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襄白道与大利城之间有金河相隔,金河南岸有一小镇原阳镇。
原阳镇原本是中原与塞外之间的最后一座边境小镇,历年无数来返于中原与草原的商人们商途间大多会在此歇休,小镇虽属边境偏僻之地,但因商旅往来不断,小镇却有些异样的繁荣。镇上酒馆客栈林立,还有多的让人惊讶的青楼妓院,与那数不清的年青美貌姑娘,再加上那些商旅们在小镇上建立的许多仓库,加上那些生活必备的各种商铺,整个小镇比起大利城来也不逞多让。
不过昔日的繁华早已经远去,自从始毕可汗南下之后,原阳小镇就曾完全毁于战火,这几年东突厥内乱,无数的商旅重新涌入草原,给原阳小镇重新注入了不少生机,可与往日比起来,依然是天壤之别。如果不再发生意外,也许再过个十年八年,小镇又重新能恢复往日繁华。
不过此时,落日余辉下的金河南岸,原阳小镇已经彻底的化为了一片废墟。
袅袅黑烟升起,干枯的只剩下浅浅水流的金河两岸,早已经成了一片惨烈的战场。连续疾驰数天,又大战数场的王仁恭所部三万余轻骑虽然一路疾驰南下,可人马疲惫,速度不断减慢。而突厥大将阿史那、思摩却率着数万突厥骑兵衔尾直追,一路上不断纠缠胶着。
面对着突厥人的死缠烂打,陈军只得一路上不断派出兵马殿后阻击,甚至数次全军调头与突厥人厮杀。两军拼命死战,一路之上惨烈无比,陈军伤亡惨重,阿史那、思摩的突厥兵马更是损伤惨重,可是那长的和粟特人一样的那史那、思摩却完全不顾部下伤亡,铁了心的就是咬住了陈军不放。拼着自己的惨烈伤亡,也要托住陈军的撤离。
一路打打追追,原本只是半天的路程,陈军却足足花了一天的时间才撤离到了金河。刚刚越过金河,突厥阙度设与特勒阿史那、大奈却已经率五万轻骑疾驰而来。
一路大战疲惫无比的三万余陈军不得不暂时停止南撤,进入了已经成为空城的原阳小镇依城防御。三日来转战数千里,大小战数十场的陈军已经到了极限边缘。再不休息,他们就将在突厥人的穷追猛打下彻底崩溃。
原阳虽名小镇,又曾经毁于战火,但就其城防而言这却可与大利城比坚。整个小镇因处于茫茫定襄草原,因此城墙全部皆由石头垒就,高达三丈余的城墙是原来小镇上的商民们用来防范草原马贼最好的依靠。此时虽然小镇中的大多商铺客栈等在商民们撤离时大都焚毁,可那石头垒就的城墙却依然完整。
如果不是有这座小城,此时疲惫无比的三万余陈军就得在无险可守的四面平原,与突厥人的八万骑兵决战。
被突厥人八万骑兵咬住,再想撤退已经没有可能,三万陈军上下都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心。八万突厥人已经让他们逃无可逃,而所有人都知道,这八万人还只是突厥人的一部份。最起码还有十万突厥人肯定正在南下的路上,一旦统叶护带着剩下的十万突厥人到来,那三万被困的陈军就将彻底覆灭。
退无可退,王仁恭只得退入小镇中进行着最后的疯狂备战,忙着在进攻到来之前赶紧加固城墙,深挖护城河,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黄昏时分,从对面的金河方向,开始发现了一些倬约的灰色影子。全城敲起警钟,吹响军号,骑兵备好战马,步兵登上城墙,一切开始各就各位。前沿鸦雀无声,只有风吹卷大旗,忽忽作响。
敌军兵马渐渐接近,甚至可以用肉眼把他们看见了。
