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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童贯又面朝那些文官道:“尔等天天只道孟森督军不利,却不知尔等上奏弹劾的一切罪名都是因为粮饷不支而引发的。历朝历代中,粮饷在军中的影响极其重要,军粮匮乏,我们的战士如何有杀敌之力!而克扣军饷,更有可能引起兵变!如今看来,孟森非但不该罚,更是该赏!如果百官真是疾民之良苦,非要重罚,那也该好好追究华州知府的责任。”

赵哲一见童贯站出来,心下便知这事要坏,而现在看来,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这张厉害的嘴,愣是打了一招乾坤大挪移,不但将他之前的辛苦都将近作废了,还硬是将皇上的面色又说的变了一变。怪不得童贯这几天来一言不发,原来一直都在看着这些对台党羽为他这压轴的一番上奏而铺下前路。可是,赵哲不愿就此服输,因为他还留了一手。

此刻,他低下头来,悄悄撇了眼侧旁的殿前太尉李木然,而那李木然也在抬眼朝他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的刹那,李木然受了赵哲的示意,便一步跨了出来,做了一礼道:“皇上,孰对孰错,虽然还需明察,但臣昨夜夜观天象,却在西南方有天狼星大烁异彩,而其同旁相近的将星亦有移位之征,此乃不祥之兆。”

童贯一听,心底暗叫不好,万万没有想到,赵哲这厮心眼细密如此,竟留了这样一步好棋。那仁宗虽然也颇有些聪明,但自从梦中神游天界,便对天相神巫很是在意,几尽痴迷。

如今赵哲的党羽李木然竟然搬出这样一个玄之又玄的话头来,岂不是正中皇上的软肋。

果然仁宗极感兴趣便急忙对他说道:“有何不祥,爱卿快快言明!”

李木然拜了一拜,道:“天狼星主凶,臣见其光芒耀眼,此乃兵祸叛乱之兆,而其位属西南,正好与华州所在暗暗相合,可见贼众如今已成气候。就在天狼星侧旁,本有一枚将星,平日里将星耀眼盖过天狼,而如今将星光辉渐趋惨淡,颇有不济之相,此乃官军衰败之兆。而让臣更加惊奇的是,这枚将星虽然暗淡,却光色略显赤红,其星位也稍稍生出变化来,朝着那天狼星的方向移去,此乃末忠变节之兆!如此天相,皇上不可不察。”

仁宗听罢,点了点头,神色之中颇为犹豫,顿了一顿才缓缓地道:“既然如此,那该做如何处置?”

该做如何处置?这个,赵哲却并未教他该如何对答,此时李木然也不敢妄自菲薄来私自作答,只得偷偷拿眼瞅了瞅赵哲。

赵哲一见李木然已经把仁宗引导自己的道上来了,于是便又一拜道:“臣以为,量此草寇,不必兴举大兵。皇上更不必为此烦忧,只需安排钦差前往,调查此事原委,不日即可真相大白,该赏该罚自有分说。”

仁宗听了,认为这个办法折中妥当,便点了点头,道:“爱卿以为何人可担当此行大任?”

赵哲这下得意了,看了一眼童贯,高声道:“臣以为,谏议大夫赵鼎,为人耿直,明察秋毫,堪当此任!”

仁宗点了点头,便急令翰林学士草诏一道,天子御笔亲书,钦差内外提点谏议大夫赵鼎为天使,规定时日,即刻前往华阴县调查此事。

童贯听了天子的诏令,心下不由地冷哼一声,什么狗屁为人耿直明察秋毫,分明就是赵哲的党羽心腹。此人说是下去调查此事,还不如说是下去助那华州知府王远通。现在,孟森的处境可就不好受了,需差个人去指点一二,如若得个一星半点的军功,这话语权便又落入咱的手中了。

等天子宣科退朝,童贯回到枢密院内立刻招了一个精干的军官朱宁来。童贯和他耳语数言,只见朱宁一个劲地点头,最后童贯说完,朱宁便笑了道:“大人妙计无双,小的这就去办!”说罢便急如星火地往华阴县的方向赶去。

青黎点起三支香来,双手一合,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便深深插入香炉。在烟雾袅袅之中,看着供桌上伍三狗等人的灵位如雁字形一般摆着,青黎又不由地想起他们往敌阵走去的样子。

感伤之下,青黎的眼眶又红了。青黎深深吸了口气,稳定了稳定心情,用力地眨眨眼,等收拾好了表情,这才转过身来。

看着现在后面默哀的众位少华山的小头领,青黎从长桌上端起一碗酒来,高声道:“喝了这碗酒,让我们的兄弟,一路走好!”说罢和少华山的众人一起稍稍倾了酒碗,白花花的酒水顺着大家酒碗的走势划了一个月牙,散在了地下。

