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华墅,一行人像没头苍蝇一般,跟着诺曼漫无目的地走着,乌克斯豪尔不实行宵禁,所以这个时候,街头上有的是喝得烂醉的行人,比白天要多两倍的巡城士兵们在大街上走出很远,还回头投以鄙视的目光。
齐格飞跟着诺曼一直走到一家佣兵酒馆前,诺曼回头看了一眼齐格飞,又看了看被夏尔和谢特搀扶着的西伊基,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脑袋,随手在墙上写道:“抱歉,想问题出神了,差点忘了你们。”
齐格飞走上前,拍了拍诺曼的肩膀:“正好到了这里,去喝一杯?”
诺曼犹豫了片刻,立刻被齐格飞拉了进去。
三杯陈黑色的酒水摆在面前,夏尔扶着西伊基先一步上楼休息去了。齐格飞和谢特坐在诺曼的对面。
“怎么,不会喝酒?”谢特不怀好意地笑笑。
诺曼耸了耸肩。杯子就到了谢特面前,后者冲着酒保招了招手,一脸促狭地笑道:“给这位兄弟来杯橙汁呗。”
橙汁到了诺曼面前,他拿起杯子,眼中一阵恍惚。
四岁那年,诺曼的老爹招招手,把正在和几个六七岁的小屁孩玩泥巴的诺曼叫了进来,微笑着摸着他的头说:“小子,从今天起,你就要开始学本领了。”
地狱般的生活就开始了。
每天早上四点钟起床,在日出之前爬上峡谷里最高的那座“仙侣峰”,在峰顶对着日出云海吐纳呼吸练习气功,四岁时是入门级的玉女全真心法,突破气击境;五岁时开始修炼九阴心法,八岁时逆练九阴九阳心法并融会贯通,突破罡气境;十岁时观云海日出,锋芒毕露,领悟阴阳九转大道心法,突破虚气境。到十三岁那年赴海外暮庭宫进修,习成阿赖耶心法。十四岁时回归卡拉迪亚,在一处百丈地缝底枯坐半年,将所学心法浑然天成,领悟和光同尘大道心法,自此突破虚气境,进臻无上极道。
自四岁开始,伴随心法有成,诺曼开始横扫谷内藏书阁里的所有典籍,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机关地理、医卜星相无一不通。最主要的当然还是武学典籍,诺曼展现出了自己卓越的天赋,其他武学暂且不说,四岁习剑,七岁领悟剑意,十四岁对剑道的领悟上达至道,不拘泥于剑意,草木皆可入剑,到了此时,即便是从小栽培他的老爹不动用神剑也无法在三百招之内逼出他的败象来。
自此,隐修谷的武道,已经被他一身融汇,所欠只是火候而已。
某一天早晨,诺曼像往常一样,从仙侣峰上看完日出,飘然而下,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路边笑眯眯地看着他的老爹。
“父亲。”诺曼虽然感觉意外,但还是拱了拱手。
“一晃,你已经十五了。”诺曼他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现在的武学修养已经超出你爹我当年几万倍了。不错不错。”
诺曼笑了笑:“父亲,是不是母亲又发脾气跑出去了?”
诺曼他爹尴尬地干咳两声:“咳咳,那个,她只是觉得在谷里很无聊,想出去散散心而已,等过几天,她脾气……咳咳……游兴淡了,为父就把她揪回来!喂,说这些干什么,没大没小的!为父现在有一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你还记得为父曾经和你说过,当年为父和一个叫埃蒙斯的小子的一段交情么?”
诺曼想了想:“父亲,你说过吗?我怎么记得你只说过和那巴尔大叔的交情呢?”
诺曼他爹一拍脑袋:“哦,忘记了,难道是和小红说的?唉,算了,总之,前几天你雅米拉阿姨和伊莉娅阿姨各送来了一封密信,有些事情需要为父去处理,但……咳咳,看你小子的武道现在小有所成,干脆就交给你历练历练好了。”
诺曼又笑了笑:“父亲,我知道母亲为什么发脾气了。”
诺曼他爹翻了个白眼:“小子你笑什么,没大没小!藏经阁里的那本《高等数学》和《C语言教程》看完了没?GRE词汇背了多少?从小就这么不爱学习,就知道鼓捣那些没用的,以后看你怎么上大学,怎么挣大钱!”
