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心有所感，那铁索的另一头，有牵绊着她的东西。手中的小手柔软温暖，一看便知是没吃过什么苦的。墨肆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掌心，向前走去。
成人手臂粗细的铁索向前延伸着，随后有一分为三。三条铁链一条单独伸向西方，另外两条伸向东方。
向东方走了几步，却是两具扭曲的白骨，依偎着蜷缩在地面上。
琅琊上前想要查探，却被他一把拉了回来。其实，铁索的用处不就只用那么几样么？要么承重，要么捆绑。只是，他从未想过，那原本已经死在一场大火之间的亲人，竟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
墨肆蓦地跪下，膝行两步，将那两句已经风化，只剩下脆弱的白骨揽在怀中。世间若有悔，便是如此了吧。八年的时间，他虽不是每年，隔年也会回一次折剑山庄。可是他却从来未想过，从未想过要来鹰鸣涧下的悬崖看上一眼。
他的父亲，他的母亲，她的长姐，就在这暗无天日的石洞之中沉眠了八年。
“爹，娘，我回来了。”他声音带着沉痛，却不着哽咽。蜿蜒流淌而下的液体落在风化的白骨上，转瞬便消失不见。
他跌跌撞撞的起身，将单独置在西边的那一具白骨横抱过来。陈年的尸骨已经脆弱不堪，始一挪动，那颗属于妙龄女子的头颅竟然滴溜溜的落下，滚出好远。
他将长姐的尸骨与父母二人的放在一起，这才转身去取那颗头骨。莹莹白骨纵使是了无生气，却也丝毫没有凶神恶煞的狠厉之意。
“阿姐生前是最爱干净的。”他捧起头颅，轻轻擦拭着上面的灰尘，将之安置回了那具无头的尸身上：“小的时候，我最爱玩儿。每次弄脏了衣服，都是阿姐偷偷地给我洗，不叫爹娘发现。她从小就疼我，就连姐夫买给她的梨膏糖，他都要带回来给我尝一尝……”
“师傅……”月衍有些担心，上前一步倾身轻声唤他。
墨肆摇了摇头，撩起衣摆跪在三具尸骨前，继续道：“爹爹是习武之人，理应取个志同道合的，同是习武之人的女子。可是当年一眼，他便认定了我娘亲。你说巧不巧，一个饱读诗书的女子竟和一个一生执剑的武人过了一生。”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很烦，可不知道怎的，一张嘴却像是开了闸一般的停不下来。他脱下外袍盖在三人身上，又拾起零落在地面上的，只剩下一边的翠玉耳环道：“君子当佩玉，记得当年阿姐告诉我，娘亲刚嫁给爹爹的时候，总是逼着他在腰间悬一块玉佩。可爹爹下山比剑，却每一次都会讲玉佩打碎。正因为打碎了太多的玉佩，娘亲总是生爹爹的气。”
他不再说下去。
月衍上前一步，伸手搭住他的肩膀道：“然后呢？”
“爹爹最怕娘亲生气了，每一次娘亲生气他都急的不行。”似是又回到多少年前，那个一身黑衣，擅使剑的中年男子面对正在佯装生气不理他的女子面前，含笑的模样。他唇角一勾：“后来有一次爹爹下山比剑，却并未完胜而归，上山时身上多了好几道口子，已经昏迷了。娘亲急的不行，又是熬药又是请郎中，整整三日，爹爹才转醒过来。”
“你猜，我爹爹醒来时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墨肆问她道。
月衍摇摇头。
墨肆继续道：“我爹爹见到娘亲，先是一笑，这才打开了几日不曾舒展的左手，将尚且染血的玉佩举起来给她道‘这一次，玉佩没碎。’”
月衍抿了抿唇：“你父母的感情真好。”
“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成婚多年，从未吵过架，一直以来相敬如宾。”说到此处，墨肆不愿再说。
那些属于他的，内心中美好的记忆，他更愿陈埋心底。
“爹，娘，阿姐。不孝子墨肆回来了，我想必无法将您三人的尸骨带上崖去。”他声音一顿，继续道：“爹，娘，阿姐，对不起。您们若是要怪，就怪我吧。”
“也怪我吧，公爹，婆婆，姐姐。我是”月衍跟着他跪下，郑重其事的说道：“我于墨肆早已结成了夫妻，从今以后，我会替你们照顾好他的。不会让他伤心难过，也不会再让他危险受伤。公爹，婆婆，请你们忍下儿媳吧。”
墨肆从未想到，她会跪下来祭拜自己的父母。
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就算在北疆，也从未见她拜过谁。可今日，她却心甘情愿的跪在了他最亲近的人的尸骨面前，对他们承诺，请他们承认。
手中握着的母亲当年遗留下的翠玉耳坠已经沾上了他掌心的温度，墨肆将耳坠递给她，道：“我娘亲很喜欢你。”
月衍抿着唇点点头，接过那耳坠，挂在了右耳侧。
她的左耳挂着的是她母亲的遗物，银月形的耳坠，右耳处挂的是翡翠耳坠，此时看来万分的滑稽，可是墨肆却丝毫的笑不出来。
那是他的姑娘，在用尽一切办法，想要得到他的父母的承认。
墨肆牵了她的手，对她道：“给我爹娘和姐姐扣几个头，从今以后，便是被我墨家承认的媳妇了。”
月衍点头，随着他端端正正，一丝不苟的跪拜：“公爹，婆婆。儿媳月衍在此处给你们扣头了。从今以后，月衍保证只喜欢师傅一个人，不在贪玩儿爱闹，专心相夫教子。然后……”她一顿：“给师傅生上一双像他和姐姐一样的孩子。”
她的语声还带着些并未退去的稚嫩，连做出的承诺声音都是这样的好笑。墨肆起身，将她拉了起来。手中烛火一倾，熊熊烈火便燃着了他的一身黑衣，以及里面包裹着的三具尸骨。
“师傅，你做什么？”月衍紧忙要过去扑火。
墨肆摇头将她拉回来：“父母逝而无棺椁，是为不小。我没办法将他们带上去，也没办法看他们于此处无碑无坟，便只能如此。”
月衍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墨肆，快过来，此处有字。”后方，琅琊指着一处石壁对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