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斯擦拭掉眼角的泪水,将左手放在胸口,右手稍微并拢,虔诚的低声祈祷着,“荣耀的主啊,您是听祷告的神,求主与我们同在,垂听我的祷告,主啊,你是赐予我们平安和永生的神,你是救赎和医治的神,我们的一切全都仰仗您的大能……”
“求你给予赐福,求你施怜悯,保佑父亲(大人)身体安康。——阿门!”艾瑞斯和哈特一遍又一遍地低声悄语的默念着。
一轮庞大的红日,围着镀金边的狭长明亮的云带,斜挂在天空中,看起来好像把树梢点燃了,并向城堡竹园里倾泻它那橘红的光辉。
茂密葱茏的竹子沿着小路错落有致地站成两排,翠绿的竹叶则在顶端逐渐合围,形成了一个圆拱形的“屋顶”,浓烈的阳光和夏日炙人的热气就这样被隔绝在外了。
而无论你走到园区的任何地方,却始终都看不清道路前方百步以外的景观,翠绿高大的竹林把整个园区隐密在其中,曲折处有通路,通路处又是竹林满眼。
艾瑞斯脚步轻快的走在由密密麻麻的碎石铺成的竹园小径上,他忠诚的仆人哈特则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他们穿过了前方几道半圆形的拱门,又经过了几座高尖的哨塔,最后进入一座独立的学士塔。
这座城堡内最高的塔楼便是马尔科学士日夜工作的地方,同时也是他的居所。学士塔楼不同于建造在城墙上的箭塔极具防御性的结构,也不同于神秘莫测的魔法塔具有强大的法术攻击性能力。
学士塔楼的结构比较简单,塔楼内除了一堆古老的书籍,就是一群用铁笼圈养着的信鸽和乌鸦。学士塔楼的另一个优势在于能够居高望远,视野开阔。学士们在塔楼顶端通过夜观星象,揣测天气转向。
学士是对诸多领域均有深刻了解的学者的总称。学士为其依附的权贵家族出谋划策并传授知识,其脖子上佩戴的沉重链锁就是学士独一无二的标识。
任何年龄的男性都可以开始训练成为一名学士;女性则不被允许学习丶加入学士组织。在斯瓦迪亚王国的贵族家族中有时会将继承顺位靠后的儿子们送往学城。
学士如虔诚的牧师一样,被认为是斯瓦迪亚的仆人。任何学士在理论上是没有政治倾向的。在完成学业后,学士会被派往城堡或者其他居所,并以一个导师、医者和顾问的身份忠于那里的主人。
为此,赢得学士项链的人被剥夺了他的姓氏,并且从那时起,就只以名字和头衔来称呼他。如果这处栖身之所的控制权发生变化,学士应该向新主人效忠。事实上,一些学士仍然保留原有的臣服关系。
艾瑞斯和哈特登上塔楼顶层后,他缓缓地推开面前的房门,轻声喊道,“马尔科学士。”
“是艾瑞斯吗?”房间里传来了老人沧桑温和的声音。
“是我。”艾瑞斯低声回应。
“别傻站在外面了,快进来。”
艾瑞斯走进房间,看到老人干枯细皱的手里正握着一支鹅毛墨笔,低着头在一张羊皮纸上缓慢的书写文字。“你能讲故事给我听吗?”
一个雪白胡须的老人正坐在书桌前低头翻阅着羊皮书卷,他合拢书卷,缓缓抬头望着面前的男孩和蔼的说道,“亲爱的小少爷,这一回您又想听什么故事?”
“不知道,我还没想好。”每当他不开心或者害怕的时候,总是会来到这里寻找一丝慰籍和温暖。
身着灰袍,颈戴项圈的马尔科学士认真的想了想,嘟哝着说,“农夫的故事,少年与龙,还是关于百兽之王的故事呢?”他的学士项链是由二十一种金属片所串城,沉甸甸地从脖子一直垂到胸口。
学士项圈象征着学士们是全斯瓦迪亚的仆人。项圈包含着许多由不同金属打造的链环。这些链环由人类已知的不同金属打造而成,但几乎没有学士能够打造所有的链环。学士即便在睡觉时,也不拿下他们的项链。
“这些故事我都想听!”