青黎凝视着地面上的酒水,一点点渗入地下,他这才又抬起眼来,时迁抱起酒缸,又给青黎和众人将酒填满。

这次青黎端起酒碗,又面对伍三狗等人的灵位,低沉地道:“兄弟……我……唉,你放心的去吧,剩下的就交给我了……这一碗,哥敬你的!”说罢,青黎一仰头,便将那碗酒一干而尽。

浓辣的酒水穿喉而过,留下醇香的味道荡气回肠。同样都是官兵的酒,只是青黎却不知道,那时的伍三狗在敌阵之前,是不是可以喝得更爽快些。

时迁这时又为大家倒满第三碗酒,青黎回过头面向众人,将那碗酒高举过头,底气洪厚地道:“众位兄弟,官兵虽退,但围城却未解”

青黎再次登上西门城楼的时候,恰好一个喽啰快马入城,不过须臾便飞奔上来,见了青黎倒头就是一拜,稍稍抬起脸来,喘息着快快说道:“大当家的,官兵尽数退入各自寨中坚守不出,据咱们在军中的探子说兵马总督孟森身受重伤,现在身处西营大寨,官兵士气受挫。但……另有一支轻骑,人数不详,正装备齐整,似乎要往山寨的方向去。”

青黎一听,点了点头,沉思了一下问道:“可有官兵如何调度的消息么,那这支骑兵又是从何营而出?”

那小喽啰道:“这支轻骑从西营大寨而出,至于如何调度,小的,还未探得消息。”

“嗯,继续探听官兵的一举一动,如有消息,立刻飞马来报!”

那喽啰双手抱拳,喏了一声,便又飞奔下城,快马而去。

青黎差走了那探马的喽啰,便又在那铺着地图的大桌前坐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地图上的各个据点,神色凝重起来。

既然孟督监身受重伤,那么,在西营大寨里,又会是谁在发号施令,要这般迅疾地一转剑锋,直指山寨……如果说,孟督监伤势不重,那么为何在伍三狗一众敢死百人组突击之后,便有军心动摇,阵法混乱之象,而自己斗胆率兵出击之后,更是将官兵唬得丢盔弃甲,望风而逃。他们本该借机举兵攻城,以此反噬才对。

而且,就算孟督监那时受伤,一时失去督军作战的能力,那么此刻呢,只要伤的不重,那么就会卷土重来,挥兵荡平华阴县城,可是,他们没有,反而是转攻山寨。

这其中,会不会又是孟督监的什么阴谋呢……青黎站起身来,手指按在了华阴县城和少华山寨之上,而这两指之间,夹着的正是官兵的西营大寨和连山口。这些个地方犹如四星连珠,都在一条曲曲折折的线上,但官兵的西营大寨离华阴县城很近,而要去少华山,非但路途甚远,而且途中还要经过连山口。

少华山寨占据少华山的地势,易守难攻,况且又朱武率领千数兄弟守着,如果官兵想着借围困之际,来剿灭少华山,那么须得派出三倍的兵力。但如果光西营大寨纠集这些人马,那么西营大寨里所剩还多么?他就不怕,我举兵来个围魏救赵?

就算他想靠着近侧的营寨来打伏击,那也近乎很难。西北大营已经在之前的战役中踏平,一时官兵没有办法重新恢复起来,八面围攻的缺口已经留在这里了,所以,如果有埋伏,也不过是西南大营这一面。但只有一面的伏兵,说实话那威力就实在不敢恭维了。

青黎这么一路思索下来,心里已经大概明了了一多半。青黎突然转头看向立在一旁候着的时迁,道:“杨春的营寨按扎何处,可有探听的明白?”

时迁道:“从刚才所获的俘虏口中得知,官兵探马所得的消息是,杨春如今在连山口外北面高坡扎起了营寨。”

“那么还有多少人马可以遣用?”

