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慕的病来的太急了,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他被迫的办了休学手续,以后的日子里,他再也阳光不起来了,像一个落入凡尘的天使,被折去了唯一的翅膀。
溪慕每天都起得很早,他总是赶在童衫上学之前,站在房间的窗户边,看着童衫渐渐去的背影。
每天童衫都会笑着跟他招手,嘱咐一些多休息,等她回来的话,溪慕也总是笑着答应,然后在她转过身去的时候,快速的拉上窗帘,隔着一道狭窄的缝隙,看着童衫的背影发呆。有一股悲伤的味道在两个人之间蔓延开去,直到一发不可收拾。他们的距离,就在病魔的侵袭下,被一面窗帘越拉越远。
溪慕要在童衫走出很远很远之后,才敢轻轻地拉开窗帘,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小时候才会出现的苍凉与无奈。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溪慕会看很多很多的书,但却总是在看到一半的时候就想起童衫来,然后他就再也看不下去了。
童衫不在的时候,溪慕总喜欢写日记,他会把以前的回忆,和现在的心情都记录下来,乐此不疲。有一次去医院检查,溪慕从医生那里得知,以后他的病变得更严重的时候,他可能会失忆,会忘掉身边的所有人。溪慕就拉着医生问:“那我爱的人呢?我也会忘记吗?”医生说:“是的,‘所有人’里,也包括了自己所爱的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绝望了。
童衫知道溪慕喜欢上了写日记,她曾追着溪慕要看,但都被拒绝了,溪慕说:“以后会有机会的”。但他不想让童衫有看到这些笔记的机会,因为他比谁都明白,她看到这些的时候,也许他已经忘掉了她是谁,或者,他已经死了。
溪慕从来没有这么悲观过,即使他是个孤儿的时候也未曾有过,但现在,他忽然发现,上帝已经抛弃了他。
有一天童衫去上学了,溪慕一个人坐在长椅上,享受着宁静是空白。
童夫人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她看着他消瘦的脸和日渐暗淡的眸子,难过的说道:“溪慕,我不强求你,你可以离开的。”
溪慕突然睁开了眼睛,淡然的看着童夫人,说道:“阿姨,您的内心是真的希望我离开吗?”
童夫人摇了摇头,“不管你信不信,我和你叔叔收养了你那么多年,其实也已经把你当做儿子了,你如果真的离开了,我自然舍不得。出于私心来讲,衫血液里的病毒会直接影响她的寿命,目前根本没有药物可以医治,我的唯一指望也只有你了,虽然我舍不得你,但衫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不管用什么方法,哪怕被所有人说我不择手段,我也会试一试的。所以我不希望你离开,但我知道,如果你真的要走我也无法阻拦。这种情况下,我情愿亲口问你,哪怕你说你真的想走,我也一定不会怪你。”
溪慕凄凉的笑了,“阿姨,你的心里应该很明白衫在我心里的重要性,我能为她付出所有,包括……我的心脏。”
童夫人哭了,眼泪把妆粉冲刷的很干净,脸上的细纹更加清晰了。她蓦地苍老了许多。
“溪慕,是阿姨对不起你!阿姨只有衫这么一个女儿,希望你能理解我!而且你不也很爱衫的吗,我放弃了童家的声誉让你们在一起,也希望你能够想想我们对你的好,想想衫对你的付出,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至少死了也能够救衫一命啊!”
溪慕蓦地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如纸,他哀怨而愤恨的说道:“即使你不说这样的话我也会这么做的,但也请你以后不要在衫的面前提到这件事情,我不希望我对她的爱变成被人利用的筹码,至于你和叔叔的恩情,下辈子我一定会还你们的!”
“等等!”童夫人叫住了正欲离去的溪慕,她道:“溪慕,我也不指望你下辈子还我什么,但如果你真的还记得我们对你的恩情的话,那就请你答应我一件事……就算是我最后一次求你。”
溪慕没有说话,只是背对着她,静静的听着。
“阿姨想求你……和衫分手!”
“为什么?”溪慕红着眼眶说道:“为什么我已经作出了这么多的让步,您还要紧紧相逼呢?我什么都不想要,我也可以放弃我所拥有的东西,但我是真心爱着衫的,我从小就是个孤儿,如今我也什么都没有了,我只剩下衫了。我没有别的奢求,我就是希望在我仅剩的这点生命里可以和衫朝夕相处然后安静的死去,这也不行吗?为什么您要这样逼我们?”
