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角声被暮色中的晚风送入城中时,一员老将军刚好巡视到了城头之上。登高远望,借着茫茫暮色,他仿佛看见无数的旗帜人马正从北急疾而来。
“嗷!——呜!~”
昏暗的天际传来一阵狼嗷之声,不过老将军侧耳聆听,却听出那并不是真正的狼嚎,而是隐伏在城北外的游骑所发出的警讯,有大队的人马到来了。
多年征战所养成的警戒让老将军瞬间目光凛然,他迅速的从胸前拿起千里镜仔细观望起来。
暮色沉沉,远处似乎一切又都恢复了平常。狼嚎声也不再传出了,除了呼呼的风声,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无数枯黄的野草的摇摆。
老将军有些怀疑是自己有些过于紧张而出了幻听,但这个想法只是在他的心中一闪而过。下一刻,老将军已经拨出了腰刀,大喝道:“传令下去,全军隐蔽,熄灭烟火,偃倒旗帜,禁止鼓角,严禁喧哗!”
军令如山,老将军的军令一发,整个城中片刻之后已经悄无声息,就如半天前一样,似乎只是一座空无一人的鬼城。
几道有力的脚步声走来,数名全身黑甲,边披风也是全黑的将领走了过来。
“将军,发现什么了?”
“什么也没发现。”老将军缓缓道。
发问的将领很年青,甚至与那老将长相有几分相似。听到老将的这个回答有些更加疑惑,他们一路从中原千里北上,最后在诸多将领之中拼命才抢到这次出塞的机会,对于一个年青的将领来说,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特别是对如今在朝中身份地位有些尴尬的薛氏叔侄来说。
年青的将领正是当初河北大帅薛世雄的儿子薛万彻,老将军则是他的叔父薛定国,在他的身后,还有三位薛氏兄弟。当初薛家乃是大隋河北的边疆大将,薛世雄乃是朝廷十二卫大将军之一,不但统军,而且还兼任涿郡太守治民,北方统军管民的大吏。薛世雄骁勇善战,其弟薛定国也素有悍将之名。薛世雄四子更是将门虎子,早在当年已经是崭露头角,军中号称薛氏四雄。
想当年,薛世雄坐镇涿郡,草原诸族不敢窥视。薛定国更是与罗艺并称悍将,无数次主动杀入塞外,掠夺草原诸部。薛家四兄弟虽然年青,可那勇猛善战,却让军中一直称赞深得薛世雄兄弟之风,他日必然是帝国帅才。
薛家四兄弟中的薛万彻虽不是最勇猛的,可却是最善战的,勇悍敢战又兼善于谋略,一直被薛世雄视为将来的当家人。可惜隋末风云乱世,薛家身为北方镇守,却碰上了辽东化龙的陈破军。薛世雄最后虽无奈带薛家降陈,可最后却死在窦建德草寇之手,可谓是让薛家颜面扫地,奇耻大辱。
家主战死之后,薛家也算是彻底归附了陈克复,数年来为陈克复南征北战,围剿窦建德,剿灭王世充余党,兵临汉水河边监视杨暕
虽然薛定国也被封十大帅之一,薛家四兄弟也早皆封郡公。可实际上,薛万彻却一直都有种惶惶不安的感觉。当年父亲虽然是死在窦建德之手,可他却也有些明白这里面有陈破军故意的原因在内。薛家叔侄虽在军中位于高位,可与当初辽东从龙起兵的诸将们却相差天远。虽然比起李孝常、柴绍、裴寂等这些后来归降者他们有些优势,可这种优势也并没有多少。
薛万彻战场勇猛,可另一面却也十分善谋。薛定国与兄弟们可以不去想那些深处之事,他却不得不想。他这数年来一直观察皇帝的为人处事,自认也摸清了一些陈克复的想法。陈克复是一个旁人难以左右之人,而且十分能忍,纵观当初他对付父亲薛世雄及河北诸将的做法就能看出一二。陈克复总是这样一人,可用之人他总能接受,不管之前怎么对付过他。反之,如果这人利用价值不高,那就是他清算老帐之时。现在中原未定,陈克复大肆封官给爵,收买人心,但薛万彻却很清楚,一旦将来陈克复扫平了天下,估计又是一场当初河北血洗世族们的那一套了。
薛家不是辽东从龙元佐,陈破军当初要入关时,薛家百般抵挡,最后降陈也是临渝关破之后。再加上家主薛世雄又是陈破军暗算所死,薛家和陈破军早有一笔老帐在。这几年虽南征北讨,可当初围剿窦建德之时,叔侄兄弟几人也曾经不顾皇帝的旨意,大肆屠杀过叛军俘虏,虽皇帝当初没有惩戒,但无疑又添了一笔新帐。