最先到的是一路上紧咬着陈军的阿史那、思摩所部兵马,他们装备着弯刀、骑弓,策马渡过了浅浅的金河蜂拥而致,展开长长的新月阵形,开始从西面包围原阳镇。
那如云的突厥骑兵,刀山剑林,有如一座黑沉沉的森林。无数面招展的大旗,遮盖了天空与大地,这还并非突厥人的主力兵马,不过是由三万突厥附离狼兵组成的前锋部队,由阿史那、思摩所统领。在他们的后面,还有阙度设与特勒阿史那、大奈所率的五万骑兵正在赶到。
突厥人在距离城池二里处停下了脚步,开始列阵,可以看得很清楚,突厥骑兵那裂嘴哧牙的狰狞面孔,十几个乙利可汗的银狼侍卫们驱马到临近城下指手画脚的叫嚷了一阵,破口大骂,乱吼乱叫,挥舞着手上的鬼头矛恫吓着,几个骑兵还下马对着城池方向拉尿,不过这些突厥人虽然嚣张,但却很聪明很谨慎的没有进入城头弓箭的射程。
夜幕降临了,但是天并没有漆黑,因为原阳镇周边的所有村舍、树木,凡是肉眼看得见的,都给一把火烧掉了。烟雾腾腾,火光冲天,入晚映红云霄。受惊的鸟群从森林、池泽飞起,盘绕回旋,悲鸣不已。
面对着不断赶来的突厥大军,王仁恭却十分的镇定。他下令将三万兵马分为三部份,轮流上城进行防守,其余的则抓紧时间喂饮战马,吃干粮休息,并禁止所有人出战。
士兵们面对着不断赶到的突厥兵似乎也如同他们的主帅一样镇定,大家喂马的喂马,吃饭的吃饭,睡觉的睡觉,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似乎哪怕活不到见明天早上的太阳,也不能阻止他们好好的睡一觉似的。
有个别士兵观看着突厥人无边无际的阵容,咽着口水心头砰砰直跳,马上就会被自己的伙长队正给敲上一拳。在这些好像什么也不放在心里的军官们看来,昨天他们可是五万人直接袭击了二十万突厥人大营的。现在城下不过是八万手下败将而已,有什么可惊讶的。虽然他们也承认,昨夜突袭突厥人大营时,看到的那混乱的突厥营地,和现在这城下四周无边无际的突厥阵容无法相比,可却依然不会让他们胆怯。
城头上,王仁恭四处巡视城防工事,很仔细的安排着城防。事起突然,虽然暂时有小镇为依托,可陈军却根本没有配备的防御武器。他们千里奔袭突厥大营,本来就是轻装简从,又在白道川与突厥人大战,加上一路上的与突厥人交战,三万余陈军除了跨下的人手两匹战马之外,剩下的也就是身上的一套铠甲与一把马刀了。大多数骑兵的标准配备两支骑枪都已经损坏或丢失,而手弩和骑弓虽然大多还保有着,可除了少数士兵还有箭支外,大多骑兵们的手弩与骑弓都已经是无箭可用了。
占据小镇,面对八万突厥骑兵,却没有箭支,也没有弩箭,没有投石车,更没有了炸药包手雷,大家唯一能凭借着的也只剩下了手中的马刀和那一腔热血沸腾的士气。
不过虽然没有了弓箭没有了投石车,陈军却也并没有悲观放弃。士兵们将城中所有的空荡荡的房子都拆除了,将石块木头所有的一切都搬上了石头城上,用来做为武器。还有些随军的工兵们,则在抓紧时间用那些拆下来的木头赶制着粗糙的投石车等器械。
王仁恭带着诸将在城头上巡视,不时的和士兵们开着玩笑,他和士兵们开的玩笑很低俗,完全看不出往日里充满威严的样子。可越是如此,士兵们却越是被他的这些玩笑和镇定所感染,阵阵肆无忌惮的玩笑声中,将士们的鼓起了勇气,燃起了希望,士气更加的高昂起来。似乎不是八万突厥大军围住了他们,而是他们准备再次进攻突厥人。
巡视到西城,王仁恭看见大将秦琼正在写着什么,他走过去问道:“写什么呢?”
