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朝鲜政府所答复袁世凯的,朴定阳理应于去年1月中旬就该抵达韩境了。可现在已经是1889年1月上旬了,差不多近两个月里,一点朴定阳的消息都没有?这让严以待阵或曰“守株待兔”的袁大“总理”有些沉不住气了。
1889年1月8日,袁世凯分别郑重照会朝鲜议政府领议政沈舜泽和朝鲜外署督办赵秉稷:驻美使朴定阳是否已抵韩境?该使前届电禀各节,是否彻底查究?均望迅速详示,以凭转报。
1889年1月1日,沈舜泽复照称:使臣朴定阳由美启发已久,逾期未回,正悬望间,得使船来信,早于去年1月19日行至日本东京,病势添尤,不得已中留调理,病间自当言旋。
1月15日,赵秉稷也作了近似的复照。
沈、赵两人,一位是国家“总理”,一位“外交部长”,复照惊人的一致,似乎是统一了口径的。很显然,朝鲜政府决心已定,势将撒谎进行到底的了。
因为,在朴定阳尚未到达日本之前,朝鲜内外署就已电令其驻日参赞金嘉镇:驻美公使已出发行向模滨云,到即见之,姑留调病。这说明朝鲜政府不但早己知道朴定阳由美国启程的时间,而且就连朴定阳所乘轮船停靠地点都知道。至于“到即见之,故留调病”,则更是朝鲜政府明确指示朴定阳逗留日人那里不让其回韩。1月19日,朴定阳抵达日人横滨的当天,遂由朝鲜驻日使馆人员安排下榻。
1月1日,驻日参赞金嘉镇电告朝鲜政府:朴使十七日来到,故以姑留之事传命也。
朴定阳情知朝鲜政府命其“姑留调病”系因得罪清廷之故,感到去留之怅,实所难堪。朴定阳在其日记中这样写道:此留住于日本,虽未详知,似缘丁亥冬外署督办赵秉式与清馆袁总理误办时,以我电中有“查探物情”等说云云,其后袁总理屡有照会于外署云,则似缘此事也。另据朴定阳《从官日记》记载,朴定阳滞留东京是奉命行事,是朝鲜政府的决定。
朝鲜政府之所以一条路走到黑,不厌烦地撒谎,拖延,其目的就是为躲避清廷的追讨和惩罚。综观以上种种事实说明,朝鲜政府和国王李熙正是“朴定阳事件”的幕后主使者。而且对此,李鸿章和袁世凯曾分别如此断言,李鸿章说:朝鲜“三端”之约,韩王知无可通融,故于所遣两使隐授以阳奉阴违,希望临时抵赖。袁世凯说得则更为一针见血;该使临行时(作者注:指为朴、赵二使饯行宴席上),凯以续立“三端”详细解喻,何得以“未奉明文”托辞狡展?此必由韩廷授意为之。然而,基于当时情形所限,李、袁二人只是苦于缺乏足够的证据而已。
但作为幕后主使者,朝鲜政府和国王李熙清楚地知道,“朴定阳事件”不啻是一次捅天之举,大清“上国”对朝鲜属邦这种公然犯上,是绝不会轻饶。朴定阳归国之日,也就是其谎言被揭穿之时,后果则更加难料。所以朝鲜政府在没有别的更好办法情况下,只能采取顾头不顾腚的舵鸟式的躲避办法,拖延朴定阳归国的日期,应对袁世凯的屡屡催促。
接下来,袁世凯就“朴定阳事件”对朝鲜政府又展开了穷追猛打。在1889年月至月间,袁世凯三次照会朝鲜内外两署,表达了彻查“朴定阳事件”的坚定意志。照会称:查驻美朴使,回至日本中留调病之由,已经函告在案。该使病尚未差,归期稍延,一俟到境查询彻究,再行布施可也。
而朝鲜政府对于袁世凯的步步紧逼,却采取默而不答的态度,这让袁世凯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了。袁世凯将此电告李鸿章乞示,李鸿章立即回电,指示袁世凯:俟朴定阳到后,即催令查询彻究。
接到李鸿章的指示,袁世凯深感困顿不已,是啊,“原告”虽然现成的,可“被告”却迟迟不肯露面到庭,而朝鲜政府又早将“朴案”的责任推个一去五六一,拒不承担连带责任,这样一来,“朴案”的官司就不得不暂时处于“休庭”状态。
