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斯身体的颤抖已经很明显了,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此刻在天天见面的埃蒙斯大帝面前,他居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惶恐和惊惧,帝王的威严从来没有一天像此刻一样压得他脑中一片空白,手足无措,甚至连舌头都仿佛嚼过了麻醉草,变得呆板麻木起来。
但在埃蒙斯身后的齐格飞,却丝毫感觉不到亚瑟斯的惊惧,反而感觉到由衷的崇拜和亲近。
“如果我以后能像大帝一样就好了……”在齐格飞的脑海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蹦出了这样的念头。
“罢了。”埃蒙斯叹了口气:“帝国大学在哪?”
仿佛要把亚瑟斯整个人压进泥土里去的帝王天威一瞬间消散开来,亚瑟斯如释重负地喘了好几口气:“就在原先禅达领主府的位置,连同原来的禅达广场一起,都是帝国大学的地盘。”
埃蒙斯理都没有理亚瑟斯,转身翻上了独角兽的背:“走吧,我们去拜访一下老伙计。顺便补补课。齐格飞,路上和我说一说,你母亲的事情。”
“我母亲……我一直觉得她是一个很神秘的人。”齐格飞说:“她虽然身为一个游侠,但从小就逼着我背骑士信条,我就是从那本书开始认字的。真奇怪,那时候我没有概念,出来以后才觉得,好像,好像骑士信条里讲的那些东西在外面根本行不通。”
埃蒙斯呵呵笑了两声:“你说的没错,孩子。”
得到了偶像的赞许,齐格飞开心地抬头看了看埃蒙斯,却发现后者嘴角挂着微笑,眼神却仿佛陷入了久远的沉思中。
“说说其他的事情,她是怎么成为游侠的——哦,我忘了,估计你也不知道。那说说你们这十五年里都生活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比如说……教团余孽?”埃蒙斯接着问。
这明显过多的关心让齐格飞感觉有些不太自在,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我们?从我出生开始,我们就生活在依帕西,您说的那些教团余孽什么的,我们倒是从没听说过呢,哦,对了,说起来好像是有点危险,前几个月的时候,有一群身份不明的黑衣人出现在依帕西附近,后来我母亲他们,连同依帕西所有的村民就都出海躲避了。”
埃蒙斯霍地低下头:“黑衣人?是不是穿着黑斗篷?”
齐格飞想了想:“黑斗篷倒是没有,他们穿着紧身劲装,有的人外面还罩着深蓝色的长袍外套,诺,就像前面这个人的装束。”
顺着齐格飞所指的方向,埃蒙斯的目光箭一般射出去,在前方不远的路边,一个罩着深蓝色劲装长袍的身影躬身向埃蒙斯的方向。
“卡尔夫?情报部?”埃蒙斯的眼角跳动起来,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右臂轻轻活动了一下,发出柔和的金属摩擦声。
“微臣卡尔夫,恭迎陛下!”卡尔夫说着,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向埃蒙斯行了一个礼。
埃蒙斯没有下马,也没有吭声,独角兽打着响鼻,将阴寒的气息喷吐在卡尔夫纹着眼镜蛇的光头上。
时间仿佛停留在了这一刻。
卡尔夫缓缓抬起头,比起亚瑟斯来说,他的情绪明显镇定得多。
“陛下亲自宣布戒严令,这个,似乎有点不太妥当,应该经由内阁和情报部召开协同会议,通过之后,由军部宣布进入战争状态,才能开始戒严呢。陛下久居深宫,大概对于这一套流程还不太熟悉……”卡尔夫满脸堆笑,向埃蒙斯说。
埃蒙斯冷笑一声,微微俯下身子:“卡尔夫,毒蛇卡尔夫。”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这么叫过卡尔夫的绰号了,在这么一瞬间,卡尔夫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迷惑和茫然。
没有等到卡尔夫反应过来,埃蒙斯已经坐正了身子:“萨菲罗斯这几年把事情处理得很清楚,但却有些流程太过累赘了。从现在开始,宣布戒严令不再需要通过那么多复杂的程序,由地方最高主官宣布就好了,禅达有谁的级别比我高么?另外,战争状态,”
埃蒙斯回头看了一眼烽烟处处的禅达:“还不明显吗,现在已经是战争状态了!”
说完,冷哼一声,就要越过卡尔夫的身侧。
卡尔夫却突然退后了一大步,依旧拦在埃蒙斯面前,脸上冷若寒霜:“陛下,您万金之躯,这些事情还是交给亲王殿下的好,现在微臣就护送您回宫吧。”
齐格飞的眼睛都瞪大了,他实在无法想象,在帝国,居然有人敢用这样近乎于威胁的口气对开国大帝说话。
埃蒙斯哂笑一声:“卡尔夫,你这几年养出了好大的架子啊,敢这样对我说话,你是要做第二个雷切尔?”
说话间,埃蒙斯一脸自信从容,天威之盛咄咄逼人,即便是阴沉狠辣如卡尔夫之流,也下意识间向后退了一步。
“微臣,微臣……”卡尔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居然结结巴巴了起来。
爆发出天威的埃蒙斯冷笑一声,越过了卡尔夫身边:“我就在帝国大学里,等你处理完眼前的乱局,再来向我回报!”
