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十二月，姗姗来迟的白雪终于覆盖上了禅达的屋顶。
大雪来得越晚，这个冬天就越寒冷。这是生活在北海边缘的诺德人总结出来的道理，可惜的是，生活在雪原上的维基亚人也同样深有体会，所以这几天，禅达的集市基本被毛皮所填满，那狂热的势头几乎堪与铁市相比。
当然，铁市永远是帝国光明历第十五年上最值得浓墨重彩的一笔，从最低谷时的五个第纳尔一锭，到十二月的最新市价，铁价足足提升了一百倍。
一个月，升值一百倍，对于任何一个商人来说，这都是只可能存在于幻想中的交易，但偏偏却发生了，就在卡拉迪亚，在每一座城市的交易市场里。
有那么一段时间，帝国宣布全面禁止生铁贸易，所有存货统统收归国库。法令发出的第二天，传送法令的信使就被商人们扒光了衣服吊在城楼上痛打，部分情绪激动的商人直接出动私兵堵在了各大城市的门口，阻挡信使入城。强烈的阻力迫使帝国不得不收回了禁铁令，转而以更加温和的方式介入铁市——由帝国商贸部长尼德龙为首的数十名帝国商业顾问组成了阵容豪华、拥有内幕消息和雄厚财力，条件得天独厚的帝国商贸团进驻铁市，第一天就在两百六十个第纳尔的价位上吃下了一百万锭生铁，将当天禅达交易市场上所有流通的生铁统统吞了下去，第二天转手挂出了三百个第纳尔一锭，企图用冷市吓阻那些不知死活的炒家。
结果第二天，一百万锭生铁眨眼之间就被名不见经传的安度罗斯商号吞了下去，不仅如此，该商号还示威性地吞下了来自各个渠道总计两百万锭的生铁，就像一个永远没有底线的黑洞。
商户们都疯了，如此强劲的购买力依然在补仓，这说明市场对于生铁的刚性需求还远远没有达到，所以在第三天，柴德罗尔斯商号试探性地以三百二十个第纳尔的价格挂出了二十万锭生铁，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就被卡拉迪亚商人席卷一空。
尼德龙气得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他原本以为凭借帝国财力能够震慑住那冥冥中的对手，没想到对手的强悍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眨眼之间，就把铁价又上抬了接近四分之一。
等到尼德龙从床上爬起来，再回到交易市场逛了一圈之后，他又回床上躺着去了——铁价已经在这一个星期里涨到了五百个第纳尔。
就在尼德龙被商贸团的顾问们手忙脚乱抬回去时，齐格飞一行人正从禅达南门进城，在南门口，卫兵很仔细地检查过了齐格飞五人乘坐的马车之后，好心地提醒齐格飞，禅达从来不歧视流浪汉，如果需要帮助，可以在每个街区的借助点领取面包——巴掌大小，配上一小杯清煮黄豆，没什么营养，但能让人不被饿死。
救济点？领救济粮？开什么玩笑！
齐格飞冷笑着，礼貌性地谢过了卫兵的提醒，沿着宽阔仿佛草原般或广场般的主干道走过了两个街区，来到了一家装饰华丽精美的饭庄门口。
“进去吃点啥吧。”齐格飞叉着腰自豪地对西伊基说：“就当犒劳一下我们这么远道而来。”
西伊基露出天真明澈的表情：“好啊——”
五分钟后，齐格飞用颤抖的手托着菜单：“你说，这个叫什么澳龙的东西，两千个第纳尔一只？一只只够一个人吃？”
服务生礼貌性地躬了躬身，眼角的鄙视显露无疑。
“这个什么黄金脑，五千个第纳尔一盘？”齐格飞的上下牙齿开始打架。
“没错，我们货源有限，一天只提供二十盘。”服务生的笑容更加谦卑，而鄙视更加强烈。
“我要……这个……”齐格飞的手指移到了菜单的最后一页，凉菜里面，终于出现了他能看懂的菜。
“烤马铃薯，一百个第纳尔一个……”齐格飞默默合上了菜单：“你这是什么心态？”