对于袁世凯屡屡“叫阵”,朝鲜政府竟然默不作声地高高悬起了“免战”牌这种一反常态之形为,原来其中另有隐情。这时的朝鲜政府似乎终于弄明白了一个问题,朴定阳滞留日人那里,只是一时的拖延,你总不能让人窝在日人那儿一辈子不回朝鲜吧?所以朴定阳归国只是个时间或早晚的问题,朝鲜深感祸事不远矣。朝鲜政府与闵氏集团不甘束手就擒,于是暗中密谋,试图动用社会各方可用资源和一些国际势力,掀起第三次“倒袁”行动,决心要将这个成天呆在身边的“催命鬼”驱回到他河南老家,只有这样,方可彻了“朴案”之困。
朝鲜政府第三次“倒袁”的第一步是:借用俄国人从中活动驻朝外国公使对袁群起而攻之,掀起一场国际性“倒袁”浪潮。不过这次朝鲜政府有了第一、第二次“倒袁”的教训,于是改变了策略和方法,不再让那个“小混混”美国人德尼胡窜乱跳,而是由朝鲜政府直接对话俄国公使韦贝,密谋着如何““倒袁”,很快双方一拍即合。
俄使韦贝之所以答应那么爽,这其中基于两点因索,一是俄使韦贝痛恨袁世凯在第二“朝俄密约”事件中,破坏了其阴谋,早有驱袁离韩的愿望,只是一直抓不到合适的机会。至于上次德尼找到他时,之所以被其婉拒,那是因为韦贝不相信这个“小混混”,怕着了美国人的道。而这次就不同了,这次是朝鲜人自己找上门的。二是第二次“朝俄密约”虽然被袁世凯给扼杀了,但俄国人总还是从中捞到了好处,作为“补偿”,去年——1888年8月,朝鲜政府还是与俄国人签订了一份《朝俄陆路通商章程》,同意俄国人在朝鲜开埠经商贸易。这样一来,就在袁世凯与韦贝之间产生了一种新的不可调和的矛盾,双方都在为强化各自国家的在朝的势力范围展开了新的争斗。加之朝鲜政府对俄国人的过于倚仗,俄使韦贝决心使出吃奶的劲儿,这次也要将袁世凯弄出朝鲜,好与朝鲜重申“密约”,派兵驻扎朝鲜。
俄使韦贝这个人亦挺阴险的,他知道袁世凯在朝鲜的一切所为,均有李鸿章给罩着和支持的,非动用国际交涉手段而不能使袁世凯离位。于是,韦贝开始频繁活动于各国驻朝公使之间,召开“地下”黑会,最后一致推举美国驻朝公使丹士谟报告美国政府,由美国政府出面直接干预。同时参与此次“倒袁”行的各国公使,亦就这一情况报告本国政府,准备着万一美国人不行,便对袁世凯进行“群殴”!
丹士谟见大伙这么抬举自己,很想当一回老大,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本来丹士谟对袁世凯那次捏巴个假照会坑蒙自己,尽管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却依然是耿耿于怀。还有啊,我丹士谟搞个驻朝各国公使联宜会,请你你都不来,只派了个小小唐翻译凑乎了下,这也太轻蔑我丹士谟了。你总以为朝鲜乃你大清属国,所以就拿自己不当外国人了,所以就拿我们这些外国人不当人了,你朝鲜的太上皇啊?丹士谟越思越生气,越想越苦恼,于是就给袁世凯整了几条,禀告美国外部,让外部诘问清廷。美国国务卿柏夏接到丹士谟的禀告,立即电令驻清国公使田贝,由他向清廷发出照会诘问。田贝接电后,知道袁世凯深为李鸿章信任和支持,便绕过北洋大臣直接向总理衙门发出照会诘问:
为照会事,照得本大臣接准本国外部来文。嘱询中国派驻朝鲜袁姓官系何等职任?闻在该国无论各国驻京大臣有何公事会议,彼均弗肯与议,惟派所用之通使前往。屡有事件,自以为与韩廷相近,与他国大臣不同。其所用官衔前往。按英文译系办事大臣,本国与此事有行知本国驻韩大臣之件。故嘱转询中国所派驻韩之员,是否即系办事大臣?抑系二三等钦差?希即照复,查照施行。
总理衙门接到美国驻清公使田贝照会,谨慎循规的醇亲王奕環心想,这袁世凯恁能整事儿,前事才了,后事就接上了茬,都搞到国际上去了。醇亲王奕奕環马上写信给李鸿章,让其赶紧的找个得劲的人去朝鲜,撤袁回国,并嘱附李鸿章别忘给美国公使田贝回个话。
