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格飞的脸色有点尴尬，按照他十五年来接受的良好教育，此刻他应该是用哪怕自己的生命去阻止眼前的海盗头子做这些杀人越货的勾当，那样才符合他一贯接受的价值观和道德观的教育。可他毕竟不是傻子，这可是在海盗的大本营里，整座岛上上下下的海盗没有四千也有三千，就凭他这几个人，恐怕还来不及吐出半个不字就被轻松地干掉了。
更何况，既然给他灌输了十五年优良传统的老妈也在这座岛上，那么说不定……
没等齐格飞想明白，约翰已经提着他的三叉戟急吼吼地冲下去了，浅滩上的港口里，已经有十几艘劫掠船扬起了风帆，穿着各异的海盗们蜂拥挤向那些正在起帆的战船，几乎要把那些船给踩沉。
离开了广场，约翰立刻就回到了海盗头子的角色定位上，隔着老远就长啸起来，人还在半山腰，怒斥声就飘了出去：“你们这群白痴！不要听到有肉吃就发疯！按老子的规矩来！今天轮值的弟兄们上船，其他的兔崽子们给我滚下去，要让老子看到你们在船上就拖走喂鲨鱼！马勒戈壁的，二十条船，给老子二十条船！”
齐格飞目瞪口呆地看着约翰裹着那件蓝色呢子大衣，像一块湛蓝色的陨石，向着下面的港口风风火火冲下去，脑后一阵一阵的冷汗。
“我就说了，这家伙……”齐格飞还没说完，夏尔就长叹了一声：“唉，这回又不知道该是哪家商号倒霉咯，要知道，海盗的做派向来是货拿走、女人留下、男人喂鲨鱼……”
“我要跟他们去！”齐格飞跳了起来，撒腿就往下面跑去，边跑边回头喊：“西伊基，给我跟上！”
夏尔眉头跳了跳：“真是个白痴！”
然后跳上了西伊基宽阔的后背：“小胖子，跟上！”
我深深地为这个小家伙感到悲伤。
但不知道为什么，西伊基似乎很享受被夏尔骑的感觉，他兴奋地应了一声，就驮着夏尔手脚并用地向下面追去，甚至还不时发出些马嘶声来取悦他背上的那个家伙，只是可惜，马嘶声太不专业，看不到他们的，一定以为是某种山魈之类的怪物在山地中飞驰。
西伊基一下子就越过了齐格飞身边，箭一般窜上了最后一艘正拔锚启航的劫掠船。
等到齐格飞也跳上了这艘船时，我已经悠闲地把这艘船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番。
这艘双桅帆船是标准的海船，十五年前，这甚至是海军护卫舰的标准配置：以航速见长，船头配备青铜冲角，能够经受中等程度的海浪和撞击，船上按标准应该配备九十六人，其中水手和勤务人员三十六人，战斗人员六十人。不过既然落到了海盗手里，也就没有了那么多讲究，船上各种歪瓜裂枣的水手装下了八十人——这是出于保证航速和战斗力的折衷考虑，在理想的情况下，这艘船的航速应该可以达到八节左右，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速度了，先前被撞沉的那艘座船航速也就四节多一点。
三角帆全开，双排二十四只长浆从两侧探入海中，粗鄙的叫骂声夹杂在号子声里，水手们身上的汗臭味混合着海风的咸腥味扑面而来，只用了二十几分钟的时间，这艘落在最后的战船就已经追上了前面的大部队。
二十艘船帆桨并用，舵手和水手们小心翼翼地掌握着风向和水流，以最快的速度向西南边的海域飞射过去。
几十米外，就是约翰的旗舰，齐格飞冲着约翰大喊大叫起来，夹杂在水手们狂野的喧闹声里，对方根本没法听见。
鹩哥突然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老大，老大，那个小子在叫你！”