服务员微笑地挺直了腰：“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是上流消费场所，我推荐您去前面两个街区巷子里新开的那家，那里正在搞试吃促销，不要钱的。”
说完，服务员打了个响指，走过来两个彪形大汉，对着微笑的诺曼把指节捏得喀吧响。
半个小时之后，齐格飞站在一间满是蜘蛛网，一半深埋入地下的小酒馆门口，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我，我艹，该不会是真的吧，小基，你掐我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西伊基耸了耸鼻子：“这个味道，错不了的……”
夏尔皱着眉头啧啧道：“喂喂喂，到底搞什么啊，那个家伙怎么到哪都能弄成这样，他是潜伏在地球上的虫星人嘛？”
谢特乍舌道：“在寸土寸金的帝都还能这么奢侈，一定有后台！”
诺曼笑而不语，但死死捏着一片草叶。
大门吱呀一声无风自开，陈旧的，挂满蜘蛛网的“最后三天”招牌下，黑洞洞的门口吹出来一阵森冷的阴风，本来已经停下的雪花，此刻又再次飘了起来。
似乎有什么就要从黑洞洞的门里扑出来，择人而噬。
还是，已经出来了？
“哈！”笑声未落，一团脏兮兮的灰影就从门里的黑暗阴影里走了出来，一步窜到西伊基门口，“好久不见了小胖子！让我看看，唔，你又长大了，越来越像你妈了，哈哈，我当然不是说身材，唔……我都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你们千万不要想歪。”
笑声中，西伊基的脸被一个满脸红光的灰袍老头子像揉面团一样开心地揉来揉去，不时掀开头发看看头皮，扳开眼皮看看瞳孔，撕开衣襟看看……呃，从他的脸上丝毫找不到任何长辈见到晚辈时应有的慈爱或矜持。
倒有点像是科学怪人看到试验成功的小白鼠时的兴奋。
所以，巫医摩根，又见面了。
“很好，很好。”摩根欣慰地拍着西伊基的脑袋：“小子你发育得不错，三千型基本上已经被你吸收了。”
西伊基好不容易从摩根的魔爪里挣扎出来：“喂，里面在炖什么？”
摩根慈爱地注视着西伊基：“那个啊，是最新研发的三千零一型，有木有兴趣来一壶啊？”
西伊基打了个寒战，缩了缩脖子。
“说起来，很奇怪呢。”摩根笑了笑，抬起头看向远处隐藏在雾色里的禅达皇宫：“自从到了禅达，我就有种怪怪的感觉。”
谢特凑到齐格飞身边低声道：“能让这个家伙有怪怪的感觉，他该不会是找到了新的食材吧，卧槽，你看他看你了，该不会是……”
摩根走到齐格飞面前，微笑着注视着傻傻抬头看他的齐格飞：“小娃娃，你有什么感觉？”
齐格飞全身绷紧如弓弦，向后退了一大步，挣脱了摩根的视线：“感……觉？”
摩根脸上的微笑渐渐收敛：“恩，真像，真像……我有和你们说过没有，第一眼看见这个小娃娃的时候，我就感觉他很像……对了，小娃娃，你想不想去皇宫转转？”
齐格飞一怔：“你说啥？”
摩根眼里狂热的光芒突然一闪而过，好像在竭力隐藏什么很兴奋很期待看到的事情一样：“皇宫啊，我记得你第一次来我的酒馆的时候，是和瓦尔基里公主一起的，她前不久刚回了皇宫，去叙叙旧可能是个不错的想法。”
齐格飞下意识道：“你，你能进皇宫？”
摩根笑而不语。
进皇宫，首先要进入禅达内禁，也就是十五年前老禅达城的范围，现在筑起了五六层楼高，可容六马并驰而过的城墙，在卡拉迪亚，这堵将整个禅达内禁围起来的城墙是仅次于悬崖皇宫的最为恢弘的建筑。
内禁有六座城门，由皇家禁卫军的第一骑兵团守卫，这支骑兵军团的前身就是十五年前大名鼎鼎的光荣军第一轻骑兵大队，也就是禁卫军古德里安将军麾下排名第一的绝对主力。
