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里粒米未进,姝颜早已饿得头昏眼花,见了地上的蚂蚁都恨不得捻来吃。惊蝉撑不住,发昏倒在床上,明心守在一旁,自己也是气若游丝。房门大开,似乎能闻到腐臭的味道,南阳城饿殍满地。
这天不巧下着大雨,有瓢泼之势,水花高溅。无人掌灯,屋外阴阴的,房内一片昏暗。姝颜趴在床头半昏半睡,忽见一人从容涉水,踏入门来。她欣喜道:“萧大哥...你回来了。”那人也不答话,往她嘴里喂了些不知名的食物,姝颜没尝出是什么,只觉得无比香甜,嚼了又嚼,感到这是她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眼一闭,终于也撑不住昏了过去。
姝颜做了个梦,梦里曲无岑着一身黑底红边的爵弁玄端服,内衬白绢单衣,袖展三尺,言笑晏晏。而自己身着纯衣纁袡服站在他身边,与他齐眉并肩、十指相扣。
她心知自己在做梦,因为爵弁玄端和纯衣纁袡是新婚夫妇才会穿的服饰,而自己绝无可能光明正大地嫁给曲无岑。但这个梦如此漫长,如此温馨,美好得让她不愿意醒来。
梦里曲无岑对她开口道:“姝颜,你多保重。”那声音极为熟悉,却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异样,姝颜反应了很久,才察觉出那声音并非曲无岑的声音。那是...那是谁的声音?
罢了,你多保重。
姝颜觉得头疼得厉害,似乎有无数个声音在耳边回响,叫嚣着:是谁!是谁?
俄而,再看曲无岑,他的脸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姝颜一动,瞬间醒来了。耳边还是有杂乱的声音,仔细去听,却是外面有人压低了音量在说话,待要认真分辨,又听不清楚外面人说的是什么。
自己躺一个逼仄却还算干净的小房间里,身下垫着稻草,身上盖着一条半新不旧的棉毯。旁边有一扇嵌着木栅栏的小小的窗户,窗外,雨似乎已停了。她身边置着驱寒用的炭盆,炭盆里火苗微微跳跃着,噼啪作响。
这时,外边人说话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像是两个男子,一个说:“吕邑,你疯了不成,只不过见了一面,这当口,你收留她?!现下城中绝粮,你带进来的干粮也快不够我们吃了,你还收留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
另一个声音略低沉:“青诚,你小声些,别吵着她。”
之前的那个声音冷笑道:“你当真是疯了。”
姝颜掀开棉毯,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微微探出头去,却看见了之前在太守府见过面的那个宋先生。另外一人背对着她,姝颜看不到那人的面庞,只听那人道:“我自有我的道理。”
宋青诚摇头:“你最好自己心里有数。我只盼外面兄弟们能赶快破城,再迟几日,就是我们也要被饿死在这南阳城里。冯文熵把南阳城守得这样严密,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事到如今,说是我们的人在磨损南阳城的元气,我看倒是冯文熵在消磨我们的士气。行军用兵,本就最忌强攻固城,这南阳久攻不下,如此围城,乃是下下之策。冯文熵摆明了是在等朝廷的援军,不日后,我怕我们的精心筹划便要功亏一篑了。”
姝颜站在门后,已听出二人的身份,原来那一直在太守府教冯影读书下棋的宋先生,竟是蓝巾军的人,无怪乎蓝巾军对城中情况知晓得那般清楚,原来皆是因为有此内应!姝颜屏息凝神,待要再细听,那声音却忽地靠近了过来:“姑娘起来了?”
姝颜猛然抬头,那男子已近在咫尺,映入眼帘的便是他狭长如桃花状的双眼,泛着大雾般的眸子,苍白瘦削得仿佛得了什么病似的。见了这人,姝颜不由脱口惊呼:“是你?”
名唤吕邑的青年笑起来:“姑娘不必惊讶,那夜搜城我无处可去,在姑娘房里待了一晚,姑娘没有声张。滴水之恩,邑自当涌泉相报。”
姝颜冷声道:“现城中百姓或饿或死,我的两个姐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你们造下这孽,凭什么由全城百姓来偿!我不稀罕什么涌泉相报,我只是后悔,那夜之后没有把你的行踪告知太守!”又指着宋青诚说:“太守府人人敬你重你,当你是冯小姐的先生,却居然是蓝巾军里的贼子!这事若让冯小姐她们知道了,真不知作何感想。”
那宋青诚眼中寒光一闪,只是悠悠道:“她们作何感想,宋某并不在意,宋某在意的是,姑娘在这里说话行事最好懂分寸、知进退,否则宋某不留心做出什么事情来,只怕吕邑要伤心了。”
姝颜素来最会察言观色,见这宋青诚分明是杀念已动,便不再言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