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看着面色潮红一身酒气的少爷,吉伦威尔表情严肃的问着哈特,“你怎么可以让小主人饮酒?为什么不看着他?”
“嘘!”哈特赶紧关上了艾瑞斯卧室的门惊慌地说道,“上帝,您就不能小声点吗?如果让大人知道,我们就全完蛋啦!”
听到对方提起哈伦哥斯公爵,吉伦威尔的眉头不禁忧心忡忡纠结在一起,“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哈特。”
于是,随从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包括决斗的事情,并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封小巧的信件出来。
“你们简直是胡闹!”骑士无可奈何的一把接过信件,塞入自己的罩袍里说,“这件事到此为止吧,大人是不会知道的,王军马上就要南征了,大人有很多工作要做,少为他添些麻烦吧!”
“麻烦?”哈特吃惊的问道,“难道帮助艾瑞斯少爷洗刷耻辱会是麻烦?大人一点都不会关心这些?”
“够了!”吉伦威尔怒气冲冲的喊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他好想大声告诉对方,大人比任何人都要疼爱他的儿子。
“但至少我知道,艾瑞斯少爷遭受了一个狗崽子的侮辱!吉伦威尔骑士大人。”这名仆人一旦牵扯到自家的少爷就变得无所畏惧。
“好吧,”吉伦威尔心烦意乱的说,“我们已经帮助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正直的吉伦威尔是不擅长打嘴仗的,而这恰恰是哈特最擅长的,面对骑士的退让,哈特也理智的闭上了嘴巴。也就只有这样的骑士老爷有这样的好脾气吧?他心想,换做别人大概会直接赏给我一鞭子。
“晚上你会在这里看护艾瑞斯阁下的,是吗?”吉伦威尔问。
“不,再过一会,我必须要去厨房干活,”哈特向他解释道,“我不在的时候,妮可今天把我的那份活干了,她累坏了。”
“好吧,”吉伦威尔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包裹,想了一下说,“这是艾瑞斯的姑姑,奥贝丽娜夫人送过来的曼特瑞纳山熊肉。听着,你去厨房顺便把它交给莱瑞姆,让她明天早晨把它熬成肉汤,送到少爷的房里。”
哈特接过这个包着昂贵山珍的包裹,高兴的回答,“如您所愿,大人!”
吉伦威尔点点头,退出了房间,不发一语地出了主城堡,向位于城北的军营走去。
黑暗展开了墨色的天鹅绒,掩盖着地平线,无数星星正发散着亮光,闪着磷色的光辉,织成美艳的图案。
多么美丽的夏夜啊!晶莹的星星在无际的灰蒙蒙的空隙上闪烁着动人的光芒,姻蛔、蟋蟀和没有睡觉的青蛙、知了,在草丛中、池塘边、树隙上轻轻唱出抒情的歌曲。
他躺在床上,却丝毫没有睡意,公爵那张因为工作而劳累,病痛而折磨的苍白的脸反复在他脑海中闪现。
他一直都有着一种浅浅的高傲,因为他是比武大会连续两届的剑术冠军,无论骑术还有武艺都让他引以为豪。然而他此刻开始怀疑其自己引以为豪的能力来,这种怀疑是因为他面对自己最敬爱的人遭受痛苦却无能为力的焦虑。
他翻身下床,走到窗边,仰望着灿烂的星空开始恳求,在基督教传入卡拉迪亚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位年轻人对此一直都是不置可否的,因为他宁可相信自己有力的双手和他坚毅的骑士教条。
现在他诚心诚意的向那位他从来不曾关心的,也未曾谋面的上帝恳求。
吉伦威尔恳求上帝能够让那位可敬的老人能够摆脱病痛的折磨,他从未如此的对一个虚无縹緲的神明作出如此恳切的呢喃。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可以让他能够为公爵承担这份痛苦。
