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几天之前,萧影玄被莫晴山打下悬崖,伤了内腑,所幸他掉进湖泊里捡回了一条命。萧影玄自诩武功底子不错,因自幼练习,在江湖上已属少见。然而莫晴山的强大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即便是对上虚圆师父,恐怕也能打个平手。
萧影玄从湖底爬上来之后,便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调息复原,这样一来就花去了两日,等他找到山洞的时候,又因为错综复杂的布局,在洞内绕了不少弯路,误入重重机关。不像姝颜有藤蔓引导,所以等萧影玄找到这最后一间石室,居然还比被囚禁了三天的姝颜稍晚那么一会儿。
被六根铁链所束缚着的尉迟华见了他,桀桀地笑起来,“竟然能一个人找来这里,真是不容易,若是换做一般人,早就死在这地穴的机关里了。”
萧影玄抬头,见那个为植被侵蚀为枝叶缠绕的怪人,半边脸尚算清晰,他一眼望去只觉得极其面熟。他记忆力一向超群,冥思片刻,心中忽然一震,露出无法置信的表情。
记忆回转到多年前那辆辘辘前行的马车里。车厢内的二人面对面而坐。年轻公子倦然地问:“你为何要救我?”
年少的萧影玄反问他:“那你为何要假死?”
那公子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闭着眼睛,脸上没有半分喜悦,又淡淡地问道:“敢问小师傅法号?”
“小僧法号如影。”
“世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年轻公子轻轻念了句金刚经,嘴角微微泛起了一丝笑意,“小师傅的法号倒是不错。”
从记忆里再回到现实中,现实中的一切和他的记忆是如此的不相符。萧影玄定睛看去,昏暗的石室中六条巨大的铁链锈迹斑斑,被悬挂的男子有一个空洞的眼眶,本应该是眼珠的位置却涌出的繁密的树杈和枝叶。谁又能料到,当年相貌那么俊美的年轻公子会落到这般下场。
蓦然间,一室的藤蔓耸动起来,尉迟华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压着嗓子对他们低吼了一声:“快走!”
姝颜愣在原地,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萧影玄拉着往洞外奔去,身后是飞速席卷而来的藤蔓触手。那些藤蔓速度相当之快,有几次差点够到她的手臂,被她躲了过去。好在萧影玄的速度也极快,拉着姝颜一路狂奔,不过一时半刻,他们就看见了洞口的日光。
原来已经到了早晨了。
毒木蛊食肉,有自己的意识,每当太阳升起,它便脱出宿主的控制,本能地去寻觅猎物。这个时候,姝颜和萧影玄已经成了它的目标。
他们险险地避过一劫,刚出山洞,就见那毒木蛊的枝条从身后追着伸了出来,然后甫一触到阳光,就像是被灼烧了一般,立刻缩了回去,在洞口徘徊不定。
这一日的早晨,袁乾备像往常一样去给姝颜送早饭,走到囚禁她的屋子里,却发现人不见了。他急急忙忙地赶去禀报莫晴山,莫晴山听后脸上阴晴不定,微微沉吟片刻,便飞身掠下山崖,果见萧、姝二人,还有山洞口如同水蛇一般摇摆着的藤蔓枝叶。
莫晴山“哼”了一声,她对姝颜的感情极是复杂,因为早就知道姝颜是莫雨山的孩子,是自己的外甥女,一方面存着血肉亲情,因为姐姐的死亡而遗留的一点点愧意,不希望莫雨山的女儿走上和她母亲一样的老路,必得杀萧影玄而后快。一方面,她又厌恶着姝颜,这个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相貌的血亲,时时刻刻提醒她记忆起那些不堪的过往,事事不如姐姐的幼年经历,还有自己被扼杀在萌芽里的爱情。
是的,她恨莫雨山,是她抢走了属于她的爱情,所以她也恨尉迟华,更恨他们的女儿。她不想看到她获得任何幸福,同时也不想她死去,只希望她在自己的看顾下好好地活着。
然而今日所见,萧影玄竟然没死,他胸口正正受了自己费尽全力击出的一掌,居然还活着。她料想着这二人都已经知道尉迟华和毒木蛊的事情了,心中微凛,便要再度出手。
此时此刻,一直在山洞口摇摆不定的藤蔓触手似有所感,竟不顾对日光的惧怕,直直地朝莫晴山的方向窜出。莫晴山侧身避过,藤蔓一击不得,一个回旋复又袭来,满耳俱是破空之声,更多的藤蔓则在山洞的黑暗中蠢蠢欲动。
“敢来反抗我!”莫晴山恼怒地咬牙道,“连毒木蛊都可以操控了,已经强大到这个份上了么?”她纵身一跃,身形瞬间便隐没在山洞石室中去了。
袁乾备在一旁看得着急,也进了山洞,姝颜便跟着也要往里走,却被萧影玄一把拉住:“姝颜,这里面只有你不会武功,里面凶险万分,还是…”
她看了他一眼,固执地说:“可这是我家里的事情。”
眼见着是拦不住了,萧影玄叹了一口气,只好道:“你站到我身后来。”
他们循着来时的路,找到了那关押着尉迟华的最后一间石室,里面已经斗得天翻地覆。满室的植被如壁虎般附在石壁上,一眼望去就像是盛夏季节的雨林。莫晴山的红色衣裙分外醒目,她右手祭着一把半透明的长剑,剑身犹如琉璃所制,莹润剔透,光华耀眼。
“锁心长剑。”见识广博如萧影玄,也不由得低低地吸了一口气,“上古流传的锁心剑,怎么会在她手里?”