时迁挠挠头,道:“这……就不好说了,我和杨春哥哥当初出来的时候,杨春哥哥带了两千兵出来,其中青家庄的庄丁有一半,上次和陈达两面夹击突围失败以后,就……不知道折了多少,还有多少。不过,俘虏说,据官兵当初探知大约还有千数人马,不然他们也不可能这样有恃无恐地面对咱们大摆奇阵,而一点也不担心背后的威胁。”

青黎听了,点了点头,目光又回到了两指之间的那个地名上,渐渐地在那个叫连山口的名字上,汇聚了越来越多的精力,只在电光一闪之间,计由心来。

青黎直起腰来,面对着时迁认真地道:“兄弟,我有一计,只要一千人马,便可杀退出击大寨的官兵。”

时迁一听青黎有计破敌,立刻靠拢了过来,屏气凝神地仔细听青黎说下去。

青黎怕隔墙有耳,便在时迁身侧耳语道:“你也晓得,西北大营已被我们踏平了,是官兵极大地缺口,你还是走这边绕道前往杨春的营寨。见了杨春就叫他立刻率兵前往连山口,在连山口前的两面山崖上埋伏。”

时迁眼眸一转似乎猜到了三分,但连山口他也来来回回过了几遍,那里的地形自然熟络,对于在那里打埋伏的优劣之势自然也有见解,于是便低声对青黎道:“哥哥,莫不是要在山崖上打伏击?可是这却很有难度,一来,短时间内没办法筹备那么多滚石檑木,二来,连山口不适合伏击,一旦官兵冲过,在连山口处的缓坡便可冲杀上来,那时恐怕我们的兄弟要被官兵断了出路,前面是官兵后面是山崖,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青黎听了,微微笑笑,道:“这些我怎能不考虑到。何况官兵也不是傻子,他们鬼精的很,处处也都有提防。我之所以要在连山口埋伏,就是因为官兵也会觉得在那里不是打伏击的地方,他们在过连山口的时候就不会有太大的提防和警惕。所以,你告诉杨春大胆地按我说的去办即可。”

时迁点点头,开始严肃了表情,认真地记住青黎下面要说的话。

“埋伏在连山口前的山崖上,滚石檑木一时筹集不到,但随军所带的硫磺却是有的,让他们在山上把弓都张起来,用衣物布料包好硫磺然后绑在箭头上,每边山崖上四五百人即可,以百人为一个单位,轮番射杀。此外,还有嘴重要的一件事,事关此番埋伏的成败。”

时迁听着认真地道:“哥哥请讲,我一定办妥!”

青黎点了点头,道:“在弓箭准备的时候,还需要一班人砍伐几十棵大树,这树不但要壮实硕大,还要枝丰叶茂。以干草铺地,加一层油柏,然后将这些树木横路放倒在上面,这便成了。等到官兵来时,便让山崖一侧的兄弟放一轮箭将那些干草点燃,同时另一侧立刻放箭射杀中部的官兵。此外,如果时间赶得及,便多砍些油柏至于山崖两面,涂上硫磺,等放箭射杀官兵的时候,可以将其点燃推下去,数十条熊熊燃烧的油柏滚下去,官兵可就有的受了。”

“哥哥,我晓得了,我现在就立刻动身,尽力赶在官兵前头和杨春把埋伏做好。”说着时迁双手抱拳,飞也似的下城去了。

青黎送走了时迁,此时又一个人静静地坐了下来。他不知道官兵的动作会有多快,可他却晓得以时迁的速度足以在一个时辰内完成。现在,伏击成与不成都其实不重要,即便青黎不安排人马半路杀出来,以山寨现有的兵力和布防,在神机军师朱武的带领下,也足以应对得了。

但现在青黎关心的并非是如何去耗损官兵的有生兵力,而是更为注目此刻在大营坐阵的是谁,孟督监是真的重伤不起,还是借着小伤来装神弄鬼,专门麻痹我们这方的警惕。

此刻,青黎并不能准确判断出来,但是,青黎却相信,不论伏击或成或败,时迁回来报信的时候,就会带来他想要知道的那个答案。只要孟督监这老狐狸挂了,他麾下的这千军万马的战斗力和威胁感都会大打折扣。那时候,这城不但会守住,还能任由青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青黎的手在地图上那个标着大营的地方敲了敲,不由地一丝苦笑浮了上来。青黎突然想起了什么,霍地站了起来,带着随从左右又站在了西城门楼之上,看了一眼遥遥相隔的官军大营,此刻在那里也没有什么大的动静。但青黎晓得,现在的战局已经发生变化了,不管孟督监是重伤还是诈死,昨夜官兵毫无保留地将兵力的底牌亮了出来就足以说明一个问题,这不单单是要示威,而且还在传达着一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不会再玩下去了,总攻就要开始了,一切就要结束了。

而现在,青黎站在城楼上,却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形单影只。原来虽然兵力不多,但还有陈达、伍三狗这样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在军中抗着,可是,现在经过这几番较量,死伤的就只有青黎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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