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攻一旦开始,就不再会像以前那样,猫戏老鼠一般地玩玩,而是实打实地兵刃相接,以命相搏。到时候,华阴县东西南北四个城门都会受到官兵火力的攻打。如果孟督监伤势无碍,来操纵这场总攻的话,那一定会声东击西,耍得诡计百出,到时候青黎首尾不得兼顾,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何况现在兵力并不充足,这又是一个令人头疼的现实。
青黎叹了一声,带着左右绕城转了一圈,特别是将东西南北四座城楼各处的布防重新安排妥善,这才稍稍缓了口气。此时,金脚板经过一夜的劳顿已将粮草分发给了百姓,现在又搭起锅灶按着青黎的示意将粥熬好,给众将士填饱了肚子。而青黎喝过一碗米粥之后,这困意也就苏苏麻麻地爬上身来。
等青黎再回到西城楼上来的时候,就听城楼上的守城兄弟说,在半个时辰之前,隐约望见有一支骑兵背道而驰,望连山口的方向去了。
青黎知道那是出兵袭击少华山的那支轻骑,只是以孟督监的手法,出兵不该如此之慢,其中一定出了什么事。
青黎嗯了一声,虽然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解,但他们去的迟了,对时迁和杨春却是件好事。
青黎一面心里想着,一面就这么远远地望着官兵西营大寨。在那里,营寨的两扇大门紧紧闭着,没有任何官兵调度的往来,仿佛所有的营寨都独立了起来,各自为战似的。
这样的寂静看在大家眼里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可是在青黎看来,却越来越觉得,即将来临的暴风雨已经从官兵的内部开始了,或许孟督监是真的不行了。可是,青黎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但在他的心底,那种越来越浓烈的压迫感,带着极度抑郁的气息越来越迫近……青黎不知道他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但他知道,在这些来临之前,必须做好准备。
青黎安排守城的兄弟们抓紧时间轮班休息,自己也坐回到了那地图前的太师椅上,不需多久,双眼渐渐沉下,竟不小心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青黎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的张灯十分。他站起来揉揉睡眼,可是眼前的景象却震惊了他所有的感官。面前的那个牛皮地图被火星燎出大大小小的洞,而整个西城城楼更是被烟熏火燎的不成个样子,就连陈楼内最为坚固的架顶大梁都被烧的漆黑,显出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
青黎不知道在自己睡着的时候,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一点觉察都没有,为什么连一个人他都没有看到。
“金脚板――!金脚板――!”
青黎连呼数声,竟无人进来,更无人应声。青黎心下觉察有异,赶紧站起身来。
可是不知为何,青黎四肢僵硬,全身经脉酥麻麻的,有如千万毛细绣针刺入肌肉骨骼,提不起半点力气。青黎努力地迈出了第一步,脚下如踩棉花,飘飘呼呼之间,青黎一脚深一脚浅地扶着墙壁挣扎到门口来。
青黎迈出门槛的那一刻,他彻底地傻眼了,在远处的官兵大营中,熊熊烈烈,焰气滔天地陷入一片火海之中,犹如地狱的炼火,其中挣扎着扭曲着大片大片模糊的官兵身影,那些被烈火烧身而发出的嘶声惨叫,铺天盖地的滚压过来。
而这一切都并非是真心震惊青黎的东西,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视觉冲击,大多是来自面前。那些近在眼前的少华山兄弟,一个个七窍流血,那一双双因为因为充血而撑大的眼眸里,满满当当,全是充斥着恐惧。
他们在死之前遇到了什么,青黎现在还没法揣测。只是现在满地淌着薄薄的一层血浆,所有的兄弟都散乱地惨死在了这血泊之中,剖膛破肚,内脏流了满地,但他们所配的刀剑却依然完好地收在鞘中。
这样看来,一点拔刀厮杀的痕迹都没有。是来不及反抗就都死了么,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遇到了什么,为什么自己一点意识都没有呢。
青黎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的疑惑还没解开,城楼的一侧就传来了尖锐的笑声,刺破了官兵凄厉的惨叫,直透入青黎的耳中。
青黎寻着声音的来路,放眼望去,只见那城楼一侧的旗杆上,吊着一人。在银盔银甲之上染满了血色,那人双手反绑着,而头胪则低沉无骨的垂下,胸前的护心镜上透着一颗有如婴儿臂膀粗的城门大钉,显然是是用筑城大锤做出的惨相。
青黎眼直直地看着他,艰难地控制着身子,在满地横尸的血泊中,一点点挪动着脚步。青黎似乎猜出了是谁,可是他随着越来越近,看得越来越清,心跳也越来越剧烈,可是却越来越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而身上的精力也似乎流失的越来越快,没挣扎着走几步,就噗通一声被地上的残肢所绊倒。
青黎想挣扎着起来,可是两个臂膀酸痛的无以复加,仿佛感觉不到一丝力气的存在。青黎想把自己撑起来,但试了多次还是失败了,最终倒在血泊中的青黎,鲜血染红了他的面容,而那副衣甲也沉坠坠地挂在身上,仿佛是地下来得无数刚劲有力的大手,扯拽着将他死死地压在地上。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投在了青黎的身上,将照在他脸庞的火光尽数遮挡。
青黎艰难地抬起头来,朝面前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只看魁二提着一把血淋淋的弯刀,嘶声奸笑着,朝着青黎一刀旋了下来。
啊――!