约翰扭头看了看旁边那艘战船上正冲他挥舞双手的齐格飞，指了指说：“你去听听他在说什么。”
鹩哥扑腾翅膀飞了过去，刚落到齐格飞面前就用怪异的强调拖长声音道：“老大叫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嘎嘎！”
齐格飞一怔，咬了咬牙，客客气气道：“那个，鹩哥老兄，麻烦你告诉约翰船长，看在公主和我妈的面子上，请不要造下太多的杀戮。”
鹩哥扑腾着飞到了约翰面前，尖叫道：“那小子说你是胆小鬼！说你不敢杀人哦！嘎嘎！约翰是个胆小鬼，怕风怕雨怕打雷……”
约翰扫了齐格飞一眼，嘴角残酷地拧了起来：“去告诉他，第一个俘虏我会留给他杀。”
鹩哥嘎嘎叫着落在齐格飞面前：“白痴！白痴！你激怒了最强的海盗约翰船长，他说他第一个就要杀你，嘎嘎！”
齐格飞的脸憋得通红，他颤抖的手摸向了腰间的匕首。
“嘎！”一双大手从旁边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了那只鹩哥细弱的腿，倒提着丢向对面的旗舰：“皮又痒了？没关系，等会我帮你把毛拔光！老子的船上你敢来聒噪，今天晚上想加餐了？”
鹩哥头重脚轻地扑腾了几下，狼狈不堪地飞回了约翰的旗舰，两艘船上一下子爆发出冲天的哄笑声。
齐格飞扭过头，看着眼前袒露着古铜色胸肌的中年男人，一圈大胡子毛毛燥燥的和乱糟糟的头发连在一起，几乎把他的脸都埋在毛线团里，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家伙之前是跟在约翰身边的。
“我是埃斯特罗，这艘船是我的。小家伙，你想我们少杀几个人？”埃斯特罗嘿嘿笑了起来，他笑起来很奇怪，就像是牙疼一般，咧着嘴吸气。
齐格飞下意识点了点头。
“你知道哪些商人都干过什么勾当么？”埃斯特罗冷笑着说：“我是诺德人，曾经也做过一段时间的圣堂武士，看不出来吧？上一次圣战，我也流过血。杀人杀腻了，帝国……哦，那时候还是联邦，成立之后，我就退役了，挂着荣耀者的牌子，在家里好生过日子，偶尔去城里看看砍贵族脑袋的节目。没想到才过了几年，来了个商人，要征老子的地，老子当然不肯——祖先都埋在这里呢！结果他就雇了批人，砸了老子荣耀者的牌子，换了块亵渎者的牌照，嘿嘿，老子打了那么多仗，没想到到头来栽在他手上了，亵渎者是不能有家的，是要被抄没家产全家卖去当奴隶的。老子那天没在家，回来以后发现，房子没了，老婆没了，我那四个小子统统被吊死在门口的树上，那狗日的商人门口倒是挂起了荣耀者的牌子，也不知道是花多少钱买的。你说这样的家伙该不该杀？”
齐格飞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好半晌，才说：“该杀，可……”
“没错，你也说该杀！”埃斯特罗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我联络了几个兄弟，晚上去砍了那家伙全家的脑袋，顺便把昧着良心出卖荣耀者标志的治安官和内政官全家砍了。老子这些兄弟没一个没点什么悲惨往事的，现在荣耀者不荣耀者的也无所谓了，兄弟们逍遥快活的很，让他们那些闲得逼疼的家伙在大陆上折腾去，折腾来折腾去，只会折腾死自己！”
埃斯特罗冲着海里啐了一口唾沫，眯着眼睛看了看，然后掉头向身后的水手吼了起来：“兔崽子们，看着点约翰老大的旗号啊！独脚夫人号、野猪号去下风向埋伏，铁钩子号、斗鸡眼号跟老子夹击侧翼！快快快，都给我动起来，小心老子踹爆你们的蛋蛋！”
一旁的西伊基下意识夹紧了双腿。