薛万彻这几年一直盘算,薛家早已经上了陈朝这条船,想下已经不可能了。薛家要想将来不被清算,也唯有为陈克复再立大功,才有可能避免将来清算。他知道,只要有大功,陈克复这人还是会既往不咎的。
只不过,大陈虽然只据有半壁天下,可却是以兵马起家,大陈军队虽一直精兵策略,可朝中将领却是无数,上将千员。要想在这上千战将中独立大功,却也是不容易的。投陈以来,薛家虽征战数十场,可所立功却不多。
这次突厥南侵,皇帝紧急调各处兵马北上河东,却让薛万彻看到了一个希望。到了雁门之时,他知道老帅王仁恭率五万轻骑出塞,又听到大利城突袭之捷报后,马上就找了叔父薛定国商量,最后求见了大帅李靖主动请求出塞接应王仁恭元帅。
出塞虽险,可在薛万彻看来,这却是一次立大功的机会。留在雁门,是难有机会获得大功,得到陈克复赏识的。
今夜,是出塞的第一夜。
薛定国年不过四十出头还不到五十,可是战场上的硝烟让这位曾经让草原奚族闻风丧胆的大将布满沧桑,斑白的两鬓如染风霜。此次出塞之意义所在,他十分明白。这不单单是大陈与突厥的生死决战,也是他薛家的生死决战。如此出塞能取得大胜,薛家的将来不必担忧,如果战败,他十分清楚将来薛家会面对什么。
“我好像听到了角声!像是两声,又好像只有一声。”薛定国望着渐渐漆黑的夜幕,轻声道。“万彻,派出去的斥候还没有回来吗?”
薛万彻还刚过而立之年,但一须长长髯须配上那英气的面孔,加上那深邃的眼神,他就仿佛如薛世雄再世一般。薛定国虽为此次统兵大将,但实际上军中真正拿决策的却是这位薛家四雄之一。
“斥候还没有回来,这里距离阴山北面的突厥大营有一日之遥,我们一种急行军赶到这里,斥候此时恐怕还没有过阴山。不过我能确定的是,王元帅昨天清晨离开大利城,昨晚应当就已经到了突厥大营附近。只是不能确定的是王元帅此去的打算?王元帅不过五万人马,一路从雁门出发就是日夜兼行,在大利城又歼灭五千突厥人,如此急行军再赶去白道川,以五万疲惫之军对付突厥二十万大军,实非明智之举啊。”
薛定国笑了笑,转头拍了拍越发成熟的侄子肩膀,道:“王仁恭可非一般人啊,万彻,非常之人非常之时会行非常之策。王仁恭虽老,可雄心却在。想当初,他可是与你父亲同辈称雄,一起号称北疆八虎的。那个时候,我还只是个前锋将军,而如今大隋诸将之首的李靖元帅,还不过是杨素府中一小小书记。你切莫小看了王仁恭,王仁恭用兵,向来谨慎小心,但却往往极能抓住时机,行兵多行诡道,讲究先发制人,十分大胆。可另一面却又十分谨慎,往往一击即退。就如同隐藏于乱草丛中的毒蛇,你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袭击你,你也不知道他袭击之后会隐伏于何处。”
“老元帅从雁门千里奔袭大利,一举歼灭五千突厥前锋。以此看,确实符合其用兵之法,叔父,若是按此推算,那老元帅定会故伎重施,再次奔袭突厥人。只是突厥人有二十万之众,此去胜算几何?叔父,我们马上出发前去接应吧!”薛万钧有些担忧的道。
“不妥!”薛万彻摇了摇头,否定了兄弟的提议。
“为何?”薛万钧有些不解的道:“老元帅不过区区五万轻骑,以一敌四,明显的以寡敌众,这是以卵击石之举。更何况这五万兵马疾驰数天,日夜不息,早已经是一支疲兵。就算突袭能收攻其不备之功,可在草原上也突厥人骑战,怕是难以功成身退。我等即是向大帅请命出塞接应,此时正是时机,难道坐等王元帅兵败?”
“坐等,我们只能坐等。”薛万彻望着北方叹息一声点点头道。
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心里也是十分的复杂沉重。可他却明白,他们与王仁恭相距一日之遥,此时纵然拼命赶去估计战事也已经结束。而且他们这次所带出塞的全是步兵,离开了城池依靠出塞,就算接到了王仁恭所部兵马,也无法应对突厥人的轻骑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