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颜站起身来,道了一声:“承小姐相让。”
人群中有人抚掌笑道:“姑娘好棋力,前半盘似心不在焉,后半盘却下得极妙,让我等大开眼界了。”姝颜抬眼一看,说话的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轻人。
众女眷见了,忙请他坐,又命丫头上茶水,可见这人甚是得南阳府一众人等的尊敬。
冯影讶道:“宋先生,你怎么来了?”年轻人含笑说:“闲了便过来走走,一则是想看看小姐和两位少爷的功课做得如何,不曾想竟撞见了贵客,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则个。”说罢朝姝颜拱了拱手。
姝颜之前就听府中下人频频提起过这个宋先生,本以为会是个胡子花白、不苟言笑的花甲老儿,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个和萧影玄年纪般若的公子。只见那宋先生转过身对冯夫人道:“这二则么,青诚方才路过北街,见有人在摆摊卖玉,价格奇高,那玉碧绿通透,似乎是个宝贝,只可惜青诚对玉器研究甚少,见识浅薄,依稀记起夫人有收藏玉器之好,便特来相告。”
姝颜听见“玉”这个字,立刻就想起了自己昨日才被人偷了的玉,忙问:“宋先生,那玉上是否刻有‘听尘’二字?”
宋青诚奇道:“姑娘怎知?”
姝颜急道:“昨日我初来南阳,只怪自己贪玩,一没留神随身携带的玉就被人偷了去,我去追那偷玉的人,却没能追得上。”
一众人等听罢,都面露愤色。冯夫人气道:“果如此,那盗玉贼也未免太嚣张,竟还敢将赃物当街出售。快派人去拿了他来!”府里的小厮得令,正要动身,冯夫人又吩咐说:“等等,先别急着抓人,先带了那人来,只说是太守府的小姐要买他的玉,待看清楚是不是姝颜姑娘的玉,再做定夺。”
小厮道了声“是”就动身前去了,不过多时,带了一个衣着破旧的中年人回来。冯夫人命那人拿出玉来看。那人唯唯诺诺地从怀里捧出一块青绿色的玉,云纹形状,镌刻“听尘”二字,上面还镶着蓝色的穗子。赫然就是曲无岑送给姝颜的那块玉坠。
冯夫人问:“姝颜姑娘,你看这是不是你那块玉?”
姝颜看着那块失而复得的玉坠,眼泪都要掉下来,忙回道:“这正是昨日姝颜被盗了的玉!”
中年人听了这话,面露惊骇之色,抢白道:“姑娘此话可不能乱说,这玉明明是小民家祖传下来的传家之宝,世世代代为小民家人所有,若不是家道中落,小民是万不肯把这宝贝拿出来卖钱的,如今家中无米下锅,上有老下有小,都等着小民卖了玉拿钱家去呢!”
姝颜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竟接不上话,哑然站在那里,一张雪白的脸涨得通红。
那中年人又说:“玉没长口,不会认主,但这位姑娘,你也不能这样血口喷人啊!素日听闻太守冯大人最是深明大义,铁面无私,小民人微位贱,只能求太守大人主持公道!”
姝颜怒急反笑,心想自己怎么说也是在群玉山烟花地摸爬打滚过的,什么人没见过,怎么能因这刁民这种下三滥的伎俩便乱了阵脚。这人越是说的多,露出的破绽便越多,无非想来个打死不认。
姝颜此刻已经渐渐冷静下来,沉了沉气,缓缓道:“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这玉是你祖辈传下来的宝贝,那么容姝颜冒昧一问,此玉产自何处?为你家先祖何年所得?玉上镌刻‘听尘’二字从何而来?打磨成云纹形状有何深意?那尾端串着的蓝色穗子又是用何质地的丝线所编制?”
中年人万没料到,眼前这看似端丽柔弱的年少女子,竟如此能言善辩,一串连珠炮似的质问让他汗流浃背,张口结舌。
“这…这玉传世的年代已久,小..小民家先祖都已故去,小民如何能知晓?姑娘问这个不是摆明了要为难小民么。”想了半天,他终于讪讪地挤出这么一句回答。
姝颜冷笑一声:“这些问题,你回答不上来也属正常,此玉原非你所有,你如何知道?!既你回答不上来我便帮你回答。听好了,此玉产自西域莎车国,名昆仑玉,乃是先皇在世时为其次子--也就是当今的宁王爷—特寻匠人所打磨的一枚玉坠,这上面‘听尘’二字正是王爷的小字,云纹形状寓意祥和,乃天下大和之意。此玉原本是王爷赠与王妃魏夫人的信物,后夫人遇险,姝颜阴差阳错曾救过夫人性命,魏夫人为感姝颜救命之恩,便将此玉转赠给了姝颜。那蓝色穗子,便是姝颜亲手以鸢尾花汁染就的银线所编制而成的!”
先是听到“先皇”二字,在场所有的人都被震了一震,后又听到“宁王爷”、“魏夫人”,全是皇亲国戚级别的大人物,冯夫人都默默地抹了一把汗,更别提那半辈子都没出过南阳郡的中年人。哪里还敢再辩,私贩皇家宝物可是诛全族的大罪,吓得他险些尿了裤子,两腿一软,“砰”地一声跪了下来。
姝颜有意吓唬那人,又补充了一句:“前些日子还收到魏夫人的信件呢,问我这玉保管得如何,像是又舍不得了似的,若她欲将这玉要回去,叫我可怎么交代呢?莫非要回禀了宁王,说玉被人偷了,真闹到满城风雨,谁能得好果子吃?”
冯夫人听完这话已是沉不住气,颤声道:“这种事发生在南阳郡,真丢了郡府的脸面!也是咱们府里的人失职,没能约束好一方百姓,眼皮底下竟出了这种贼子!别说私贩先皇赐下的玉坠,要满门抄斩,即便单是偷了姝颜姑娘的东西,传到铁骑侯萧大人耳中,你这刁贼也逃不过一个死字啊!”说罢又顿足连声道:“来人啊,还不快拖下去审他!”
话音方落,好几个人高马大的小厮就上来一齐押住了那人。那中年人早已是痛哭流泪,本以为自己得了宝贝,可以好好赚一笔,没想到闹得性命不保,真是福兮祸所伏,眼见着就要被小厮们拖出去,语无伦次、嘶声竭力地喊道:“夫人小姐饶命!小人没有偷玉,这玉也是别人转卖给小人的啊,小人冤枉!小人真的冤枉!小人有罪,小人不该轻信那狗崽子,拿家里的两只鸡换了他的玉出来卖!小人贱命一条,但家里上有白发苍苍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娃儿,没有小人,她们可怎么活哇!还有,还有小人的妹妹,年方十五,就要被抵给青楼还债去!”
姝颜想起被偷玉的那个黄昏,自己为追盗玉人被醉汉轻薄羞辱,本不为所动。但念那醉汉已死,本是一条年轻的生命,也实在可惜可叹。又听到这最后一句“要被抵给青楼还债”,回忆起自己在群玉山多年,饱尝冷暖,终究是于心不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