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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深情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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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到底是什么种子……”

晨光清爽, 万物初醒。裴沐坐在神木上,正研究手中的种子。

这种子是前日女娲祭时,随风飘来她手中的。因为气息干净亲切,裴沐就先收着了。

昨天忙着给祭祀收尾, 到今天她才有空拿出种子仔细观察。

表面上看, 这是一粒普通的、椭圆形的种子, 棕色中泛着青光,大约有小手指指甲盖大小。但是, 它异常坚硬,连裴沐也捏不开。

她还试过向种子里灌输巫力、神力,想要催它生长, 可种子虽然来者不拒,却也毫无变化。

除了神木, 裴沐还没有遇到过其他如此“倔强”的种子。

难道……

她心中隐隐有了一个让她兴奋的猜测。

“香香, 香香的……”

这时, 小小的裴灵从神木之心边缘苏醒, 摇摇晃晃地飞到了裴沐身边。她迷迷瞪瞪地抽着鼻子,凑到裴沐手掌边,使劲儿去嗅那颗种子。

“香香的, 和阿沐一样香香的……呀, 好硬!”

裴灵伸着细细的脖子, 用力咬了一口,立即就哭丧着脸、捂住嘴。

裴沐忍俊不禁:“怎么和小猪崽似的!”

“不是小猪崽,不是!”裴灵睁大青色的眼睛, 细声细气地抗议,背后的羽翼不停扇着。

裴沐用一根手指去摸摸她的头发,问:“你认识这颗种子?”

裴灵蹭蹭她的指腹, 又歪头去看种子,思索许久:“不认识,但是香香,和阿沐很像的香香。”

“和我很像?”裴沐有些困惑,半开玩笑道,“莫非我能从种子里种出个兄弟姐妹来?”

“不是,不是那种像。”裴灵却摇头,努力地描述,“是像阿沐的苗苗,但是更香香。”

“苗苗……我们子燕的小树苗?”

裴沐一怔,下意识看了一眼树下。

在参天的神木边,纤细的小树枝叶舒展,快活地在夏日的阳光下抖动叶片,通身翠绿生机。

“难道这真是神草仙花……”

她顾自沉思,裴灵就在她身边蹭来蹭去,咿咿呀呀地说话、玩耍。

随着夏日的推进,小姑娘的精神似乎也好一些了。莫非灵也有春乏一说?

忽然,裴灵“呀”了一声,倏然飞回神木之内,隐去身形。

裴沐一低头,果然见大祭司缓步走来。

裴灵畏惧大祭司,不愿见他,也不愿让他发现自己。所以裴沐一见她紧张躲藏,就知道是大祭司来了。

不觉地,她面上已泛出笑意,却又不动,就坐在茂盛的枝叶之中,一直看大祭司走到树下。

“大祭司回来啦。辛苦一夜,真是个爱操心的性子。”

他抬头看来,神色平淡:“神木梳理完成了?”

“完成了。”

“如何还在上头?”

裴沐托腮瞧他,故作苦恼:“今天日头太烈,连神木厅也热得烧心。总算神木附近还算荫凉,我有些舍不得下来。”

大祭司静静看她,深灰色的眼眸像清凉的细雪凝成。他并不答她,只伸出一只手:“来。”

这真是一个冷淡、刻板、无趣的反应。

所以,裴沐能够觉得他这样很可爱,一定是脑袋出了某种问题。

她还是努力撑了一会儿,但一息过后,她就从树上跳下去,用力扑进了他怀里,还故意使劲儿撞了他一下。

大祭司岿然不动,神色不改,不仅稳稳接住了她,还能将她圈在臂弯里。

他紧紧抱了她片刻。

有一缕冰雪似的微风冒出来,绕着裴沐转了一圈。

她感觉周围风凉气清,些许炎热顿时烟消云散。

“这才五月,就说热?”他松开她,状似训斥,却又略别开目光,“这样便好了罢。”

“哦,是凉风术。可这一招我也会,大祭司怎么不提醒我?莫非是……”

裴沐笑眯眯地凑到他面前,迫使他正眼看自己,可一凑近,他立即又把目光转到另一边。

“大祭司——”

“……我尚有公文需要处理。”

大祭司忽然转过身,往神木厅的另一侧走去。他的力量唤醒岩石与青铜灯,转眼便有案台长凳、笔墨竹简,更是飞来一大叠沉沉的竹简,“哗啦啦”地堆叠在旁。

裴沐也不气恼,反而笑意更深。

她悠悠地跟在他身边,还促狭地去拉他衣袖:“莫不是就为了找机会抱我一下?”

