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药丸,研礼法师还交给了萧影玄一套小沙弥的衣物,并告诉他,如果有幸逃离玉门关,便自行剃度,再到长安城安国寺,去找一个叫做虚圆的住持。
研礼离开之后,萧影玄也已想出了万全的办法。
他开始节衣缩食,把上头每日分配给他的食物都省下来放进包裹里,又在离关城极远的沙漠荒滩上挖了个坑,将要用的粮食、衣服和装满水的壶子都埋了进去。已到初冬时节,玉门关的天气已经格外寒冷,沙子和土都被冻得硬邦邦的十分难掘动。严寒的好处是食物可以储存的时间变长了,将装了粮食的包裹埋在在沙子里,便如同创造出了一个天然的储存地窖,既不容易坏又隐蔽安全。
一同戍边的役兵们都觉得奇怪,萧影玄那孩子来了玉门关这么久,身体一直没有出过什么大毛病,这些日子他却时常隔三差五地嚷着头疼脑热。起初并没有人在意萧影玄的抱怨,后来不知是听谁说,这萧影玄以前曾罹患过霍乱,病一直留在体内没有好清。役兵里有不少人都见过霍乱爆发,全村乃至全城死伤无数的场面,听了这些,心里便存了几分忌惮。
过了些日子,萧影玄居然一病不起。伍长差遣了人来看望他,那人见萧影玄面上生疮,手足溃烂,不成人样,吓得连帐门都不敢入,忙回去汇报说萧影玄此病凶险万分,保不齐传染给其他人,弄得大家都没有活路。
谣言这样一传,就连大夫都不敢上门看诊。加之某天队伍里的另外一个役兵又很巧合地患上了伤风感冒,成日里头晕眼花,咳嗽流涕不止。吓得大家都纷纷叫嚷着要搬营回乡,暂避风头。役兵们一闹,伍长也没有办法,就去询问什长,什长也不敢擅作主张,便去报告百夫长。
百夫长派人去把萧影玄从帐子里抗出来,暂时隔离。可是去扛萧影玄的人到他帐内的时候,发现他像是已经死去多时,早没了呼吸,也全无脉搏跳动之象。戍边的同伴们知道了都唏嘘不已,毕竟这个孩子从来的那一天起一直没犯过大错,沉稳乖觉,待人有礼,年纪轻轻的就没了,确实可惜。
役兵们多少还会唏嘘一番,而高层的人只是轻巧地将萧影玄的名字从役兵和刑犯的簿子上划掉了。有好心的同伴挖了个土穴,用草席一卷就把他的身体埋进去,从此以后,戍守玉门关的小卒中再也没有萧影玄这么一号人。
几天以后,他从沉睡中醒来,全身疼痛得仿佛被放进滚沸的油锅里煎炸过一轮。脑颅内是沉沉的钝痛,嗓子里是涩涩的撕疼,四肢都脱力到似乎不再是属于他身体的一部分。
研礼法师给的丸药,药力果然强势。令他成功封闭五感,假死了这么多天,竟没有一人发现其中的端倪。其实他呼吸尚存,脉搏也没有停滞跳动,只是麻醉的药丸让一切生命迹象都变得微弱无察。
幸好同伴挖坑挖得不是很深,埋土也埋得不实,更幸的是他们没有一把火把他的身体烧了,否则萧影玄此刻便是真的不在人间了。
他之前为求逼真而把自己的手脚都戳烂,到现在伤口还裸露着,一手淋漓的鲜血混着泥土,像诈尸的怪物一般,从墓穴里爬出来。
月色很明朗,清冷的空气呛在干涸的喉咙中,呼吸间带来一丝一缕的刺疼。他趁着月色明亮,找到了自己做过记号的埋行李的沙堆,手脚并用飞快地将东西都挖出来,擦干净身上的污渍血痕,换上了小沙弥穿的僧衣,然后将头发尽数剃去。
初冬的北国关城,很难得的下过了一场雨,沙丘旁有个低浅的小水洼。他凑上去一照,微微结着碎冰的水面上映出一个眉目清秀、面黄肌瘦,显得有些羸弱的小和尚的身影。他蓦然记起,今天是他生日,过了今日,自己就十二岁了。
十二岁,还只是人生的开端而已,为何他已疲惫不堪。思及往昔家破人亡,想到平生志高愿宏,凄凉与豪情并生,漫长得有种在人世间行走了一万年之久的错觉。
男儿有泪不轻弹,所以他只能仰头放声长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