远方水天相接的洋面上，一连串肉眼几不可见的小黑点隐隐显现了出来。
双方又接近了一些，此时隔着茫茫的水域，眼神锐利的瞭望员们已经能够勉强看清对方船帆上画着的旗帜图案了。
并不是常见的商号旗帜，或者说，我对这样的旗帜根本没有印象，大概是某个域外的商号打算过来开拓市场吧。
不过只有十二艘商船，如果凭借这点货物就想在卡拉迪亚开拓市场……我不由得想做一个悲伤的表情。
我觉得，处于人道主义的考虑，我应该站在这些商船的一边帮他们一把，比如说，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改变风向什么的，我正这么想着，突然埃斯特罗就“咦”了一声。
“不对啊！”埃斯特罗说。
“什么？”齐格飞对于海战完全是门外汉。
“这不符合正常商队的结构。”埃斯特罗扫了齐格飞一眼，可能是看在他毕竟是约翰的客人面子上，勉强多说了几句，“这种正常的远洋商队，必然会有护卫舰随行保护，否则还没出港就要被我们这行的抢光光，而这些家伙的船全部都是商船，连一艘护卫舰的影子都没看到，能活着到这里简直是奇迹！”
埃斯特罗这么一说，我立刻就恍然大悟，我见过了若干次域外商队入港，每次不管规模大小，都有至少一艘的护卫舰随行。海上的护卫舰类似于陆地上的佣兵，有不少商号专门做的就是这种生意，因为利润巨大的远洋贸易是必须要配上护卫舰才能有希望活着把货送到并把钱带回来的。没有护卫舰随行而安全往返的，那根本不用冒风险做生意了，直接去买彩票可能还更顺利些。
面前这一列十二艘船组成的船队，规模虽然不大，但如果免去了与专业护卫舰对抗的风险，这简直是一块烤得油光淋漓的大肥肉！
对面终于发现了这边四下散开，已经摆好了攻击阵型的船队，短暂的片刻之后，十二艘船居然一字摆开，同时将船舷朝向了正狂飙突进的海盗们。
这是闹哪样？放弃了？敞开手随便抢么？
埃斯特罗怔了怔，随后意识到不仅仅是朝向自己的船队侧翼的商船，连同朝向约翰那边的商船也侧了过来，整只船队渐渐抱成了团。这就有点像是走陆路的商队遇到山贼时的做法，把马车横过来组成一座简易的车阵，如果动作及时的话，甚至可以在三四倍敌人的攻击下支撑两三天的时间。
当然，那是在还有后援的时候这样支撑才有意义，而且，不能在太过平坦的地形里。
可是现在是在海上！这也不是只骑着秃毛驮马的山贼，这可是全副武装的海盗！海战和路战是完全不一样的一个体系。如果海战也按照路上那一套来的话，这十二艘船上的货物半个小时不到就会转移到海盗的船上去。
“今晚开荤！”埃斯特罗咧开嘴，哈哈笑了起来，甲板上欢呼声一下子响成一片。这些水手们也是海战的行家了，一看到对手居然犯下了这样的错误，还没等到开战已经在想待会财物分配的问题了。
“有点不对劲啊。”齐格飞皱起了眉头：“我感觉很不对劲啊！”
但是没有一个人理他，水手们甚至兴奋地唱起了小调，一个个把腰刀拔出来看了又看。
齐格飞矮下了身子，顺手把西伊基和夏尔也拉了下来，在这艘狂欢的船上，他们三个看起来像是十足的胆小鬼。
其实我也感觉有点不对劲了，因为那十二艘船并没有围成圆阵就不走了，事实上，在形成圆阵的过程中，他们一直在行驶移动，甚至有意无意地，他们已经占据了上风向。
在海战中，谁占据了上风向，谁就占据了主动权。方才埃斯特罗分了两艘船去下风向，那是为了关门打狗，防止对方逃窜用的，现在看起来，对方不但没有海战经验，好像还打算和有经验的海盗们打一场硬碰硬的海战。
用什么，用这样的三桅宽底商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