进入内禁之后，有一条汉白玉铺成的长阶通往提尔悬崖上，在长阶中间一片稍微平缓的空地处是一座同样高达五六层楼的城墙，与内禁城墙的规格一样，整体建筑上与悬崖皇宫联为一片，就好像皇宫的正大门，将皇宫所处的天上与下面的人间阻隔开来，奉命驻守在这里的是皇家近卫军的重甲步兵团，这支完整编制达到三万人的重步兵团前身就是十五年前光荣军的象征，光荣重步兵团，团长亚瑟斯，兼任皇家禁卫军总统领。
经过了两重硬拼绝对无法进入的门禁之后，才是皇宫建筑的大门，在这道防线之前，只有一千五百名守卫。
但这一千五百名守卫，是帝国最为精锐，也最最忠诚的力量，他们由萨菲罗斯亲王一个一个挑选出来，情报部的专员们会将他们十八辈祖宗都彻查一边，确认绝对忠诚和安全之后才能进入，他们只对埃蒙斯大帝和萨菲罗斯亲王负责。从精锐和忠诚的程度上说，他们甚至都要超过裁判庭骑士团，一个最为显著的特征就是，帝国开国十五年以来，一共诞生了三十七名罡气境高手，其中就有二十五名在这支卫队中任职，而卫队的每一名成员，都是气击境巅峰的高手。
他们，就是直属于萨菲罗斯亲王和皇家亲卫队长迪亚斯统辖的暴风卫队！
“没人说一定要硬闯才能进皇宫吧。”摩根随手在一条脏兮兮的破布条上涂了几个字，递给满脸警惕的禁卫军士兵，“麻烦把这个交给埃蒙斯。”
禁卫军士兵立刻反手拔刀。
“哦哦，是埃蒙斯大帝……瞧我还没念顺……哦，或者给尼德龙也行，就是现在的商贸部长。”摩根撸着灰白色的胡须笑着说。
摩根被两个禁卫军士兵挥舞大棒打了出来。
“看起来有点不顺啊。”摩根扶正被打歪了的帽子：“早知道就带小年出来了，虽然它怕那头独角兽，但至少不会让我被欺负啊，早晚喂你们十斤杰诺瓦BB肥588型。”
齐格飞翻了个白眼。
“没关系，我还有第二招呢。”摩根打了个响指：“让公主出来带我们进去就好了。”
伴随着摩根的响指打响，大地隐隐约约震动了一下。
“这什么情况？”夏尔的耳朵很尖，她立刻小声惊呼起来：“感觉会有很恐怖的事情发生，好刺激好期待，会是排队取兔子的狐狸嘛！”
摩根打了个喷嚏，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呆住了。
顺着摩根的目光看过去，所有人的目光都呆住了。
齐格飞好容易从噩梦般的痴呆状态回过神来，他挣扎着以大无畏的精神扯住了摩根的衣袖：“你给我解释一下，那坨黑色的烟是怎么回事？”
摩根低头想了想：“是二九九一号？不对！二九七三号？不对！二八八六号？不对！”
“不是我干的。”摩根很是惋惜地摇了摇头。
“那么”齐格飞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那边那两个人会怎么看呢？”
两名禁卫军士兵眼睛已经变得一片通红，他们刚从震惊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现在愤怒已经袭取了他们的判断力：“叛军！”
浓浓黑烟翻滚着腾起，甚至用肉眼都能看到乳白色薄薄的气浪向四面八方飚射而去，紧跟着，第二团黑烟在禅达的另一个角落腾了起来，这回是在尤河岸边，烟柱和气浪波及的范围是之前的两倍以上。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一片区域是禅达人口最密集的集市。
爆炸！
直到这个时候，如同雷鸣般的音浪才贴着地面滚滚而来，隔着这么远，声音已经很模糊了，就好像旱天里的闷雷，狠狠地锤击着天顶。
齐格飞打了个冷战，在他眼里，这两团爆炸产生的滚滚烟柱就好像把禅达一瞬间拉回了提哈的那个晚上。
同样是黄昏时分，同样是爆炸，同样是火头，在四面八方腾起来。但这里是帝都，是禅达，是卡拉迪亚的心脏。
山地人第二轮的致命袭击，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