白须老头轻轻咳了两声,低声解释,“那样的话,我可没有时间去照料鸟儿们。”
“我可以让哈特帮您的忙,他知道怎么喂养信鸽和乌鸦的,”说着,艾瑞斯撇过头望着哈特说,“你会的,是吗?”
“是的,小主人。”哈特面带微笑着回答。
“哈特有他自己的活要干,”老人不温不火的说,“我可不想因为他替我干活,而把其他人给累着。”他的光秃秃的头顶上布满老人斑,几束稀疏的白发垂挂在额头两边。
“抱歉,马尔科学士,”哈特带着歉意的表情说道,“这段时间妮可确实帮我干了不少活。”
“我也跟您说声抱歉,哈特是因为我……”
“好了,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老人语气温和地打断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把自己份内的事情做好,再去干别的事情。”
“您的教诲我会一直谨记于心。”艾瑞斯温顺恭谦的回答。
老人提醒道,“你们的时间可不多了,现在选一个故事吧!”
“那就按您的顺序讲吧!”艾瑞斯看着老人雪白的胡须和额头枯燥的皱纹,还有那一张永远温和的神色,都让人觉得他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
“呃!农夫的故事,”老人这样说着,脸上绽开了温和的笑容。“这个故事很短,却是很多人的故事。”
≡≡≡≡≡≡≡≡≡≡≡≡≡≡≡≡≡≡≡≡≡≡≡≡≡≡马尔科学士捋了捋胡须,在脑海里翻找着当年那段记忆犹新的往事。
艾瑞斯和哈特也就没有再出声,满脸期待表情的他们安静的站在一旁等待着,故事的开始。
“从我刚刚记事的时候,就知道在打仗。‘和平’这个字眼只是在游吟诗人的歌里和母亲给我讲的故事里听到过。”马尔科学士不紧不慢的叙述着,“圣王菲利普,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存在过,但是我知道,过去,领主之间的战争没有这么频繁,也没有这么残酷。”
“小时候,有将近十年的时间,来村子里征兵的是同一批人,每年到了固定的日子,他们就会骑着白马,背着闪亮的宝剑来到村子里。同时来的还有去年这个时候从村子里走的青年,结束了一年的服役之后,带着一袋子第纳尔回到村子里。”
在艾瑞斯的印象中,他清晰的记得马尔科学士每次给他讲故事的时候,都是用人物的名字或者用某个称呼,这种比较自由灵活地客观的方式来讲述故事。
但这一次他用的却是第一人称。这种直接表达的方式,不论马尔科学士是否真的是故事中的人物,可所叙述的内容却让艾瑞斯觉得这就像是马尔科学士亲身的经历或者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事情。
往事像奔腾的波涛一瞬间涌满老人的胸膛,如洪水似的在他的脑海里涌腾翻滚。“那时候来征兵的骑士是个很和善的人,脸上的胡子总是只有微微的胡茬,在他开心的时候,会带着一些糖果发给村子里的小孩子,也会抓住没躲开的倒霉蛋,用胡茬刮他的肚皮,然后在孩子咯咯的笑声里,他也会爽朗的大笑……”
“马尔科师傅,”艾瑞斯忍不住出声打断了老人的故事,他有些疑惑地问道,“您是在讲述您自己的故事吗?”