诺曼的心一下子虚了起来,垂下头不敢看他爹。
“算了,先办完这次的事情,回头再跟你算账。小子,你今天就出谷,去找一个叫齐格飞的小子,和你差不多年纪,你可以去佣兵界打听打听,这小子在佣兵界还有点小名气,或者可以去找你烘干机大叔,挤在人最多的地方卖煎饼果子和羊肉串的很可能就是他。”诺曼他爹说着翻出一张栩栩如生的画像递给诺曼:“这就是这小子长的样子,你伊莉娅阿姨亲手画的,香吧?唉,可惜了……呃,我什么都没说。对了小子,你武学小有所成,但从涉足江湖,经验太浅薄,这回独自行走,各方面都要多加小心,锄强扶弱行侠仗义,匡扶我辈侠义之名,凡事千万多个心眼,看见倒地的老太太老大爷千万别扶,看见有人搭车千万别理,看见有漂亮妹纸尽量少搭讪,喂,你听到了没有啊!”
诺曼笑着说:“我就这样笑着看别人,行了吧,书上不是说,微笑可以缓解敌意么?”
诺曼他爹赞许地点点头:“放你……呃,别听书上骗人的,你只要记住言多必失,就能少惹点事。对了,你这傻不愣登的嘴巴一开口就会露馅,要不你这段时间就趁机修炼闭口禅吧,闭上你的臭嘴,应该就不会惹事了。”
诺曼呵了口气,闻了闻,随手在石壁上刻道:“不臭啊?”
诺曼他爹哑然失笑,勾着诺曼的肩膀往谷口走了一阵,突然停了下来,左右看了看,笑声道:“关于那个埃蒙斯的事情,我写了一个简单的条子,放在你包裹里,看完立刻烧掉。你这一路,一是要找到并保护那个齐格飞——他是埃蒙斯和你伊莉娅阿姨的儿子;另一个,你要细细观察这小子的心性,如果发现此辈心性堕落,是奸恶之徒……废了他,然后带回谷里囚禁一生。此事不能告诉别人,切记,切记!”
齐格飞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拍了拍谢特的肩膀:“拿点钱来?”
谢特警惕地抱着钱包:“你要干什么?”
齐格飞从谢特的包里抠出两个黄澄澄的第纳尔,走到酒馆角落一名正趴着打盹的老头子面前——他裹着一身黑斗篷,花白的头发在风帽下面脏兮兮地缠在一起,侧过来的脸上眉头紧锁,无数皱纹把他的脸刻画得无比苦闷。
他的面前摆着一只破碗,此外一无所有,顾客们都嫌恶地捏着鼻子,从他身边走过。
齐格飞把一个第纳尔放在它的破碗里,叹了口气,又招招手,用另一个第纳尔为他叫了一份晚餐。
商人们在交易场上,一夜之间狂掷千万,有谁会在意路边一个乞丐的冷暖?
齐格飞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要走回自己的座位,却看见诺曼眼中灼灼的亮光。
下一刻,自己的手腕就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掌牢牢锁住,腕骨发出咯咯的响声,疼痛欲碎。
是那个趴在桌上的老乞丐,前一秒还愁眉紧锁,即将奄奄一息。
齐格飞深吸一口气,身上银光闪烁,一束月光从头顶垂洒下来,将齐格飞笼罩其中。
但在月光接触到老乞丐的手腕时,一阵雷光闪动,月光破碎湮灭,齐格飞被乞丐手掌心突然迸现的电光打得一阵抽搐。
诺曼站了起来。
面对上位阶者,不借助神兵利器,下位者的攻击和防御基本上都可以无视。齐格飞刚才已经展现出了气击境,接近罡气境的防御了,但在与这个老乞丐接触的瞬间,还是被轻易击碎,这说明对方至少是罡气境甚至以上的高手。
齐格飞不知道,但诺曼知道,自从十五年前,世界之树横空出世以来,这世上……至少在卡拉迪亚,能够突破到罡气境的人基本上手指加上脚趾就能数过来,萨伏伊是个异数暂且可以不用考虑,但连眼前这个乞丐都是罡气境,难道罡气境的人都是大白菜,烂大街了么?
老乞丐慢条斯理放下风帽,眼神在诺曼和谢特身上游动,看见诺曼时鄙夷地一闪而过,而久久停留在谢特的脸上。
“你就是隐修谷的那位?”老乞丐的眼里闪着光。
谢特一怔,眼神撇到齐格飞的眼珠乱转,立刻安坐下来,傲然道:“没错,正是我!”
说完齐格飞就翻起了白眼。
老乞丐讶然看向诺曼:“想不到尊驾居然这么年轻,隐修谷果然是个好地方!”