不管是否有用,他反复的为此做着祷告。希望无所不能的神明能将他从这种绝望和焦虑中拯救出来。渐渐的他的声音有些呜咽,吉伦威尔被他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在他还是一个孤儿时,他的家乡被南方的叛军洗劫一空,父母惨遭杀害,他努力的活下去,跟着难民跋山涉水的越过乌梅雅河,躲避着已经发了疯的叛军的追杀。
在战争的面前,人所具有的一切美好的一面都消失殆尽。在他的家乡,他失去了一切,他青梅竹马暗生爱慕的姑娘,他坚实可靠的父亲,他慈祥温柔的母亲,一切都被战火吞噬了,永远的离开了他。
他一路吃着不知名发臭的生肉,喝着污水,像狼一样坚忍的活了下来,逃到了哈伦哥斯家族领地的地界,难民们都知道,只要逃过了乌梅雅河,一切噩梦就结束了。
作为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他做到了,他昏倒在罗彻斯特大桥的关隘前。一位大人物站在哨塔上,看到了这个伤痕累累的孩子。他命令士兵们越过防线把他救了回来,送到教会去救治。
后来这位大人物收养了他,用时间慢慢洗去了他心中由战火造成的伤痕,并把他培养成一名品德高尚,剑术优秀的骑士。
还有那位美丽的公爵夫人,她像一位天使一样总是轻声细语的安抚着每一个人,领地内没有一个人是不爱着她的,可她已经永远的离开了爱着她的人们,这位散播着温和光芒的美丽女子离开了。
吉伦威尔双手紧捂这脸庞,不敢继续想下去,他多么害怕失去啊!太多的失去了!多么残忍啊!疾病是多么残忍的凶手啊!吉伦威尔紧紧忍受着哭泣的冲动咬牙切齿的想到……
他想到了年幼的艾瑞斯,那位与公爵夫人长得一模一样,温驯善良的少爷。公爵是如此的爱着他,却要忍受所有人的冷眼和责备。
“如果给予了孩子不属于他自己创造的东西,这是提前透支了孩子以后所能创造的财富。你不会想让艾瑞斯变成张扬跋扈不知疾苦的生物吧?”哈伦哥斯公爵在受到他的妹妹奥贝丽娜夫人来信指责时,用一种异常苍老无奈的神情问他。
哈伦哥斯公爵为艾瑞斯所作的一切都掩人耳目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希望他的孩子足够坚强,能够撑起整个家族使命的重担,他不得不这样做。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艾瑞斯·哈伦哥斯作为南部行省未来的统治者,哈伦哥斯家族下一任的继承人,艾德公爵希望他的儿子能够变成一头无人敢欺的凶猛雄鹰,而不是一只任人欺辱的温驯绵羊。
纵使吉伦威尔见惯了血肉横飞的战场心肠似铁,也不禁为这样可怜而不为人知的关爱感到同情,这一切的一切都只能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为公爵保守那些脆弱而哀伤的秘密。
在这绝望无助之时,他终于转向了上帝。
以前听到教士们吟唱祷文就感到厌烦难受的他,现在正努力的使自己回忆这些祷告的内容,很庆倖这名年轻人的记忆力并不错,他回忆起了在的圣乔治大教堂内听一位教士所吟诵的片段。
“我最圣洁的主:求你倾听我的祷告,就好像我们的主耶稣倾听所有苦难的灵魂那样。请原谅我的罪恶与血腥,否则我的祷告将不蒙垂听。真理的圣灵啊,引导我进入你的仁慈的内心。祷告和恳求的灵啊,请让我用这血肉之躯去為我所挚爱的人承担苦难和折磨。”
祷告到这里,吉伦威尔低沉呜咽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大声的祷告着,无所顾忌:“主啊,求你搭救于我,从爱与离别的痛苦之中解脱。叫我能以心灵和诚实祷告;让我用全心全意的诚挚来求得你的恩赐。主啊,恳求你,借我驱逐病魔与苦难的力量,你是我的救赎主。求你垂听我这样的祷告,借着我主耶稣基督!——阿门!”