“……”

大祭司一个字没答,耳朵却悄悄地红了。

裴沐看得稀奇,目光就一直盯在他耳朵上。等他坐在了案台边上,她也就趁势坐下,继续托腮看着那点殷红。

他肤色苍白,稍有绯红便格外明显。假如不是这点醉色暴露,她没准真被他那沉静冷然的侧脸骗过了。

大祭司的装束向来是齐全的,包括耳饰。在剔透的阳光下,镂空刻着扶桑图腾的纯金耳环坠在他脸边,在一片苍白与深灰中,恰恰好托着那一点红,好像风雪之巅有旭日升起。

裴沐忍着笑。

前天夜里他吻了她,那股凶狠的气势几乎将她震慑住了,可一转眼,他就回到那板正清冷的壳子里,好似一切都尚未发生。

若不是他的这些种种细节,她简直要以为他是后悔同她剖白了。

“大祭司——”

她继续拖长了声音,还伸手去戳他点了红的耳朵。用指尖勾勒他的耳饰,再用指腹一点点描摹出他的耳垂、耳廓、耳朵尖……

“……阿沐!”

他睫毛一颤,放下笔,有些狼狈地捉住她的手腕。

裴沐很是无辜地睁大眼:“姜月章,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怎么都不理我?”

大祭司……被称呼了“姜月章”这个名字的男人,神色一颤,拉下她的手,郑重握在掌中。

“……说什么胡话。”他语气略有无奈,却也显出一点深藏的柔和,“阿沐,我先看看公文。你安静些,别闹。但凡你有些动静,我便不能不分神……你该知道的。”

裴沐被他说得心软,一时连逗也不想逗他了。她应了一声,抽出手,就趴在一边看他。

看他垂眸凝思,看他指节如竹。

她保证她一点声音都没出,可片刻后,他自己却停住了。

大祭司放下笔,侧头看她,很有些挫败地叹了一口气。

裴沐一怔,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了,就见他倾身靠近,吻了过来。

沉沉的大袖挡住了阳光,也挡住了风。在这个人为制造的小小空间里,她用手指穿过他冷灰色的长发,触动那不停摇曳的耳环,一点点回吻他。

半晌后,大祭司已经将她压在地面。他温凉的嘴唇变得发烫,紧紧贴在她颈侧;他在深深地呼吸。

“……你瞧,只要你在,我总是不能不为你分神。”他克制住动作,抬起身,却又在她眉心一吻,“我最好还是别见到你。”

裴沐懒洋洋地躺在地上,衔着一缕笑:“那我就走啦。”

他垂眸看她片刻。

“……不。”

等了片刻,神木厅里响起了副祭司清脆的笑声。她微卷的黑发散在身后,象牙白的肌肤笑出晕红,眼里一片明媚波光荡漾,如春夏季节大荒上最自由的风穿过最秀美的山林。

她爬起来,将大祭司推到案台前坐好,自己绕到他背后,和他背靠背坐着。

“这样就行啦。”她歪头靠在他背上,半阖上眼睛,打了个呵欠,“你快些处理你的要紧事吧,扶桑的大祭司大人。”

至此,他悄悄屏住的呼吸才能一点点释放出来。

大祭司拿起笔,却没有马上打开下一份竹简。他听了会儿她渐渐平稳的呼吸,忽然觉出了几分疑惑。

“阿沐,你怎么现在便困了?”他略略回头,小心地没有移动身体,“可是昨夜睡得不好?”

“……唔,也没有。其实,没怎么睡。”

副祭司大人迷迷糊糊地,话说得像一团搅在一起的蜂蜜,含糊又香甜:“青龙昨天不是又送来很多竹简嘛……你又不在。我问清哪些是我能看的,便先处理啦。剩余的我分好了类,也放在一边。”

“我是想,你忙得一夜不睡,我这样做……你好歹能轻松些……”

