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伦和他的骑兵们抵达野狼堡的时候,萨兰德人正在发起当天的第五次进攻,失去了所有攻城器械的萨兰德奴隶军披着单薄的亚麻布衫,紧紧握着锈迹斑斑的武器,在吹来浓重血腥味的朔风中瑟瑟发抖。
在他们身后,满脸血迹的督战队们正抽动皮鞭,驱赶他们仿佛驱赶羊群,一步步向夜色中岿然不动的野狼堡一步步挪去。他们唯一能够依仗着登上城墙的,是每个百人队携带的硬竹云梯。
在近万奴隶军背后,才是萨兰德的真正主力,那些披挂着简陋制式链凯的萨兰德步兵举着盾牌,在奴隶军身后努力保持整齐的方阵前进,他们的腿同样在打抖,他们赖以攻城的器械与奴隶军手中一模一样——那些血迹斑斑的云梯,不少还是从城墙边抢回来的。
而野狼堡的城墙,虽然血火斑驳,但依旧坚若磐石,战旗在火光中摇曳,隐约可以看见闪烁着寒光的箭簇,仿佛隐藏在城头的群星。
“没法进城了!”法伦骑在马背上的身体瑟瑟发起抖来,这个帝国军校的高材生,前禁卫军军官,知道现在为止才是第一次亲眼看见战场。
数万人的战场,绞肉机一般的战场。帝国三年来每年都会输送数以万计的战士来到这座战场,参与这场双方都不得不承受的残忍杀戮。
萨蒂纳远远盯着那火光中即将面对黄褐色人海拍击的城堡,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们要怎么做?在这里等待战争结束吗?”队伍里,扮演夏尔?莉莉丝的那个年轻女孩的声音都在颤抖,法伦之前在禁卫军里从没见过她,也没听她说过自己的身世,只知道她有个库吉特名字叫白岚?茶斐雨,既然是埃蒙斯大帝钦点的,想必不会有问题。
同样,扮演西伊基的也是个库吉特人,叫黑羽?迪塔旗的,此刻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战场,嘴里念念有词地嘟哝着什么。
“黑……嘿,西伊基,你在说什么?”法伦震惊之余,险些叫破了身份。
黑羽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在祈祷。”
法伦犯了个白眼,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五百不到的帝国轻骑。
“我说,你们倒是拿出个办法来啊!”法伦有气无力地抱怨。
这个时候,扮演杰洛的钱军校高材生、禁卫军小队长路西弗翻身下马,在地上抓起一把沙土,扬向空中,看着那撮沙尘随风飘散开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喂,路咳咳,杰洛,你有主意了是不是?”法伦的眼前一亮。
伪?杰洛,路西弗抬头看了看他,嘴角露出一丝自信的微笑,他斩钉截铁道:“没有。”
法伦差点从马背上翻下来。
“不过你放心啦,难道你忘了吗,我在军校的时候,运气是最好的,只要是有我出出场,咱们的推演就一定会与众不同。我们就这么直接冲过去,在被萨兰德人围杀之前,我想我们一定可以先一步进入城里的。”路西弗说。
法伦越过他看向萨蒂娜:“那个,您有什么想法?”
萨蒂纳冷冷一笑:“问我干什么?这位小哥的想法很有道理啊,我就觉得他不会把我们都害死,就这么办吧,恩。”
说完,萨蒂纳不屑地扭过头去。
路西弗好像听不出来萨蒂纳语气里的反讽,他兴奋地一拍胸口,顺手拔出了腰间的制式佩剑:“是帝国的好汉子,就随我来,看哥带你们杀个七进七出,穿阵而过!”
话音刚落,路西弗狠狠一磕马靴,战马嘶吼一声,从沙丘顶端直冲而下,拖着一束箭一般的灰尘,径直冲向沙海一般的萨兰德军阵。
法伦一把没有拉住,气得眼前发昏,好容易潜伏到了野狼堡附近,就这么功亏一篑。此时的任何犹豫都是一种冒险,已经有一支苏丹轻骑百人队移动过来了,如果让他们发现躲在这里的帝国骑兵,接下来拦截过来的很可能就是对方身后那始终没有投入攻城战的马穆鲁克了。
法伦也跟着一磕马靴,在马刺的刺激下,战马发了性子,嘶鸣着,后发先至地追上了路西弗。
两名主将既然都一马当先地冲上去了,这些憨直的库吉特裔帝国轻骑也就忘记了双方悬殊的力量对比,如同发了性子的野兽,齐齐翻过沙丘,挥舞着手里的骑枪和弯刀,跟在法伦和路西弗身后,滚滚而下。
萨蒂纳好半晌才闭上嘴巴,天呐,这个世界上还真的有这么蠢的人?叫他去冲就去冲,那叫他去死他去不去?哦,好像现在问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他们可不就是在送死么?