他祷告着,虽然常常忘记祷词,大多是自己临时添加进去的。但他的神情在月光的映射下,显现出一片圣徒的光辉,他大声地祷告,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他泪流满面的陷入了一种神志恍惚的状态。他似乎看到上帝在倾听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他下定决心为他所珍爱的每一个人成为一名信徒,把他一生的都献到万能的主的面前,诉说他愿意去这些爱的人做任何种种事情,并在每一次祷告地结尾引用这样一句话而这句话向上帝请求时常用而向人请求时更常用,“请求您不要让善良可敬的人离开这个世界,恳请您减轻他们的苦难。”
这时夜终是深了,明天要来临了。
当吉伦威尔醒来的时候,一缕阳光像是一道怜悯似的目光从窗外透了进来抚摸他的脸庞。
他以为自己正沐浴着一种恩赐似的光芒,他伸出手,摸到了木质的床脚。他看了看日头,坐起身来,发现自己就这么和衣的睡在坚硬潮湿的地板上。站起身来把长剑绑在后背上,在昨晚那场祷告后,这个人的心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一切都准备好以后,他站在窗边向著天空的方向微低下头,双手紧握在胸口闭上双眼轻声呢喃了几句便出了军营。
他看到城堡前的广场上,已经整齐有序地集结了大约百十名士兵,手中的兵器和厚实的铠甲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站姿一丝不苟的等待着领主的到来。
离他们大概有十码远的地方,有十来名骑士正骑在马上检查兵器或吩咐扈从们准备各种事宜。他们一看见他,就马上转过身纷纷向吉伦威尔挥手致意。
一名骑士带着善意的戏谑向他喊道,“来的可真是早啊!我们的冠军,只比大人早一点点儿。”
吉伦威尔接过扈从为他牵过来的马,向他们微笑了一下,翻身上马。“巡逻队集结完毕了吗?”他问。
“是的,都到齐了。”一名士官向他回答道。
“大人到了吗?有没有接到新的命令?”
“没有,我的大人,据说公爵刚下楼。”那名士官奇怪的望着他。
吉伦威尔望向城堡,果然哈伦哥斯公爵正在两名卫兵的陪同下出了大厅。吉伦威尔担忧的观察着公爵的神色,只看见公爵精神抖擞面带威严的向他的部下挥手致意。
就好像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样。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握紧了拳头,是多么希望公爵能够取消这次巡查,多休息几天。哪怕只是一天。
哈伦哥斯公爵上了马,紧了紧斗篷,策马走到了队伍的前段,经过吉伦威尔身旁时,向他微笑了一下,然后转身打了一个威严的手势。
传令官看见公爵的手势后,立刻发出指令,“出发!”
巡逻的仪仗队从城堡出发已经经过了多兰村和瓦斯内尔村,一路上见到公爵仪仗队伍的无论是农夫还是猎人,以及旅行商贾之内的所有人,都尊敬的向这支队伍行礼,并目送其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他们用诚挚的目光感谢这位领导者给予他们了一个安定和平税收低廉的环境过自己的生活。
公爵用各种各样的语言回应领民的问候,有来自罗多克山脉的罗多克人,帝国领内的斯瓦迪亚人,东北提斯摩雪原的维基亚人,图特斯加克草原的库吉特人,还有整天蒙着面目只露出双眼从大梅娜耶沙漠穿越过来的不知名民族(这帮人大部份是商人)。
在哈伦哥斯家族的领地内,没有国别,没有民族,所有不忍压迫剥削无法生存的人都逃到这片领地上缴纳最低廉的税金,受到最安宁和平的庇护。
对于这种情况,并不都是一帆风顺的,常常有领主向国王抱怨自己的领民逃跑到哈伦哥斯公爵的领地上,这位公爵的脾气硬,手下人的脾气更硬,逃跑的领民只要跑进去哈伦哥斯的地界,除非跑进去的人自己愿意出来,谁都别想把抓回到自己的领地上。
要是你敢带着手下的士兵进去的话,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一队骑着高头大马,手执鹰旗的骑兵们把你包围起来,然后把你送到公爵的城堡里去“喝茶”。
斯瓦迪亚王国境内半数以上的贵族都憎恶这个脾气刚硬,软硬不吃的老头子。王都的贵族议会上,总有人用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罪名攻击他,恨不得把他脱光了吊在王都的城门上吹三百六十天的风。
可是相反他是斯瓦迪亚士兵们最尊敬的统帅,是南部行省人们最爱戴的领主。而且稍微有点脑子的贵族们都知道,如果哈伦哥斯公爵倒下了,成千上万的罗多克人将会毫无阻拦地跨过乌梅雅河长驱直入斯瓦迪亚平原,让他们捲起铺盖滚蛋。
就是这种脾气刚硬,软硬不吃的哈伦哥斯公爵让斯瓦迪亚贵族们想除之而后快,又不敢失去的立场上徘徊。所以他仍然矗立在帝国西南的防线上屹立不倒。
人少了一些的时候,公爵趁着闲暇的时间在马上接过艾伦递过来的文件审阅。
吉伦威尔策马走在公爵的右边向后一点,盯着公爵宽阔的背影出神,“为什么不休息一下!为什么不休息一下!”这个想法反复在吉伦威尔的脑子里跳跃,折磨着他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