她的声音一点点隐去、消散,最后只剩下轻轻的呼吸声。

大祭司看着面前的竹简。难怪,他就觉得该是有谁先为他整理过了。

他沉默地写完批注,再沉默地将竹简推开在一旁。这时,日头已经快到中天了。

他小心地换了个姿势,将背后睡得差点滚下去的副祭司抱在了怀里。

这人却是会顺着竹竿往上爬的性子,一到他怀里,立即伸手搂住了他,还把脸贴过来、整个重量压过来,好让自己睡得舒舒服服的。

但即便这样……副祭司未免也太轻了一些。大祭司这么想着,却又觉得手里分明很沉,像是世上最贵重的珍宝,一直能沉到他心底。

大祭司抱着这一团似乎很轻,又似乎很沉的人。

“裴沐……”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很轻,却也好像很沉。

“……我从不曾有过这样的感受。”

他以为怀里的少年睡着了——其实裴沐的年纪已经不能称之为少年,但在大祭司眼中,他永远都有一种神采飞扬又天真无畏的少年气,就像他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见到了一抹不可忽视的、前所未有清晰的亮色。

他以为裴沐睡着了。

但是,怀里的少年动了动,迷迷糊糊地仰起脸:“什么感受?”

他感觉唇舌干燥,不得不悄悄抿了一下嘴唇。但很快他就发现,什么都无法缓解这种古怪的干燥。

他只能握住少年的一缕长发,闭目轻吻这乌黑柔润的发丝。

“阿沐,等你睡醒,让我给你束发。”他说。

“……嗯?”

他隐忍一会儿,终于还是低头吻了他的唇角,并轻轻一舔。果然是古怪的干燥,只需要这一个动作,立时便缓解了。

“你上回不肯。”

大祭司将人圈在怀里,不太紧,却也不给任何逃出的空间。他亲吻裴沐的头发,又望着那些漂亮的发丝从他指间滑落如流水。

“今后,都由我来。”

他的副祭司——他的少年——埋首在他怀里,发出一阵阵的笑。裴沐必定又在笑他,他好像总是觉得他这种无趣的性格有很多可以取乐之处。

无妨。甚好。

大祭司冷静地想,只要裴沐的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那就什么都好。

他的目光穿透如烟的阳光,落在了神木上。

在他眼中,参天神木处处断裂,缺失了半颗神木之心的空洞格外刺眼。

大祭司定定地看着那仅存的半颗神木之心。最后,他冷淡的神情变得更加冷淡,并且坚硬而漠然。

他想,必须要加快了。

……趁裴沐尚且一无所知的时候。

接下来的四个月,如果要裴沐自己认真总结一番,她大约会说……

她感觉自己在云里,而且始终没有跌下。

其实,明明是和以前差不多的日子:照看神木、学习卜算、练习巫术,天天在烈山和平原两头跑。

不过是与喜欢的人互相表明了心意,这是多大一点事,能带来多大变化?

可在她眼里,这根本不是“多大变化”;这是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大祭司表面还是冰雕雪砌样的一个人,高洁凛然、身披星光,如高高在上、不可接近的肃杀星空。

然而实际上,他在她面前……好像只是姜月章了而已。

他似乎天生没有多么大的神情波动,笑也淡淡,怒也淡淡,但奇怪地,裴沐从未错认过他的情绪。

她知道他会在亲吻她时微笑,知道他会因为她久出未归而生闷气,还知道他在面对她那些乱七八糟的测绘星图时,觉得无奈而头痛,下决心要好好地、严厉地教导他,却被她亲一亲就软化下来,连句重话都说不出了。

裴沐生来有种好奇心,让她发现了什么就要探索到底。

她既然发觉了大祭司是这么个……对她束手无策、无可奈何的人,就忍不住一点点地试探,他到底能对她纵容到什么程度。

朝霞初升,她明知他严于律己,还硬要给他塞果脯、塞一切她喜欢的食物——他接受了。

午时阳气最盛,她跟着他练习与太阳有关的巫术,顺手就将装饰了火焰的琉璃烧制成艳丽花朵,再促狭地非要让他戴上——他推拒不了,就真的将那琉璃花系在手腕,戴在了众人面前,还惹来了许多奇怪的、悄悄的议论。

夜晚星月升起,他仔细教导她辨认星空,她实在头痛得很,一点不想学,就给他捣乱:一会儿去亲一下他,一会儿拉着他、给他看一个什么新鲜的巫术使用方式,一会儿又去拽他、攀他,还要去把他那头一丝不苟的柔软长发弄乱。

这么些过分的、幼稚的举措,他竟然也都叹着气接受了。

没有一句重话,最多不过一句:“真是胡闹。”

可裴沐促狭起来,就最喜欢看他无奈蹙眉的样子。这时候如果她上前吻他额心,他就会一点点松开眉头,最后抱着她深深吻下。

好几次,她都察觉出了他的极力隐忍。

在亲吻和耳鬓厮磨的边缘,他咬着牙、脸色泛着红,身体每一根线条都绷紧如拉满的弓弦,但即便如此——

他还是忍住了。

那天,裴沐不禁问他:“你怎么总是忍着?”