青黎猝然惊醒,一个咧却,险些失衡掉下椅去。青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心脏的那个位置也是噗通噗通地剧烈敲打着。青黎站起来,定了定神。
原来是一场梦……青黎深深换了口气,又回想着梦里的一切,让他不由地联想到了魁二。
魁二应该还在山寨里绑着,如果能招降他们,那青黎心里的一些方案就可以施展了。虽然经过那夜的一战,魁二的百数来人死伤过半,但青黎现在却实实在在需要这样一群轻功了得,身手也说的过去的人,借着夜幕可以去烧掉孟督监的粮草。那时,官兵将不战自败,还用的着在这里使劲揣测着孟督监的死活。
“大当家――大当家――!”
就在青黎刚缓过神来得时候,一个兵丁慌慌忙忙奔到门前,双手抱拳便单膝跪地,一声报字说罢,额头的好滴顺着脸颊滴滴答答湿了一地。
“什么情况!是不是有连山口伏击的消息了?”青黎此刻担心的不只是官兵的最后一击,还有的是连山口的战况。只要青黎知道了那里的战况,那么官兵的虚实也就了然指张了。青黎紧紧盯着那兵丁的脸,却看不到半点胜仗的欢喜。难道……
那兵丁见青黎满面都是急切便急忙接着说饭:“是华阴县里头,闹僵尸了!”
“胡扯!那里来的僵尸。”青黎打心眼里不信这鬼话。
那兵丁见青黎不解,口不择言,赶紧补充道:“真的,现在那口出事的井已经让三当家的下令给封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和什么啊!”青黎见他从僵尸又扯到水井,更不明白在说什么了,但后一句青黎听的分明,心里一紧,赶紧道:“陈达下令封井?!”
“是啊,很多百姓喝了那口井里的水,就……就尸化了,所以……”那兵丁这么一说,青黎心里就有八分懂了。
尸化是什么东西,青黎只是听江湖上的朋友说过,不过大多是以讹传讹的事情。听说,这尸毒是瘟神播在人间的恶种,但凡感染的人发病极快,不出三个时辰,全身上下先是浮肿,让后尸化,最后溃烂。尸化的时候,身体全身表皮浮肿,肌肉僵硬,同时伴随着抽搐和难名的痛痒,四肢百骸伸曲更是困难。
通常,尸化的时候,人们痛苦难耐,挣扎而起,直手直脚行走,面如死尸,更无表情,顾而人们常把尸化与传说中的僵尸相联系,口口相传,便也越来越离奇,听着也就越来越恐怖。
此时,当那些传说和故事都在华阴县上演的时候,青黎的心才开始真正空旷地悬了起来。前晚终于解决了水和粮的问题,青黎本以为可以安心对付孟督监的攻城了,可是,现在城里又出了比缺粮缺水更为可怕的事情,青黎哪里还坐的住。
现在青黎才突然想起来,自己疏忽了一件事,那就是黎百草在华阴县被围的当天曾说过的,城里尸体难以处理,这么热的天气下极为容易惹出瘟疫,此外,围城之内,没有大量可用的药草,伤员难以疗伤,病人更无药医病。
陈达身守重伤,城内出了这样的乱子,还的劳烦陈达出来,那么他的伤势……不行!青黎心里越想,觉得这乱子的影响力和波及面就越大,而其后患更是无穷。
青黎不敢怠慢,赶紧将金脚板招到身前,将守城的准备事宜交代明白,另外特别吩咐道:“金脚板,如果有官兵来犯,便先以弓箭射住阵脚,赶紧差人来城里百草堂附近来找我。”
青黎嘱咐罢了,便一路小跑下了城来,从城脚下解开疆绳,翻身上马,直往黎百草所在的百草堂方向而去。
青黎一路策马,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百草堂。百草堂门外的大街上当路放着几具担架,上面皆以白色布单将人通体罩住,在路的边缘,远远地有几个人在那里伏地痛哭。空气里除了凄凉的味道,还有一股尸体腐烂的恶臭。显然,那几具尸体已经腐烂。
难道这就是尸化的可怕么……
青黎赶紧下马,把疆绳交给迎出来的药店小厮,便急忙快走几步来到其中的一具尸体前,青黎想瞧一瞧这尸化究竟会是个什么状况,究竟有多么的可怕,于是就在他伸手刚要将那白布的一角揭起来的时候,背后一声“别动!!”有如滚雷炸响。
“住手――!”