秦琼没有抬头,依然低头着在写着:“在写遗折呢,估计这回咱们是逃不出去了。估计没机会再见到陛下了,我给陛下写封遗折。”一边对着那白绢念道:“上次皇后殿下为臣所介绍的高相国家女子,臣十分中意,原本臣欲在年前下聘求亲,却不料突厥人南下。臣此次也许再无生还可能,臣深感对不起高家小姐。臣为国捐躯,死而无憾。唯有一事放心不下,臣与高家小姐曾有肌肤之亲,如果万一高家小姐珠胎暗结,臣请陛下为臣照顾好她们。如果无孕,还请陛下帮臣保住这个秘密,为高家小姐安排一个好的归宿”
王仁恭认真的打量了秦琼两眼,不由的一笑,怎么也没有想到,秦琼平时这么守礼老实的人,居然也会做出让人未婚先孕的事情来。更何况对方居然还是宰相高士廉的女儿。
“你真是的。”王仁恭不由的失笑,转而道:“有件事你应当知道,我们不可能有援军的。此次突厥南侵,本就挑选的时间十分的准。朝廷如今几乎与中原各方势力为敌,现又对上突厥,这次能守住雁门不让突厥南下已经十分的艰难了。朝廷不可能再有兵力出塞救援我们的,更何况,就算出兵,一时之间,远水也难解近渴的。”
“我知道,不过区区八万突厥人,谁消灭谁还不知道呢。”
“不要开玩笑,答应我,一有机会立即杀出去,告诉陛下,坚守雁门。如果有机会,记得派人去接回沈光那万余伤兵,他们是国而战,不能忘记了他们。”
秦琼抬起头,看着远方暮色的天空,轻笑道:“有能力杀出去的不止我一个吧,真要走,突厥人虽众,可又有几个人能挡的住大帅?”
王仁恭摇头:“我不能如此,这五万人马是我带出来的,如果我不能把他们带回去,那我至少得和他们共生死。”
“大帅认为末将就不能与大家共生死了吗?”
“不,你还年青,陛下与朝廷需要你。我已经老了,征战一生,沙场马革裹尸还正是我的宿命,我可不希望征战一生,最后却老死榻上。帮我告诉陛下,此次出塞,虽未竟全功,可却也已经烧了突厥人百万石粮草,又歼敌数万,成功引得突厥人未全部汇合就提前南下。原因一战,老臣将捐躯报国,报达陛下当初知遇之恩。老臣此生再别无他求,只盼将来陛下击败突厥,征服草原,一统四海。”
“咱们三万精骑,誓死一战,最少也能换他城下八万突厥崽子。加上之前的,咱们五万人,换他突厥十万,值了。以这功劳,估计死后怎么也能追封一个国公了,值了。”
“叔宝你工什么玩笑?”王仁恭对一向本份此时却不断开玩笑的秦琼有些不满:“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吗?我们谈的是很严肃的事情。更何况,你真以为以一换二我们很划算吗?我们这五万精骑可是大陈最精锐的五万骑兵,乃是陈军精锐中的精锐,不说以一换十换五,最起码得以一换三才行。如果有万一之可能,我希望你能带着弟兄们撤回关内。叔宝,此次与突厥人作战,木的还是以战迫和,别忘记了我们朝廷目前最迫切的还是统一中原。与突厥人两败俱伤,这不是我们需要的!”
秦琼摇了摇头,认真的道:“我是认真的,大帅!”
秦琼神情庄严,慷慨激昂:“军中袍泽皆是兄弟,当然就要同生死共患难。我就不信区区几万突厥人能把我们兄弟怎么样!何况,我既身为大陈军人,就要堂堂正正,显示我大陈威严!突厥人背信弃义,蹂躏我国土,屠杀我民众,我对其恨之入骨!主动求战还来不及呢,他们既然送上门来了,我岂有临阵脱离的道理!大帅,就让我们戮力同心,挺起胸膛投入血战,让这些突厥崽子知道下我们河东军的厉害!”
“嗯,说的好,不惧生死,这才是我大陈军人本色。哎,咬金和士信两人怎么一直没见?”
秦琼微微一愣,忙摇了摇头,轻声道:“末将也不知,奇怪,他们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