对男女之事,大荒上并没有多少忌讳,总是想如何便如何。就是有婚姻嫁娶,大多也并不讲究什么过往。

呃,对于男男之事、女女之事……虽然明面上不大提,但其实倒也不算很少见。

大祭司地位尊崇,按理应该没有什么忍着的意识。

可他偏偏就是在边缘忍住了。

“你竟还问我为何……”

大祭司凝视着她,又一次忍耐地叹了一声。他倒在她身边,单手捂住脸,低低喘气:“阿沐,我知道你不愿。我不会强迫你。”

她必须承认,不得不承认……

她当时真的彻底怔住了。

是的,她不愿意。因为她不敢。

她连彻底褪去衣物都不敢,害怕暴露身份、为子燕部带来灾祸,又怎么能和他更进一步?

她原本还在犹疑应当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可谁知道,他连她这一点隐藏的忧心和抗拒都察觉出了。

而且,选择的是这样沉默而体贴的做法:一字不提,独自忍耐。

裴沐侧卧在石床上,一点点地让自己钻到他的怀里。她搂住他的腰,用力抱住他,过了一会儿却还觉得不够,干脆一口咬上了他的肩,在上面留下两排深深的牙印。

“姜月章,”她闷声闷气地说,“你是我一个人的。你不可以再喜欢别人,不能再多看别人,更不能跑去和别的女人或者男人好……”

他任她咬,甚至按住她的头,像在无声地暗示,让她咬得更深刻、再深刻一些。

“又说胡话。”

与他隐忍又激烈的动作相比,他的声音淡得像霜,好似轻轻一吻就会化开,消失不见。

裴沐不管,牢牢霸住他,顾自说:“今天开始,我睡你这张床。”

他顿了顿:“我呢?”

“……你当我的枕头和被褥!”裴沐无言,郁闷地一头撞在他胸膛上,“这么说,你开心了么!”

他及时接住她的额头,不让她碰上那些叮叮当当的饰品,方才道:“仔细伤着。”

说完这句,他又接道:“枕头与被褥便算了。若你喜爱这一头,我便换去你那一边,也无妨。”

裴沐撇嘴,翻身过去不理他了。

他却来抱她,低低道:“怎么这样就生气了,真是个小心眼的副祭司。你总是同我开玩笑,我便不能戏弄你一回?”

声音有些无奈,还有极淡的、淡得一不留神就会忽略的笑意。

裴沐脑海中闪过了模模糊糊的一幕,似乎是个很久没再见过的梦。

“……阿沐?”

大祭司还在哄她。多奇怪,他这么冷冷淡淡的模样,她也能辨认出这是在哄她。

她不吭声,还在回忆那个模糊的梦。

他思索了片刻,试探说:“莫气了。你不是爱鲜果?秋收刚过,我明日便选些上好的果子,给你酿些果酒罢。”

裴沐立时便忘了那个梦。

她猛一个翻身,兴致勃勃一通追问:“你会酿酒?你怎么会酿酒?你不是连饮食都不怎么爱?还有,你不总说喝酒费粮,厌烦得很?你怎么肯给我酿的,你怎么……”

大祭司默然许久,方才道:“你说得不错。我是不该这样做。”

“但我无法可想。”

他为她拂去眉梢碎发,眼里只映着她。

“阿沐,我好似……总是不能拒绝你。”

他抿起唇角,好像对自己的无力感到懊恼,但他终究是说完了这句话:“凡是你想要的、欢喜的,不论是什么,我都想为你取来。”