萨蒂纳的第一反应就是,掉头,趁着这些送死的帝国轻骑吸引了苏丹骑兵的注意力时,立刻回到洛比托堡去,接下来的事情,他也不想理了,反正他也搞不清楚为什么明明这么秘密的活,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要对付他老爹的活,埃蒙斯大帝居然会安排他参与。但这个念头只是在他的脑中一闪,就消失了,他咬着牙,眼睛死死盯着越来越远的帝国轻骑,是啊,为什么这么隐秘的事情会安排他参与,那个傀儡埃蒙斯现在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萨蒂纳可以不管皇命,但他怎么也摆脱不了这个答案的诱惑,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一咬牙,拔出双剑跟了上去。
执掌情报处的那段时间,他的手上也算是见过不少血了,但比起现在的战场来说,当初自以为残酷的拷问和暗杀,其实不过是小儿科而已。
突然从沙丘后头涌出来仿佛蟑螂一般的帝国轻骑吓了苏丹骑兵一跳,苏丹轻骑百人队立刻勒住缰绳,等待身后的马穆鲁克支援,也就这么条件发射般的第一反应,让五百人不到的帝国骑兵顺利地从苏丹骑兵致命的拦截下冲了过去,挡在他们面前的,就剩下衣衫单薄,武器简陋的奴隶兵。
滚滚马蹄重重地踏在奴隶兵们脆弱的心脏上,他们扭过头,露出一张张震惊的脸,当看清远处正飞速接近的,是帝国骑兵那血污不堪的盔甲和闪烁着寒光的骑枪,他们本能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傻乎乎地愣在原地。
不仅是他们,他们身后的督战队也傻在那里了,眼睁睁看着五百帝国骑兵势如千军万马,越过苏丹轻骑的拦截,一头撞进了奴隶兵方阵脆弱的左腰。
仿佛一柄锋利的剃刀刺进了软绵绵的牛油里,前一刻看起来还整齐有致的奴隶兵方阵在这一瞬间被破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锋利的骑枪根本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每一杆骑枪都以标准的作战动作洞穿了两具以上的躯体,接着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折断声,第一波的冲击下,一个奴隶兵的千人队直接崩溃了。
帝国骑兵们丢下折断的骑枪,拖着沙哑而令人胆寒的金属摩擦声,弯刀出鞘的刹那,就化作一道闪电,斩向地挡在他们面前的萨兰德人,凄厉的惨叫声立刻从两军接触的锋线爆发开来,血光一边倒地向野狼堡的方向蔓延开去。
进展出乎意料之外地顺利!
闻讯而来的马利克沙这个时候才策马出现在沙丘顶端,一眼就看见自己一个奴隶兵万人队被五百帝国骑兵绞得支离破碎,这是难得一见的画面,一股相比而言小的几乎可以忽略的骑队,正在平坦如砥的沙地里追得一万奴隶兵抱头鼠窜。
“这在搞什么!为什么不反击!”马利克沙怒从心头起,不等奴隶兵万夫长开口辩解,雪亮的弯刀就让眼前万夫长的脑袋飞上了空中。
“马穆鲁克,出动!弓箭手给我覆盖射击!绝对不能让这只骑兵突破战阵进入野狼堡!”马利克沙咆哮起来,“埃米尔,让你的人立刻行动,不要再等了!”
同样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的大胡子埃米尔嘴角颤抖着,重重行了一个军礼。
更响亮的滚滚马蹄声终于出现在五百帝国骑兵的身后,那是四千马穆鲁克,在得到战场最高统帅的命令之后,这些萨兰德最精锐的战士表现出了足以令帝国人汗颜的效率和冷血,他们直接无视了眼前混乱奔逃的奴隶兵,全服武装只露出眼睛的马穆鲁克分成了四阵,每阵又分成了五排,连续二十波两百骑一排的重骑冲刺开始了。惊慌失措的奴隶兵轻而易举地从法伦的刀口下逃了出来,接着就被马穆鲁克的马蹄像踩死蚂蚁一样践踏成了肉泥。
二十波冲击,一往无前地贯通了阻挡在眼前的奴隶兵,就好像是最锋利的剃刀,将这些惊慌失措士气低迷到了极限的炮灰连根剃了个干净,鲜血混合着肉糜,将前排的马穆鲁克涂抹得浑身赤红,终于在像清理杂草一般冲倒了最后一批挡在眼前的奴隶兵之后,马穆鲁克撵上了帝国骑兵的尾巴。
落在最后的本来是萨蒂纳,但感觉到背后大地隐隐的颤抖之后,萨蒂纳立刻反手用断剑连刺马臀,战马发疯般狂奔起来,迅速来到了骑队的中游。
被萨蒂纳超越的帝国骑兵先是疑惑了片刻,但紧接着,他听到了雷鸣般的滚滚蹄声出现在背后。
库吉特籍帝国骑兵的脸立刻变得惨白,他没命地狠抽起马臀,但他的运气就没有这么好了,在战马速度刚刚加起来时,一只沉重的燕尾形箭簇轻而易举地破开了他背后的盾牌,挂着丝丝肉屑的箭簇前段从他的胸口透了出来。
在他的身体从飞速狂奔起来的马背上坠下去之前,他最后看见他的头顶,漆黑的死亡之雨突如其来,降临在了骑队的后半截头顶,那是混杂着重箭和标枪的轨迹,斜斜坠下,却在瞬间,带走了骑队后半截三分之二的骑士。
站在野狼堡城墙上的沃尔普看得清清楚楚,那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帝国骑兵原先还打算在奴隶兵方阵中来一次横向冲击,却在这一刻,把大半个尾巴丢在了马穆鲁克那充满了金属味道的血盆大口里,血光弥散,好像真的有一只怪兽,突然张开长满利齿的嘴,狠狠一口,咬在了整只骑队的后半截上。
“没救了。”沃尔普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他回头看了一眼同样脸色冰冷的副官:“你,去看住城门,不要放他们进来——我们没把握在这些金属怪物的冲击下关上城门,你快点过去,不然的话,元帅的软心肠就会把事情搞坏的。”
副官飞快地点了点头,他躬身就要退下,却在转身的瞬间,从袖口里甩出一柄沉重而锋利的,闪烁着幽蓝色气息的飞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