诺曼盯着老乞丐手中不时迸出的雷光,脚下一步步向他走了过来。
“停步!否则我电死他哦!”老乞丐声色俱厉起来。
诺曼摇摇头,身影一闪,出现在了齐格飞身边,手轻轻拍在他的肩上。
好像被人当胸轰了一拳,老乞丐惨叫一声,手中电光一瞬间熄灭破碎,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狠狠地撞在墙壁上,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齐格飞这时候才感觉到一股春风般温沛的气息在自己体内过了一遍,被电流击打得麻木的半边身体不知不觉间又恢复了知觉。
诺曼抬手在桌上写下:“黑暗教团,玛吉纳。”
“居然是早就灭绝的黑暗教团的人!”齐格飞惊讶地看向几乎贴在墙上,满头满脸都是血的玛吉纳,“黑暗教团不是早就被剿灭了吗?”
玛吉纳连续咳出好几口淤血,忽然感觉浑身轻飘飘地,仿佛骨头上的淤泥被刮干净了,一个翻身就从地上跳了起来。稍微内视一下,发现居然这十几年来身体里积攒的内伤,随着这几口淤血的喷出,居然土崩瓦解了。
诺曼友好地点点头。
“妈蛋,是你这小子搞的鬼?”玛吉纳一抬手,两团雷电光球在掌心形成,电光纵横之下,半间酒馆都被银蛇般的电流卷过。
总算是时间太晚了,酒馆里本来就没几个人,现在酒馆老板更是直接钻到了柜台底下。
诺曼在桌子上写:“我祛除了你的内伤,希望你从此以后弃暗投明。”
“投你家的井!”玛吉纳狠狠一跺脚:“小子,算你厉害,我现在打不过你,不过你放心等着,要不了多久,梅迪乌斯神就会卷土重来,你们这些亵渎神灵的人早晚会受到神明的严惩!你给我等着!哎哟!”
玛吉纳从门槛边爬起来,狠狠一脚把门槛踹飞,风一般窜了出去。
“无聊,打扰我们的酒兴!”谢特伸了个懒腰,“喂,过来继续喝两杯啊!”
一转眼,却看见齐格飞盯着玛吉纳消失的方向:“他……他刚才说什么,你们听清了吗?”
谢特想了想:“投你家的井?”
齐格飞摇摇头:“他说,梅迪乌斯会卷土重来?”
谢特点点头:“好像……”
然后就愣住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卷卷卷卷土重来?”
黑暗教团即将卷土重来,这样的话随便谁说都无所谓,但从这个老乞丐嘴里蹦出来,那就不一样了。
这个人可是正儿八经的黑暗教团信徒,参加过上一次圣战,且是站在帝国的对立面,甚至曾经还担任过教团第一军团的代军团长这样的要职。这样一个人嘴里说出教团即将卷土重来的消息,无论是谁都无法当成玩笑。
齐格飞甚至直接产生了幻觉,似乎已经听到外面吹响了告警的尖锐哨声。
等等,真的有哨声?
齐格飞推开酒馆窗户,一眼就看见大批城市卫队吹着尖锐的哨子,沿着大街赛马般跑过去。
怎么回事?
齐格飞又向街道那头张望,没过多久,又一小队十几名巡逻卫兵跑了过来,一名什长扭头看见街道两边次第亮起了灯火,厉声道:“全部呆在房间里,不要出门,乌克斯豪尔从现在开始实行宵禁!凡走在路上者,视为叛匪,格杀勿论!”
吼完,扭头张嚷着向长街那头追了上去。
“我们也去看看。”齐格飞关上窗户,背起剑。
诺曼伸手拉住他,写到:“不是说了宵禁么?”
齐格飞哑然失笑:“你不会这么老实吧,他们说什么你就听什么?”
顿了顿又道:“好吧好吧,他们只是说不能在路上走,那我们就走房顶上吧,一样的,恩!”
说完,已经不耐烦的窜出窗口,顺着招牌,几下就爬到了房顶上:“还在等什么啊,快来啊!”
诺曼苦笑地摇摇头,一闪身出现在了房顶上。
远处一片喧闹,隐约传来了兵刃碰撞的声音、怒叱和喊杀的声音。
越过几个街区,在一件豪宅的屋顶花园停下来时,喊杀声已经消弭干净了,只有帝国军队依次报数,军官分配善后事宜的声音。
齐格飞探出头去,正好看见两名帝国士兵把一名身材瘦小的女人押进囚车里,那女人穿着朴素的靛蓝色亚麻布长裙,身上有两大滩血迹,身后的建筑物门口和窗户上散落着十几名壮汉的尸体。
火光掩映之下,女人突然抬起头看了一眼四周。在摇曳的火光中,那女人另半边脸上的疤痕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