裴沐捂住脸。

她面对不了他,因为那会暴露她的傻笑。她觉得就算是自己,傻笑起来还是会显得很傻、很不聪明,更没那么好看了。

她想:她怎么会遇到姜月章。

怎么会有姜月章这样让她喜欢的人。

她总是时不时地想起这个感慨,总是不得不在心中一遍遍地重复。

每次她都喜滋滋地回答自己,她就是遇到了,她总是运气很好、好得出奇,所以她能遇到这么让她喜欢,也喜欢她的人。

那几个月里她都如在云端,过得飘飘忽忽,随时都在笑,随时都觉得开心极了,希望生活能永远这样继续。

也因此,她对大祭司相关的事更加上心了。

她仍在仔细观察星渊堂的祭司们,尤其着重观察青龙、朱雀,还有其他一些同样位高权重之人,思索着谁最有可能是内鬼,谁会想来偷取剩下的半颗神木之心。

她也更加念着大祭司的身体,查询每一丝线索,想找到传说中的神草仙花,来治好他心脉中的损伤。

至于那一粒奇怪的种子,她也没有忘记拿给他看。

她又不是个傻子,虽然觉得这种子应当是无害的灵物,可它出现得太诡异,不能不让她多心。

大祭司拿到种子后,也像她一样细细研究半天,最后他确定地说,这应当就是某种仙花的种子。

听说了她是如何得到这粒种子后,大祭司就皱起眉毛,毫不犹豫地没收了这种子。

裴沐抗议:“你也说了这是仙花的种子,为什么……”

“来历不明,还是我拿着更妥帖。”他说得毫不犹豫。

裴沐指责道:“你明明说过不能拒绝我的!”

大祭司怔了怔,为难片刻,忽然俯身在她面颊一吻:“乖。”

“……”

裴沐就那么糊里糊涂,两手空空地走掉了。

她生气半天,最后还是认下了:谁让他也是担忧她的安全?虽然她觉得他忧思太过,可种子让他收着,说不准更可能找出什么办法,让仙花开放。

大祭司似乎也这么想。

那段时间,裴沐发现他变得更忙了。当他忙碌完毕属于大祭司的种种职责,在夜深灯亮时,他还抱着不知道哪里翻找出的厚重资料,仔细翻阅。

她想帮忙,他却让她先睡。还是她假装生气,才获准和他一起读书。

那是些传自上古的散籍,零零散散地描绘出曾经的天神、曾经的世界。

裴沐总是满怀期待地问:“你找到办法了么?”

他也总是摇头。

等扶桑部所有古籍都翻遍了,他们得到的也仍是失望的结果。

大祭司安慰她说:“等攻克无怀部,说不得能从他们的典籍中找到方法。既然有了种子,总会有个结果。”

能有什么结果?裴沐暗想,谁能保证?

况且,即便找到了培育种子的方法……谁知道这花有没有用?

他的生命最多只剩三年不到,谁能保证这剩下的时间里,他们一定能栽种出管用的仙花?

裴沐盯着他。

凭借着他们之间那古怪的默契,还有她天生一般的对于他的直觉猜测,裴沐意识到:面前这个轻声安慰她的、看似淡然的男人,其实已经干脆地放弃了继续活下去的念头。

他一定是觉得,培育种子太耗费人力物力,希望太渺茫,所以不该把时间浪费在这苦苦的祈求上——就像他以前说过的那样。

裴沐垂下头,没有多说,似乎在难受中接受了他的说法。

但她暗中盯着了他将种子放在哪里,并耐心地等了一段时间,等到他已经不再挂念这事,她就偷偷去将种子拿了回来。

她将种子贴身藏着,换了一粒她特制的、和仙花很像的寻常种子放了进去。

他放弃了,便放弃吧。总归她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裴沐下完了决心,目光不觉飘到了不远处的神木上面。

她走过去,担忧地将手掌贴在树干上。这些时日以来,裴灵睡得越来越久,常常五六日才能见她一面了。

虽然小姑娘自己觉得醒着的时候精神十足,没有问题,可裴沐还是免不了担忧。

偏偏裴灵又不许她向大祭司泄露秘密,裴沐只能自己摸索,却还是不得其法。

但到了九月的某一天,裴沐还是忍不住,转弯抹角地问大祭司:“神木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大祭司细微地停了停,才淡然道:“我未曾感到异样。”

“我也没有,只是……”裴沐犹豫一下,“可能,不大精神?”

大祭司看看神木,再看看她:“并未。”

“噢……”

裴沐还在惆怅,大祭司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并格外多摸了摸他给她编的辫子,唇角微微勾起。

“神木若有事,我自然能感应。”他说,“如今却有另外的事要你知道。”

“什么?”

见他神色严肃,裴沐也转过了心思。

大祭司又略勾了勾唇角,语气却还是淡淡:“无怀部的大军过来了。”

“最后的战争,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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