李鸿章认为,驻朝各国公使或总领事大都相助韩王和闵氏政权,袁世凯参加会议总是受人挤兑,向背两难。不用猜测,美国人此举也一定与俄国人怂恿有很大关系,不能遂了他们的心愿。何况此事关乎国体大局,袁世凯有错没错,他都是在尽心尽力的为我大清做事。外国人攻讦他,我们就要护着他。于是,李鸿章照会美国驻清国公使田贝严词拒绝了美国人的诘问:
朝鲜为中国属邦,其国凡于大局有关系者,则中国不得不派员往驻,就近咨商,以期妥协而防流弊。是以钦奉谕旨特派员驻扎朝鲜,办理事务,原与出使各国名目均不相同。现派驻朝鲜之袁世凯,即系奉旨饬派者,其职任虽不便显分二等三等公使等职,而其应有之权力,实与驻朝各国公使大臣权位相等。遇事均得平行往还,朝鲜固不得怠慢,即现驻朝鲜之各国大臣,亦不得轻视,庶可敦睦谊。至各国驻朝鲜之公使,总领事等,若有公事会议,自应由中国驻朝之员随时察度办理,其应否前往预议,应听其自行酌办。此本无一定体例,本衙门未使遥度,贵国拟不必过问。
李鸿章话说的不光是很难听,还有点火辣辣的味道,意思是说,袁虽无明确职衔,但其权力和地位却与你们各国公使相等,朝鲜不能怠慢,你们也不能轻视。至于驻朝各国公使或总领事想在一起协商个什么事儿,或者聚堆嘬一顿啦,那得看袁某人自己愿意去与否,无人可以强求。这事儿以后就这么地啦,别在问来问去的。
美国人情知这回上了俄国人的当,结果弄了个疤拉眼照镜子,自找难看。深知徒说无益,只好闭紧了嘴巴。
见美国人都碰了一鼻子灰,剩下那些二流货色国家,也就知趣地打消了欲对袁世凯“群殴”的念头。而韦贝虽但没有达到驱离袁世凯目的,反之其欲与朝鲜“重申密约”的行为,却被袁世凯死死盯上了……
朝鲜政府第三次“倒袁”第二步,几乎是与第一步同时进行的。朝鲜政府命驻日参赞金嘉镇致函上海的闵泳翊、让闵泳翊从上海窜到英国,利用西方媒体做文章。闵泳翊心领神会,到了英国逮着媒体就讲:“密约文凭”系袁世凯伪造,意欲引起中朝两国交涉,从中邀功,我闵泳翊真是冤比窦娥啊。
一时间欧洲多国报纸多以此为内容,进行了铺天盖地的报道。闵泳翊又让德尼收买前年辞去元山商务委员的姚文藻,为其作伪证;又通过一位曾在朝鲜任职的英国人搭桥,面见英国执政大臣,向该大臣递上自己的申诉,及报纸剪辑并以姚文藻作为人证,恳请英国执政大臣转知清国驻英公使黎庶昌,以雪其冤。因清、英两国外交关系较好,英国人不想干预此事,只是让英国外部大臣将闵泳翊的申诉材料,转送清驻英公使黎庶昌,建议清政府是否将袁世凯从朝鲜调回本国,以平息事端。黎庶昌亦觉国体事大,遂将此如实致函于总理衙门。
然而就在这时,在黎庶昌致函尚未到达总理衙门之前,从日人那里传来一个消息,称俄国人决心驱袁离韩,意在与朝鲜“重申密约”,俟袁世凯届满回国,即将签约。这事很快便被袁世凯盯上了,通过“内线”和其它渠道秘密侦知详情后,袁世凯本来打算将这一情报电告李鸿章的,可转念一想,不能再犯上次那种“左倾”错误了,决定采取另一种“右倾”保守的手段对付朝鲜政府与俄使韦贝。袁世凯遂通过在朝鲜的欧洲商人,将俄使韦贝的阴谋传播出去,让清政府通过第三渠道获得这一消息。很快,上海的各英文报纸亦报道了俄人驱袁离境,重申密约的阴谋。果然清政府很快得知这一消息,命李鸿章电告袁世凯查实。李鸿章即刻电饬袁世凯秘密查探究竟:
顷外人纷纷传说,俄现与韩立密约,俄允保护韩、韩允予俄利益。岂陆路通商约(作者注:指1888年8月朝俄签订的《朝俄陆路通商章程》)外有密约耶?可确查密探。
袁世凯接到李鸿章的电令,遂向李鸿章作了大致如下的汇报:因朝鲜王廷屡受俄人愚弄,倚赖俄国之意蓄谋已久。经密查证实,确有俄国“中俄边境勘探”专员廓米萨尔马秋宁,从东北来韩议约,后又有俄皇族弟来韩代俄皇签约。至于条约内容,无从得知。同时,袁世凯乘着向李鸿章汇报的机会,向李大倒满肚子冤屈和苦水,称自己将届三年,乞求上宪开恩,把自己弄回去得了。
