既避免了未来诸多的不确定风险,而且一旦控制官方上层及贵族,解决底层无疑是迟早的事情。
“杀之,夷平三族!”大臣全部异口同声的回答
他们已经明了秦王背后的含义,意思是现在可以将问题摆开说,可达成一致意见后还有什么质疑,那就是家破人亡,夷平三族的后果。
此举颇为高明,但同时也令群臣对于这位秦王的风格有了明确了解,坚决果断,行事霸烈。
“善!”陈锐点点头:“寡人血统无疑,自有宗室可辨,请驷车庶长!”
许久,大殿来了位玄衣老者,手持鸠杖,精神矍铄。中气十足念道:“秦王嬴政乃先王庄襄公嫡长子,早有验明,早有定论,目下公子成叛乱谋反,革出秦国宗族!”
宗室驷车庶长之言令不少大臣心中暗舒口气,他们虽相信嬴政乃先王受孕赵姬十月怀胎而生,但王室的态度无疑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公听闻驷车庶长之言,面色不由一白,革出宗族,成最后救命稻草已经没了,不过这也是王室对他的选择,弃车保帅,而他呢?
“老臣请带兵诛杀叛贼成!”公很快做出了决定。
不少大臣顿时被这饱含悲凉的声音吸引,举目望去,正是秦国唯一还存留顾命大将公,不过他同时也是成之授业恩师,昔日成能顺利拿下韩国百里之地,正是那时候的公率领二十万大军驻守在紧邻韩国与魏国的交接地带。
陈锐冷眸扫了扫底下长跪的白发大将,漠然无语。
他原先是想借机拿下公在军中根植的势力,但就如同蒙氏一族一样,蒙骜死后有蒙武,蒙恬等人,公手底下同样有大将如樊於期,张端和等人,受其荫蔽者军中更是不计其数,势力庞大非一时可能夺,但不啃下一块肉来,怎么对得起这几月他消耗的巨大心力物力。
明的不行,那只好来暗的。
场上愈发的沉寂,只能听到公的悲咽。
终于陈锐走下座位,扶起公,悲腔自语,双目泛泪,“大将军虽是成之师,可成之变,寡人比之将军更心痛,不知将军信否?!”
“老臣相信!”公死死不肯起身。
“大将军劳苦功高,国之柱石,成小乱何须劳烦将军出马,寡人提议由王翦领兵十万平之!”
说来秦国由于秦王并未亲政的缘故,局势有些复杂。
而且因为秦国军政分权,吕不韦同样没有决断军事的权力,而军事决断之权在于众多大将,可这也不代表大将能私自带兵,这其中就涉及虎符节制以及重臣意见。
“将军跪地不起,难道想以寡人以同礼相待?”陈锐见公跪地不语,作势就欲拜下去。
忽地,公连忙起身:“王上折煞老臣!”
“王翦稳重非凡,他去平叛我也放心。”
公用长袖抹了一把泪,心中却是大喘了一口气。
成叛变对他威望打击不可谓不重,甚至深究起来,根据秦国举荐者连坐的律法,他都有可能获得死罪,可是经过刚才试探,秦王貌似并没有追究这一层的意思。
既然秦王抬了一手,他也不能不给面子,削弱些许兵权,算不上什么要事。现在最重要的是前线情况不明,一旦他的嫡系樊於期所部五万秦军有所闪失,那才是真的削弱。
吕不韦看着前面君臣相的画面,眉头不由一皱,放作平时,他绝对会上前阻拦秦王要求,但是现在这局面,他身上的一堆污点还没擦干净,贸然上前殊为不智。
安抚公后,陈锐坐回位置,谈论如何平叛细节,正商议王翦具体平叛事宜之时,宫外遥遥传来一声马嘶,片刻后赵高拿回一道文件而来:“前线有飞羽传书急报!”
“念!”
赵高运气喝道:“前线成身死,原由不明!一传为刺客暗杀所致。二传为前线大将樊於期与成出现分歧,率兵杀之!”
蓦地,朝堂上所有目光看向赵高,公更是双目爆射冷芒,直指吕不韦。
可这时朝堂中却出现些许慌乱,赵高惊声道:“叫太医令,王上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