“是的,”马尔科学士缓缓地点点头,“如果你们觉得这个故事枯燥无趣,不愿意听下去,我们可以换一个故事。”那拂脸的白须,使这位老人的仪容倍加可敬。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艾瑞斯涨红了脸,不停的解释,“我只是有些好奇……您继续讲吧!我保证不再打断您。”
马尔科学士缓缓地舒了口气,然后接着续道,“……直到我十四岁那年,征兵的那天,他没有来。我跑去问那些人,他们都没有说话,但是有一个人拔出宝剑狠狠的插在了地上。”
说到这时,马尔科学士的面色微微一变,变得略显沧桑和悲伤。“也是在那一年,兵役不再是一年,也不再是只给领主老爷们站岗放哨那么简单。在那之前,打仗对我们来说并不是那么残酷,十几年里村子里只有一两个人没能活着回来。但那之后,一切都变了。”
“领主们越来越疯狂的征税征兵,几乎榨干了每一户人家。村子的周围也冒出了各种各样的团伙,海盗、山贼、劫匪,甚至还有从东边遥远的群山来的弓骑兵。他们和领主做的事一样,要钱,要粮食,要人。”
“这些弓骑兵是库吉特人吗?”一脸好奇的艾瑞斯似乎忘记了自己刚才做出的保证。
“是的,”老人的脸色并没有露出责怪之意,他已经习惯了在自己讲故事的时候,他们因为好奇而提出的问题。他接着说下去,“我不想加入他们,只是想过自己的日子,盼着有个好收成,能每天都吃饱。”
“您的想法是对的!”这回是哈特的声音。
“不可能了,”马尔科学士轻轻一叹,“任何人,只要有刀,就能把它架在我们的脖子上,逼着我们拿出他们想要的,哪怕是最后的口粮。”
“后来呢?”哈特视乎迫切的想要知道故事的结局。
“老村长为这些事找过领主很多次,可最近一次,他去了很久。几天之后,他和山贼一起回来——他的脑袋被挑在了枪尖上。山贼把整个村子洗劫一空,金币、粮食、女人、牲口、布匹,甚至我们身上的衣服。”那个悲凉的回忆,一下子像闪电一样迅速地从老人的心头掠过,同时唤醒了十分猛烈和尖锐的痛苦,就像已经结疤的创口又被烧红的烙铁烫伤一样。
艾瑞斯望着老人那沉浸在痛苦中的表情,他那颗善良又脆弱的心像是被毒蜂鳌了似的,一下子紧缩了。他不忍心老人继续因为忆起的往事而难过下去,但又很想听完整个故事。
马尔科学士沉默了片刻后,接着说道,“只记得,那天晚上我几乎没有睡,因为冷,也因为村子里每间房子里传来的哭声。我告诉自己,已经很幸运了。上个月敌国的领主光顾了邻村,带走了所有的财物和所有村民的生命。”悲哀在老人心上刻下的创痕,比战士盾牌上的剑痕更多。
“一天之后,又一批军队光顾了村子,他们和之前我们见过的都不相同。人人黑盔黑甲,自称是一个叫梅什么的神的信徒,我当时没太认真的听,我太饿了,又得想着用什么东西来打发这些索命的客人。但当他们说完之后,竟然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小包粮食,虽然不多,但饿了一天的村民们还是对他们感恩戴德。之后,他们说神的子民,每年要去北边的大海朝圣。”
“我们嘴里填满了食物,支支吾吾的答应着。他们摆出了几袋子金币,说是给朝圣者的路费。我们的村子离海边并不远,这些钱除了来回之外足够我一家活上好几年,当然,如果脑袋没被砍掉的话。我犹豫着走过去,他们立即和善的把钱塞进我的怀里,还有人把自己的袍子脱下来给我蔽体,还得到了一根木棍来防身。”
“村子里的人差不多都加入了,除了一个人,骂我们把灵魂和**都卖给了伪神,卖给了魔——‘鬼’字还没出口,两支短箭已经牢牢的钉进了他的前额和咽喉。几年来我们对杀戮已经司空见惯,麻木的等着一切结束之后,踏上了朝圣的路。”
“朝圣的队伍里都是像我一样的村民,只有一名黑骑士,做我们的指挥官和向导。一个朝圣者告诉我,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朝圣了。上次回家之后,黑骑士给了他们很丰厚的奖赏,足足是路费的三倍。他还告诉我,这些朝圣者多数和他一样,只是想挣一笔钱,回家过日子。正说着,走在前面的黑骑士一头从马上栽下来,身上插着一支箭和一把斧子。四面飞来的箭和斧子像雨点一样,因为恐惧挤在一起的人们一排排的倒下。我和其他的十几个人跪在地上,把棍子和金币举过头顶。埋伏我们的士兵围拢了上来,麻利的拿走了我们的武器和钱,也把刀剑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知道他们在等着领主的命令。我抬起眼,那个领主银光灿灿的铠甲,我想,卖掉的话够全村的人吃一辈子吧。他优雅的抬起手,在脖子前轻轻一划……”