李鸿章看了袁世凯的禀函,心里酸酸的,感慨这位袁大“总理”,在朝鲜这些年的确混得不容易,可谓劳苦功高。李鸿章据情转达总理衙门,对袁世凯一番表功:
顷接袁世凯禀,以在韩三年届满,请派员更换等情。查阅来禀所言,自是实在情事,兹将原禀抄呈察览。该员索有血性,驻韩三载,能任劳怨,惟少年气锐,初到时间有涉于疏略及过当之处。李鸿章一再告戒,近来历练较深,尚能慎重自持。往年两次遣兵定乱,该员身行间,为彼中士兵所信服。旋以派往专驻,遂觉久而愈亲。韩王之心日离,其政亦日紊,该员随时纠正,补救颇多,为韩王及各西员所畏忌,亦正坐此。详绎历陈各节,该员亦以自危。此时若更换得人,既有成规可循,又可暂释韩王及洋员畏忌之心,或者较易措手。鸿章再三思度,实无其人。
然而,赶巧的是与李鸿章该禀到达总理衙门的同一刻,清驻英公使黎庶昌的致函也到了。醇亲王奕環相商李鸿章,真不行的话,趁其三年届满,把他弄回来算了。你看这小子,前事相隔才几天啊,这又给整到国际上去了。李鸿章虽但不为醇亲王其言所动,而且很为袁世凯呜冤抱不平;
顷奉公函,以黎莼斋(作者注:黎庶昌,字莼斋)函称某大臣所言各节,商及袁世凯任事出力,保奏引见,暂行调回,另派妥慎可靠之员往代等因。莼斋函致敝处,大略相同,彼固不深知此事颠末也。闵泳翊向与袁世凯交好,惟与李昰应世仇。自乙酉秋世凯护送昰应回国,该国王与泳翊至亲,其父子参商太甚,遂疑世凯阴助昰应。泳翊竟捏造废国王起用昰应之说。姚赋秋(作者注:姚文藻,字赋秋)者,上海人,与德尼素识,往投朝鲜,帮助德尼陷害袁道。以曾在袁处从事,旋被撵逐,挟嫌诬称有袁道手书为凭,实皆空中楼阁。闵泳翊与袁生隙,在韩自危,于丁亥年夏间出奔,径逃香港,不敢归国。鸿章早有所闻,曾密诘袁世凯是否曾有此事,该道指天誓日,忿激不平,请调回津与闵质对。该国王偏信泳翊,又极力庇护,不欲其赴津面质,计无复之,去秋乃有藉词请更派之咨。(作者注:指第二次“倒袁”)敝处前三次上书钓署,屡以更派得人为难,袁道暂留为是。若轻信谣诼,而任使者抱不白之冤,以后稍知自好顾全国体者,孰敢蹈此危机哉?姚赋秋赴英,显示闵泳翊招之,使播弄于不知颠末之星驻朝美使,以上闻于左右耳。鸿章再四审度,驻韩一席,实无有再妥于袁世凯者。尊处如有其人,即乞昭示,以便更调。
李鸿章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出于内心义愤,有点象骂人。由于醇亲王奕環与李鸿章两人私交笃厚,并不计较,仍和颜悦色地与李鸿章熟商袁之去留。李鸿章坚持地认为,袁世凯从当初两次平乱之骁勇到今天威逼“四夷”的外交官,可谓屡屡建功,不辱君命,除了袁世凯之外,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人。总理衙门接受李鸿章的力保,遂以袁驻韩三年,办事得宜,奏请奖叙,赏袁世凯以道员升用,并加二品衔,余着照所请。
李鸿章立即将这一上上利好消息电告于袁世凯:
顷在京晤邸枢,代达汝能不辱君命,操纵得宜。邸枢亦知汝熟习情形,许为会衔具奏,请奖二品衔升用道,仍留为驻韩钦差。不日当奉明谕。
于此,由朝鲜政府精心策划,多国参与干涉的第三次“倒袁”行动就这样灰飞烟灭。
袁世凯屡遭内外攻讦,三次被倒伐,虽但不能使其离开朝鲜,反而一再升迁,这也称得上官场上的奇特现象了。“看准了,跟定一个人,那你什么就都有了。”否则,既是你再怎么智慧超群,如何出类拔萃,得不到领导的极力呵护和赏拔,一切均是枉然。
即使是这样一种凶险恶劣的氛围下,袁世凯始终没有放松对“朴定阳事件”追查。
4月9日,朝鲜外务督办赵秉稷前来拜会袁世凯,说:朴定阳已至釜山,不久就到汉城。袁总理将以什么办法了结朴使违章一案呢?