“溪慕,你别怪阿姨狠心,我可以让你们静静的呆在一起,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根本陪不了她一辈子,以后你离开了这个世界让她怎么办?让你们呆的越久,以后感情就会越深,那个时候如果没了你,你让衫还怎么活!溪慕,我知道你爱衫,我也尊重你们的感情,但孩子啊,你这样是会害了衫的啊!你现在是说我自私也好,恨我也罢,我也不愿意以后看着衫受罪!你们现在越早分开,衫就会对你越少些牵挂,哪天你真的离开了她,她也不至于哭得死去活来,活得生不如死吧!”
溪慕突然说不出话来了,连流出来的泪都是刺痛的。他默默地走掉了,斜阳照在他的身上,像一圈来自未来的光,他就快要马上消失了般。
…………
溪慕静静的坐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身体连着心都被侵蚀在了黑暗里。
脑袋里还想着童夫人说的话,字字诛心,但却不无道理。他总想着自己会受不了和童衫分开的感觉,但却忽略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他会比衫更早更早的离开这个世界,而那个时候衫该怎么办呢?都说爱一个人要做到的就是陪伴,但他说不了那样的诺言。对于一个将死之人,也许对所爱之人最长情的方式,就是离开。
灯豁然亮了,溪慕被突然的光亮刺得睁不开眼。
童衫走了过来,道:“怎么不开灯?”
溪慕怔了怔,道:“我在想一些事。”
童衫把溪慕吃的药倒在了手心,又把旁边温热的水端了过来,递给他,道:“想什么呢,偏得关着灯想?”
溪慕接过了药,像想到什么似的,说道:“记得以前都是我给你准备药的,没想到我现在也吃起药来了,吃的还比你的多。”说罢便就着水将药丸咽了下去。
“溪慕,你最近是有什么心事吧?”童衫不安的看着他。她发现他的脸又消瘦了,黑眼圈也更重了,不由得心中一惊。
溪慕想了想,然后不带情绪的说道:“衫,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童衫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我不同意!”
“衫!”溪慕也有些生气了,道:“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只是通知你的。”
“分手哪有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反正我不同意!你说过的,你也喜欢我,你说你以后也不会和我分开,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呢!而且爸妈也知道了我们两个的事,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提还好,提到这里,溪慕就觉得自己必须做的更决绝一些。他索性背过身去,只留下一个后背给童衫,不容置疑的说道:“以前说过的话都是可以变的!衫,你不是小孩子了,别总是说一些幼稚的话。你不觉得我们的感情就只是兄妹吗,这跟过家家似的有什么意思!以后你也会长大,会变得更成熟,会遇到更好的人,你会结婚,会生小孩,而不是和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哥哥一起耽误时光!你到底懂不懂!”
“溪慕……你知道了自己的病很严重,所以才怕耽误我的对不对?”
“不是这样的!也许我之前是误会了这种感觉,我一直都只是把你当妹妹,而且叔叔阿姨对我很好,出于对他们的感恩,我更是加倍的对你好,你对我的也只是妹妹对哥哥的依赖,可能就是这样,才会令我们都误会了对彼此的情感,这和我有没有生病没有关系,我只是喜欢你,但我不爱你!”
童衫在身后紧紧地抱着他,“溪慕,我知道你是骗我的……你一定是在骗我……”
溪慕贪恋着她身上的温度,但又不得不狠下心肠,一点一点的拨开她的指尖,直到将她锢着自己的双臂用力的拉开,才怅然若失的说道:“你走吧……”
“不,我不走!”
“你走吧!走啊!我不爱你!你走啊!”……
有一种伤害,像针,像刺,无形的穿梭在两人的身体里,扎了他一针,刺进了她的心里,扎了她一针,刺进了他的心里……
童衫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且摇摇欲坠的,她固执的站在那里没动,后被溪慕用力的推到了门外,然后‘嘭’的一声,她被他关在了门外,虽然只隔了一道门,但却感觉和他的距离变得好远好远。
她哭着求他,她顿时没了尊严。
溪慕无力的蹲在了地上,眼泪吧嗒吧嗒的砸到地上,溅出一圈一圈的年轮。
头好痛!他无力的抱着脑袋,感觉头皮里的神经绷得都快断掉了,他痛苦的用头撞着地板,眼泪被痛的失了味道,他只觉冰冷的液体冻住了身子,耳朵里偶尔传来门外童衫拍打着门把的声音。溪慕痛苦得几近昏厥,他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他心痛,但他不愿害了她。
他爬到了门口,手隔着门板感受着童衫的气息,他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声音,手放在门把上,却又无力且无可奈何的慢慢下滑。终于,他晕倒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