“后来怎么样了?”艾瑞斯急切的追问着。现在他的内心充斥着绝望、生气、讨厌,但是他就像被火围住了的蝎子一样,只能自身打转。
“后来一队骑着高头大马,身披钢盔铁甲的骑士从那些士兵的剑下救了我们——其中的大多数人。”
“他们是谁?”一旁的哈特几乎是脱口而出。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些强大的骑士是谁,我只知道他们的盔甲上刻着一只展翅的黑鹰,”马尔科学士说,“后来我才知道,那位手执白底黑鹰旗帜的威武骑士是巴顿·哈伦哥斯公爵,以及他率领的制裁骑士团。”
“我祖父的祖父?”艾瑞斯惊奇得就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
“是的,巴顿·哈伦哥斯公爵,”老学士语气坚定的说,“他是一位伟大的骑士,是他为哈伦哥斯家族创建了这支闻名大陆的制裁骑士团,也是他率领着英勇的骑士团为卡拉德帝国扑灭了暴动的黑暗之乱。”
“马尔科师傅,那您现在岂不是有一百多岁了?”
“136岁。”
“您不是开玩笑吧?”哈特惊讶得张开嘴巴,他的两只小眼睛都瞪的浑圆了。
老人一脸认真的说,“任何一个学士从来都不与任何人开玩笑。”
“噢!真是难以相信,”艾瑞斯惊讶地看着面前的老人,眼睛里多了些迷茫,“可是您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您的年龄。”
“那是因为你从来都没问过我。”马尔科学士和颜悦色的回答。
“恐怕您是整个卡拉迪亚活的最长的老人了。”哈特在一旁说道。
“精通医术和养生之道的学士总是要比一般人活的要久,”马尔科学士耐心地说,“在这个世上,真正活的时间最长的那个人并不是我,而是乌克斯豪尔城的鲁温学士,他已经178岁了。”
“听到这个我真是太吃惊了。”哈特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怎么可能会人能够活得这么久,难道他会魔法?他是不是能够用魔法偷走别人的时间?”
马尔科把手指伸到颈链下面,一个又一个链条抡起来。他人长得矮小,脖子却很粗,所以颈链很紧,得用力才能转动。“这是魔晶石钢,”当一环暗灰色金属链转到喉头的时候他说,“一百个学士里面只有一个能戴上这环链条。它代表我学到了学城里称之为高级神秘术的知识——魔法,当然取这个名字只是为了动听。这是个很迷人的东西,却并不实用,所以少有学士投身这个方向。”
“您也学习过魔法?”艾瑞斯满脸惊奇地问道。
“我必须承认,连我自己也抵挡不住那种诱/惑。是啊,我当时还是个孩子,哪个孩子没偷偷幻想在自己身上发现神奇的力量呢?或迟或早,学习高级神秘术的人总忍不住想自行施展魔法。”
“那您成功了吗?”
“我的下场和我之前的一千个小孩相同,和我之后的一千个也一样。”马尔科学士耐心地说,“非常遗憾,所谓的魔法根本不起作用。”
“真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艾瑞斯有些失落。“马尔科师傅,我做过一个梦,梦见在世界的东方——那个被称之为夏洛奈大陆的地方——那里有魔法师和男巫……”
“世上确有人自称为魔法师和男巫,”老学士告诉他,“在学城,我有个朋友便能从你的耳朵里变出一朵玫瑰花,但事实上,那只不过他运用技巧耍的一个小把戏,他和我一样都不会魔法。”
艾瑞斯仍旧不甘心的问道,“为什么那位鲁温学士能够活得那么久?如果不是因为魔法的缘故,那又会是因为什么呢?”
马尔科师傅更加深沉的声音回答。“魔法或许在远古时代曾是一种伟大的力量,但那个纪元已经永远地失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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