此时,离朴定阳到达东京已经过去了整整100天,在这中间,朝鲜政府先是拖延朴定阳归国时间,后见袁世凯跟疯了似的猛追不舍,眼瞅着“拖”字决失去灵效,便发动“倒袁”行动,结果仍以失败而告终。朝鲜政府深知与“上国”的最终摊牌已是在所难免。到了这个时候,朝鲜政府这才命驻日参赞转告朴定阳回国。朝鲜政府由以往的以守为攻的态势,开始转变为主动出击,以攻为守的策略。
对于赵秉稷的探问,袁世凯态度坚决地说:朴定阳严重违背定章,必须惩处。
赵秉稷显得甚为小心地说:惩办朴定阳势必引起美使诘问,不如不予追究,以顾全中、朝双方体面。
袁世凯厉声答道:如不惩办,中方体面何在?美国公使诘问又何足吓唬人?
赵秉稷一时语塞,只好败下阵来,垂头丧气地走了。
其实还在赵秉稷没来之前,袁世凯就已通过宫廷内的“线人”,探究到了朝鲜政府最新打算,他在向李鸿章汇报告的同时建议严词诘责:
韩王欲俟朴回即授职外督办,以彰自主之权。如华严诘,先支吾,不得已则暂定罪,而暗使美诘,可仍赦回充当督办云。惟查朴回如听之,不但大损国体,且赵臣熙仍在香港,必即引而重违“三端”,所妨尤大。凯拟朴回即具文坚持严诘,料其必难支吾。朴如惩办,赵自中止。
4月0日李鸿章回电,称赞袁世凯:驳赵语甚有劲。俟朴回即具文坚持严诘,看其如何办法。
袁世凯开始耐心地等待,只要朴定阳一到汉城,便可立刻问罪。
1889年的这个夏天,朝鲜的天气似乎特别燥热,燥得令人心烦意乱。而处于社会最底层的人民,则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苦喊连天。
此时的朝鲜国贫政弱,经济落后,财政度支捉襟见肘,于是便不得不时地向外国举债度日,从188年朝鲜向清国贷款50万两,这也是朝鲜政府第一次开始向外国贷款,由于当时朝鲜的经济非常糟糕,清国为了照顾这个“小弟”能有口饱饭吃,贷款年息仅只8厘,且分1年还清本息,条件相当优厚。无论一个国家或者是个人,当然这里所指的是一个正常的国家或个人,身上驮着债务过日子,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可是朝鲜王廷却不这么看,反而自我感觉良好。拿着从别人那里借来的银子,大把地挥霍和浪费,依然享受着极其奢糜骄逸的生活,而对于百姓的贫穷和疾苦,却视而不见。贷款钱花光了怎么?那就继续贷,于是这个穷光蛋就跟发了疯似的一贷而越发不可收拾,先是188年通过开化党人金玉均从中运作,以国王李熙的私人名义向日人贷款。1886年又向德国世昌洋行贷款万英磅,年息1分厘,后在袁世凯干涉下,年息由1分厘降至年息1分。这一年当中,经袁世凯和李鸿章协商,由英国怡和洋行,又向朝鲜政府贷款5万元,年息为1分。1887年,朝鲜再向德国世昌洋行提出贷款万元,由于朝鲜政府没东西抵押,手里又急着花钱,最终把袁世凯个人给押抵上,这才完成了贷款。这桩款贷的也太好笑了,哪见过贷款拿活人做抵押的吗。
至此,朝鲜所欠各国外贷已达160余万元。
1889年4月,朝鲜政府拟向法国人贷款00万元。名义上是用贷来的款一半重理财政,搞活经济,一半拆东补西偿还旧债,但实际上这里却隐含有一个政治目的。此时正值“朴定阳事件”悬而未结,朝鲜政府又想以独立主权国家的名义向国外贷款,显示朝鲜的自主,抗拒清廷对朝鲜内政的干涉。袁世凯一眼便瞅穿了朝鲜政府的阴谋伎俩,立即阻止,决不让其轻易就遂了心愿。同时袁世凯还认为,视这等重大事情,且数目如此之大,竟连个招呼也不打一下,这分明是对“上国”的大不敬。再者说了,以你朝鲜眼下那个破烂样儿,一下子向外国贷那么多钱,今后根本无力偿还,唯一的就是以海关、矿山等作抵押。这就更加不行了,这样岂不就是从我大清口中抠出肉来,朝西人嘴里塞吗?因为此时朝鲜的五大通商口岸的海关尽在袁世凯手中把持着。袁世凯利用“法佣滋事案”加以阻止,最终导致这笔贷款计划胎死腹中。
