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席轩把秋寒推开,鼻翼微动,“哪里有什么血腥味?明明就是漂亮女孩的清香嘛!”
秋寒不动声色地伸出食指在席轩的腿上一戳,席轩哎哟一声退到后面去了。
她冷着脸看着慕晓槿,而站在对面的少女只是微微笑着回望过去。可就是那样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让秋寒感到阵阵凉意,因为害怕,她的右手不自觉地摸到袖中短剑的剑柄。
大概只有像秋寒这样敏感的人,才能察觉到眼前的天才少女刺客身上所散发出的杀气。
慕晓槿转过身去,顺着山道小跳两步,语气欢快仿若踏青:“听说你们马上要去上演武课?我正好无事,让我去旁观学习学习吧?”
直到她的背影远去,秋寒这才长出一口气,萦绕在周身那种看不见的压力终于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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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晓槿到达尾宿室的时候,引起了听风阁门生一阵小小的骚动。青龙堂是听风阁“教”与“学”的重地,七间学室很少出现外来者。慕晓槿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号称无处不在的白虎堂朱雀堂门人竟未阻拦,令人吃惊。
但谷毅的反应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当别人还只是好奇之中带点警惕时,谷毅已经被她吸引住了。
他理平袖袍褶皱,踱步上前,清清嗓子,摇头晃脑地念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出自百年之前的《诗经》中一章《月出》:月亮出来多么明亮,美人仪容多么漂亮。身姿窈窕步轻盈,让我思念内心烦忧。
慕晓槿笑眯眯地看着他:“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今日一见,听风阁的门生当真名不虚传。”
“不敢不敢。请问姑娘来自何处?”
“海棠,慕晓槿。”
海棠少主的名号让听风阁的门生们一惊。但谷毅却立马想到,名头如此响亮的刺客,竟然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看来江湖传言多有不实。他估摸着,这少女大概和左子衣差不多,借父亲的光芒名扬江湖,实际上是个什么本事也没有的纨绔子弟。
但是……但是如果现在能够结识于她,借助她背后“海棠”的势力,岂不是……
谷毅这样想着,脸上的笑容又带上一点殷勤,一点轻薄。他伸手,在慕晓槿发梢轻拂,自以为潇洒地将一片落叶荡开,说道:“慕姑娘是第一次来这吧?青澄山风景秀美,蜀州也比辽东这等化外之地漂亮不少。要不今天修行结束后,我带你到处逛逛?”
慕晓槿仍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他,看得谷毅有些心虚。她正要说话,身后传来授课先生陈运的声音:“海棠少主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实是怠慢,还望恕罪。”
“陈运叔叔,你好呀!”慕晓槿转身笑道,“你的胡子还没长出来吗?”
陈运愣了愣,有些尴尬地摸摸光秃秃的下巴。
原来陈运此前一直留着三绺长髯,加之他面冠如玉,气质超然,看上去颇为仙风道骨。然而在两年前的一次任务中,他与刚出道不久的慕晓槿起了冲突,年轻气盛的海棠少主不仅抢在陈运之前暗杀掉目标,还赌气似的设下陷阱,将陈运的胡子烧了个精光。
听风阁和海棠近年来关系密切,此事后慕焰霜亲自修书一封道歉,但备受打击的陈运从此隐退,留在演武殿做了一个普普通通、再不出任务的授课先生,那三绺长髯也再也没有留起来过。
这番往事自然不好再提起,陈运面对海棠贵客又不能翻脸,只能摸着下巴干笑几声。
“陈运叔叔,你现在是演武一科的先生吗?今天修行的内容是什么呀?”慕晓槿继续问道。
“呃……今天是第一次教授门生拳脚功夫。”
“拳脚功夫?我听说听风阁在第一次传授武功前,都会让门生互相切磋,以此观察他们的资质,便于因材施教,对吗?”
“没错。”
慕晓槿转头看向谷毅:“这个江湖弱肉强食,我可不愿跟一个没有本事的人做朋友。要不你就在今天的切磋之中,证明一下自己?”
“没问题。”谷毅大踏步走到空地中间,“不知哪位同门要上来挑战?”
“就他吧。”慕晓槿朝着前方一指。
陆离正躲在人群中间笑呵呵地看热闹,忽然间就天降横祸。慕晓槿修长的食指正不容置疑地指着他。陆离以为她指的别人,可他向右躲,食指紧跟着移动,再向左边躲,食指仍然牢牢锁定他的方位。
他忍不住叫出声:“有没有搞错!我为什么要跟谷毅打?”
绝对不是他对手的好吗!加上谷毅对他为徐涛强出头的事不满,切磋起来对方非下重手不可。
“让我去吧!”徐涛忍不住想出来帮陆离。
但是慕晓槿摇头:“不,就是他。”
面对慕晓槿的喧宾夺主,陈运苦笑两声。毕竟不想得罪海棠少主,他索性顺着她的意思说道:“陆离出列。点到为止,不用担心。”
陆离畏畏缩缩地走到谷毅的面前,心想自己跟这位慕姑娘分明无冤无仇,只不过在山道上有一面之缘,她为什么要这样陷害自己?