这一奔雷之声穿入青黎的耳朵,让他全身不由一愣,那只揭裹尸单的手掌也随之一颤。青黎还没看到那尸化以后人体的真面目,突然背后伸出一双臂膀。即刻青黎就被一个人从后面拦腰抱住,生怕沾染上什么似的,硬深深地把他直往后拖。
青黎一面被往后拖了几仗,一面回头去瞧那来人,原来是黎百草。
“你好大的胆子,这布单揭不得,真当是作死!”黎百草着急地看着青黎道。
青黎却似乎没有黎百草这般兢兢战战,仍想揭开来看瞧一眼,看看是不是真如传言中那般可怕,可是青黎往前走了几步,还没再揭开一个角,黎百草就三步并作两步又冲到青黎身前,一把按住青黎那只要揭开裹尸布的手,另一手已经拿着一只厚厚的纱布遮住了青黎的口鼻。
“小心中了尸毒!”黎百草急了,一面把他往屋里拉,一面道:“你知道尸毒有多可怕么!我用白蜡刚封住,你就给揭开,那尸气透出来可了不得!”
“我只是想看看……”
“唉――”黎百草也顾不得青黎,急忙朝着几个药店新顾的小厮道:“快快多砍些桃树来,架起木塔,将那些尸体赶紧烧掉!”
那两个领命的小厮喏了一声便快步而去。这时,黎百草的神色才稍稍缓和,就这么面对着青黎,因为事情太过繁杂,一时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可是,青黎心里的问题多的很,便耐不住先开口道:“陈达呢?”
“他在我后院密室里养伤呢,大当家的,有什么事,叫我去吧。”黎百草一面指着后面,一边压低了嗓子在青黎耳边说道。
青黎摇了摇头,道:“我也是听小厮来报,说陈达下令封了井,我还以为,他不好好养伤,又挣扎起来了,他现在还在养伤,那就好。但……这尸化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个,黎百草的眉头就又紧在了一起,严肃地道:“这不叫什么尸化,是尸毒!”
“你的意思是,这是一种毒?”
黎百草点了点头,继续道:“没错,我用银针测过,这毒的来源在孔记染坊的那口井里,但凡喝过这井水的人,程度或有深浅的都中毒了。起初有几个百姓来求医,我还以为是寻常的风湿阻碍了经脉的畅通,顾而造成了全身的浮肿。我忙于疗治伤员也没有太过在意。但……”
黎百草叹了口气,见青黎听的仔细,便继续说下去道:“但,没过多久便又有几户人家陆陆续续前来求医,更有甚者直接抬了病人前来。这相同的症状,我以为是那些腐蚀掩埋太浅而生了什么病症。可是看到后来,那些病人全身僵硬,我才豁然想起我师傅曾说过得一种怪异而可怕的疾病,那就是这尸毒。”
“百草,那中了尸毒,会变成僵尸么?”青黎心里也有了八分的担心,曾经那些道听途说的东西又爬上了青黎的心头。
黎百草摇摇头,但其脸上的愁云依然不散,叹了一声道:“僵尸不是这么成的,但是,染上尸毒的人最后会全身溃烂,痛痒而死。更可怕的是,这毒随水随风皆可传播,发病也是极快……”
“啊――!”青黎听了,心中暗暗吃了一惊,怪不得方才黎百草那么慌张,也怪不得黎百草要在裹尸布外再用一层薄蜡来密封。现在城里出了这样可怕的事,且不说会动摇军心,就是这样传染,恶性循环下去,这座城就会变成一座溃尸横伏的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