虽然在经济上债台高筑,子吃卯粮,过着叫花子拄“文明棍”讨要的日子,可在政治上,国王李熙闵氏政权却很能折腾。
1889年6月,朴定阳悄悄地回到汉城,为了躲避袁世凯的追查,过起了昼伏夜行的生活。
为了不使朴定阳在汉城暴露行迹,以免为袁世凯侦知,国王李熙于1889年8月一天,第一次召见朴定阳,时间安排在深夜四更。下面是君臣二人的对话照录:
上曰:自闻病报,每为幢幢;及到日本久调稍可,云甚可幸矣。而驻馆之际必多滞郁,安知非病由于是耶?驻扎时该国之人果优待耶?
定阳曰:万国交涉之例,不以大小强弱有间于接待之际,专以和平均优为礼,而美之人心俗尚极其淳质,故待我国人亦极伏优矣。
上曰:驻美之各国公使为三十余国云,而二等公使均称全权乎?
定阳曰:驻美各国公使为三十二国:面公使等级则文字不同,言语殊方:曰全权,曰驻扎,曰办理,曰办事,曰署理之称,皆汉译出者。而在昔驻扎为二等,办理为三等,办事为四等矣。近来全权之使号新出二等,故驻扎降为三等,而论其次级则居全权之下,办理之上矣。现今驻美之各公使无头等,只有二等至四等。而第以二等论之。泰西各使之称曰二等,虽未详其汉文之使号为何号也,清国公使则非全权而同列于二等之级,日本公使则为全权而亦同列于二等之级矣。
上曰:大统领(作者注:此指美总统)接见时礼仪如何?而与日本不同耶?日本则接见他国公使时,旁有佩刀之人云,果然否?
定阳曰:大统领接见时礼仪极其简约,别无左右侍立之人,只有外部长官及其次一员前导;而日本则虽不盛仪,略有左右侍之人,盖其礼仪有与民主国家稍殊云也。
在此之所以不惜篇幅地照录对话,实在因其是朝鲜政府和朝鲜君臣,一再在“朴定阳事件”上对“上国”实行撒谎和蒙骗的又一有力佐证。因为自朴定阳出使美国以至归国后的首次会面的交谈中,丝毫看不出君对臣违背“三端”的不满和愠色言词,同样也看不到臣之所以违背定章,是因“未奉明文”的抗辨。让人看到的只有君对臣充满父爱般的问候与臣对君孝子般恭顺的回答。尤以当君问及臣,据说各国驻美公使多达三十余国,是否二等公使均称全权呢?朴定阳的回答更是如数家珍,头头是道,可见其对国际外交惯例是何等娴熟门清。并由此可见,大清“上国”不惜屈尊宗主国的身份允许属邦以“全权”出使美国,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迁就与让步。伦理上说这是老子在和儿子平起平坐。即是如此,朴氏依然是至美不去中国使馆具报,归国竟也不向清驻美公使“修谒。”
是谁给了此人这么大胆子?倘果如国王李熙在1887年闵妃生日那天所告知袁世凯“已令饬朴使恪守体制,遵守定章”那样,朴定阳一个小小使臣竟敢抗旨不遵,还差点把“上国”这层“天”给戳个窟窿,那么朴定阳回国就是一个死,也就不会有这场父子般的温馨对话了。由此更加断定,朴氏在美国的一切行为,均是得到了朝鲜政府和国王李熙的允许和授意。
也就是在这次接见结束时,国王李熙还特别赏赐给了朴定阳红参,麝香等药品与青玉盒等物品,加以抚慰,朴定阳自是感动万分。
其实袁世凯很清楚了朴定阳的行为背景,就是要通过朝鲜政府的惩处,使朴定阳为自己的违章行为付出代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