谷毅见是陆离,整颗心都轻轻松松地放进了肚子里。慕晓槿为他指定的这个对手,分明就是给足机会让他出风头。他不仅要赢,而且要赢得轻松写意,赢得风度翩翩。他要赢的不仅是陆离,还要赢得让这位大小姐模样的少主青眼相加。
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前伸,示意陆离先进招。
陆离能在童生“院试”的“武”科中得到“戊”的评价,全在鞭法“蛟龙索”和剑法“清阳剑”上。但偏偏陈运虽让他们带上了擅长武器,却只允许切磋之人比试拳脚功夫。
但现在骑虎难下,甚至大部分人都在等着看他笑话。陆离无奈,只能稍微回想了一下童生时代学到的东西,忽然弓步向前,右拳直击谷毅的面部。
席轩点头,大声赞扬:“嗯,招式古朴,实而不华。”
游百峰冷笑:“其实就是拙劣。”
谷毅仍旧站在原地,腰直背挺,如松如柏。直到陆离的拳头到了面门,他才忽然出招,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扣住陆离右手手腕,同时左掌探出,在陆离的胸口印了一掌。
陈运看得直摇头。陆离这一招中宫直进,不仅缺乏后招和变化,而且自身还露出太多的破绽。招式一用到老,所以对方反击时,自己几无还手之力。若不是这几日炼气有些成效,有内力相护,恐怕谷毅这一掌,就足够让他站不起来了。
陆离显然不好受,捂着胸口连连咳嗽,谷毅自然不会给他喘息机会,欺身向前,连出五掌。陆离来不及还击,甚至来不及躲闪,只能双手护住头面,任由谷毅打在他的胳膊、肋下等部位,感受到阵阵剧痛。
这样弱小的对手,就连谷毅都觉得索然无味。他飞脚踹向陆离胸口,打算直接将他打趴下,结束战斗。
但陆离偏偏在这一脚上看到了明显的破绽。谷毅刚刚五掌,一掌比一掌慢,一掌比一掌无力,否则陆离早就输掉了。而这一脚更是飘飘忽忽漏洞百出。陆离来不及细想这是不是诱敌之计,下意识地出招,勾住谷毅的膝盖,随后用力一摔。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谷毅被重重地摔倒在地,竟然晕了过去。
变故突起,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分明片刻之前陆离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没想到刹那间就扭转局势。可是看谷毅那出脚的姿态,人们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放水。
“我……我赢了?”陆离转过身,又惊又喜,“我赢了他诶!”
门生们半是惊讶半是不屑。陆离很弱,大家看得一清二楚,但他竟然把平日里飞扬跋扈的谷毅打晕,这样看来,那个纨绔子弟也不过是一只纸老虎而已吧。
席轩则蹲在一旁,懊恼不已:“早知如此,我就应该开个盘然后押你赢,保证赚的盆满钵满……”
陈运察觉到不大对劲,赶紧上前查看。谷毅确实晕倒了,但不是因为陆离的拳脚,他的脖颈上插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陈运将银针拔下,放在鼻尖闻了闻,眉头微皱。
“‘十香软筋散’。”他低声道,面向慕晓槿,“慕少主,你是什么时候……”
“当然是在你来上课之前啦。如若在你眼皮下动手,又会多绕几个弯子,实在太麻烦。”慕晓槿依然笑嘻嘻地,仿佛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这位同门虽然风度翩翩,但好像总是把别人当做白痴,心眼极小鼠目寸光,我替贵派提前教训他一下,应当不打紧吧?”
陈运叹了口气,针尖的毒药分量很轻,刚插入的时候不会产生效用。但是一旦剧烈运动,毒药顺着血液走遍全身,就会发作,令人腿脚酸软直至晕倒。可笑谷毅浑然不觉,还以为慕晓槿给他机会出风头,实际上早落入了少女的算计中。
以慕晓槿的实力,别说悄无声息地插上一根银针,就算是用匕首刺穿谷毅的心脏,他可能到死也不会发觉异样。
陈运很无奈……这位少主是开心了,但自己这一堂课已经被搅得乱七八糟。幸亏这时劲风一展,只见东方茗匆匆赶至,将一封飞鸽传书交到慕晓槿的手上:“少主,有重要任务,咱们得赶紧走了。”
慕晓槿接过书信,扫了一眼,将它扔回东方茗怀里。
“东方叔叔,下次你要看清楚呀,这个任务我接不了。”
“为什么?”东方茗一惊。
“因为……他们在名帖上把我的名字写错啦。”慕晓槿一脸无辜,“说过很多次,我是羡慕的‘慕’,不是肃穆的‘穆’!”
虽然没打算接下任务,但她闹够了,也不准备继续呆在这无聊的课堂上。慕晓槿向陈运拱手告辞,决定出门到青澄山其他景点游玩。临走前,她忽然面向陆离,问道:“听说贵派在开学典那天,有人当着左子衣的面,宣称自己一定会进入荆离岛、成为‘王牌刺客’,应该就是你吧?”
“是……是我”
“放弃吧。你一点天赋都没有,我绝对不可能在荆离岛上遇到你的。”慕晓槿最后留下这一句话,翩然离去。
这句评价的杀伤力堪比薛浩铭的“你是我带过的最差的门生”。陆离觉得自己像是被天雷劈下地火烘烤,外焦里嫩,皮肉生香。
“这样说可就不对了,阿离刚刚才战胜了对手诶。”席轩向前一步,替朋友辩解。
“他们可以再打一次。”慕晓槿轻笑,看着席轩,“咦,你居然还能站着啊?”
席轩莫名其妙,正想说我为什么不能站着,忽然头一晕,翻个白眼倒了下去。
陈运苦笑了一下。一年生门都不要命了吗,居然一个接一个去招惹海棠少主。还好慕晓槿只是略施惩戒,没让他们吃更多的苦头。
“这才对嘛。”慕晓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