当埃蒙斯穿过黑铁大门,消失在卡尔夫身后的那座精致花园里,卡尔夫的额头上才开始渗出丝丝密密的冷汗。
“你来我这之前还要发一顿威。”帝国大学校长,首席教授,原光荣军总参谋长,军部主事费恩,蓬乱着满头花白的头发,佝偻着背,一边开门一边抱怨道。
“路不好走,总得想想办法吓吓他,其实他要不让我也没办法,只是这家伙多疑的性格十五年都没变过,真是让我意外。”埃蒙斯说着,拍了拍独角兽的脖子,那头幽蓝色的独角兽就在齐格飞的眼前隐没入了空气中。
齐格飞好容易才收回发直的目光,指着独角兽消失的位置惊呼道:“陛下,你的,你的坐骑,消失了啊,喂,消失了啊!”
费恩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哪里来的小毛孩?去去去,一边玩去!”
埃蒙斯拍了拍齐格飞的脑袋:“他叫齐格飞,是瓦米在外面结交的朋友——他的母亲是伊莉娅。”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费恩眯起来的眼睛瞬间瞪大了,锋利的精光将齐格飞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是么,原来是这样啊。”费恩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废话少说了,我来你这里,一方面是看看你这个老家伙是不是还好好地活着,另一方面,我想你也看出来了,我和昨天的我……怎么说呢,不太一样了,我就好像刚从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里醒过来一样,现在在禅达我也不知道该相信谁,想来想去,还活着的也就只有你了。我需要情报和资料,给我这十五年来帝国所有的重要公文记录、大事记、军事编制、官员名单、外交资料和现行法规,我的时间有限,齐格飞,你也跟我一起来。”埃蒙斯说着,拍了拍齐格飞的肩膀,从费恩侧身让开的门里走了进去。
帝国大学虽然名头很响亮,但内里却寒碜得不得了,只是几幢十五年前才修缮过的老房子,墙壁上甚至还能看出当年第二次圣战的痕迹,穿过稍微华丽一些的门厅,迎面是一座广场,广场那边就是禅达曾经的领主府,现在的帝国图书馆,左右分别是教学楼和宿舍楼,整个学校里总共有八十三名学生,只是位于郊区的帝国军校三千个班级里一个班级的人数。
“我这里条件要差一点,”费恩一边小声咳嗽着说:“你这十五年来也不肯给我拨款,也就尼德龙那个老家伙有时候过来问我要几个商学院的学生时会象征性地交几个第纳尔。条件越来越差,我就不得不开始收学费,学生也就越来越少了。”
费恩惋惜地看着眼前广场上围成一个圈激烈地谈论着什么的学生,他们丝毫不受到远处的烽烟和爆炸声的影响。
“这是文学系的沙龙,有一些是从海外过来的留学生,比如那边那个十岁的小孩子,他就是从意大利来的,叫但丁。他身边那个家伙,对,就是那个二十来岁的,是他的老乡,这小子坐不住,总想到处去旅游,不过游记写的还行,叫什么来着,马……马可·波罗?恩,就是这个名字。不过我还是喜欢但丁对面那个十五六岁的日耳曼小男孩,他对于心理学和哲学方面很有天赋,叫埃克哈特。”费恩指了指那边,“小齐格飞要去听听么?”
齐格飞立刻打了个寒战。
“那些没用的东西,”埃蒙斯不屑地嗤之以鼻,“跟我进来,齐格飞,我选几本书给你。”
说着,埃蒙斯推开了帝国图书馆的大门,一下子站住了。
这原本是禅达领主府,五米多的层高,书贴着墙壁一直垒到了屋顶,书架把宽敞空旷的房间分割得细碎而整齐,整座图书馆此刻就像是一座书籍建筑的迷宫。
“我花了很多心血和财力。”费恩很是得意地笑笑:“你们不给我钱,我就去拉赞助,这十五年来,我收罗了二十多万本书,其中不少都来自东方,比如这本《源氏物语》,还有那本《九阴真经》。我有时候也在担心,如果有那一天我领便当了,这些书怎么办,这都是帝国最宝贵的财富啊!”
埃蒙斯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随手抽出那本《九阴真经》递给了齐格飞:“看看这本书,对你会有帮助,啊,还有这本……”
当埃蒙斯领着齐格飞从进门的武C区走出来时,齐格飞的怀里已经抱了一堆诸如《九阴真经》、《独孤九剑》、《降龙十八掌》、《易筋经》、《五毒秘传》、《如来神掌》、《六脉神剑》之类的书籍了。
“还有这里。”埃蒙斯又领着齐格飞转进了军B区,当他们再度从书海里走出来时,齐格飞已经不得不把成堆的书籍扛在背上,他的书单里又多出了诸如全套《武经七书》、《武穆遗书》、《罗马军制论》、《战略》、《高卢战记》、《君主论》、《苏格拉底回忆录》、《骑兵指挥官》、《军事准备》、《关于军事问题》、《锁骨甲》之类。
埃蒙斯随手抽出书籍,也不在乎弄乱排序的问题,转手就放在了齐格飞背上:“唔,这本《战史》不错,比什么瞎编出来的帝国战史好多了,普罗柯比的,你也可以好好研究一下……怎么了,你好像很累的样子?”
齐格飞挣扎着把比他还高的书堆扛在头顶:“没,没关系,我可以的。”
埃蒙斯点了点头:“很好,年轻人就要有你这种孜孜不倦的好学精神,来,我们再去律法区转转。”
“哗啦”一声,齐格飞连带着抱在怀里的书堆一起栽倒在地上,怀里的书籍像雪崩般散落了一地。
图书馆的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费恩推开门,探头进来,先是皱着眉头,用足可以杀人的目光狠狠刺了一下正趴在地上收捡书籍的齐格飞,然后才对埃蒙斯说:“你的小瓦米来了,唔,还带着一个长得挺帅的年轻小伙。”
埃蒙斯的眼里一瞬间迸射出无限的杀气,他随手拉过一张红松木高背椅坐下,平静道:“让他们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