抬头再看尉迟华,他那只仅剩的眼睛已转为一种混沌的暗红色,满目凶光毕露,指挥着藤蔓发起一轮又一轮的攻击。莫晴山或削或砍,那些挥舞不止的藤萝如同人的肢体一般从空中掉落下来,里面竟然渗出了红色的血液。
浓稠的血腥气弥漫开来,熏得姝颜几欲作呕。
莫晴山本不想伤尉迟华,所以她招招式式都只在防御,无奈藤萝数量之多,使她渐渐落了下风。蓦然间,一丛藤蔓从后方出其不意地卷住了她的腰肢,将她带上半空中,狠狠地往墙壁上甩去,莫晴山一时不察,暗道不好,眼底瞬间泛起了杀意。
她低声开口,语调里有种乞求的意味:“即便是做戏也好,难道不能这样一直下去么?”
铁链上的男子疯狂地笑起来:“十多年了,我就这样被锁在这里,你蓄养着一只怪物,还说要一直下去?别自欺欺人了!”
莫晴山摇了摇头:“我不想杀你,不要逼我…”
“可是我没有一天不想杀你!”
莫晴山无奈地笑了,像是自嘲般地说,“我以为只要把你变成一棵树,你就会属于我了,可我还是得不到你的心。”
“既然如此…”她神色一变,“与其留着一个只剩下躯壳的你,不如送你去和姐姐相会!”
锁心长剑光芒大盛,应和着主人的心神,发出低低的嗡鸣声。莫晴山一跃而起,一剑砍断了缠绕住她的绿藤,直直地朝着尉迟华心脏的部位刺去。
尉迟华被锁在铁链上,挣脱不开,只能迎着她的长剑,任由对方一剑刺入心脏的最深处,已经和藤蔓根须相缠的躯体上,缓缓地渗出红色的血,一滴一滴落在灰色的石板地面上。
莫晴山一击得手,脸上却浮现出惊愕的表情。不知何时,数条粗大的藤蔓已牢牢地缠住了她的身体,尉迟华临死前做了最后的挣扎,要和她同归于尽。有无数尖锐的枝丫像爆裂似的从缠住莫晴山的藤蔓中生长出来,瞬间贯穿了她的身体,将她扎得如同一只刺猬糠筛。
莫晴山睁得大大的美丽的眼睛便定格在了最后的一个霎那。
袁乾备扑了过去抱住了他的师傅,失声痛哭。这么强壮结实的一个汉子,竟哭得满面泪痕。
与此同时,姝颜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穷途末路的尉迟华,脸上也不自知地滑下两行泪来。那是她的生父,可她甚至来不及怨他恨他,还来不及喊他一声爹爹。
只有萧影玄沉默地站在一侧,不知做何感想。
尉迟华咳嗽起来,眼睛里那种浑浊的暗红色已然消失不见,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他勉强对姝颜挤出一个微笑,断断续续地说:“女儿,爹爹对…对不起…”
锁心剑还插在他心室的位置,毕竟伤得太深,他一句话没有说完,头颅就无力地垂了下去,再无声息。
失去了宿主的毒木蛊枝叶也渐渐枯萎凋零,昏暗的石室里,剩得一地狼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