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影玄低头看了看胸前的折扇,忽然淡漠地笑了,把手中的酒壶翻转过来。只见那大青铜壶子中的酒已经一滴不剩。他悠然抬眉,目光随着老树枝头最后的一片叶一同悠悠落下,才举目正视曲无岑道:“王爷,到了讲条件的时候了。”
“你是什么时候...?”本以为胜负已定,却出现了反转局势。这下不光姝颜,就连曲无岑也大为震惊。
对方却避而不谈,只说:“如果没猜错的话,王爷用的落叶式是出自于《落叶典章》中的武功路子。孤有一话相劝,落叶式属纯阳功夫,王爷若是单练此功,有伤身之虞。”
曲无岑冷笑道:“你的回雪剑法,至阴至冷,恐怕伤身更甚吧。”
那萧影玄本是一番好意提醒,听曲无岑的反唇相讥,似并不在意,目光停留在姝颜身上片刻,便负手笑道:“王爷倒不必担心我,方才打赌,有这位姑娘从旁作证,可抵赖不得。”
姝颜对江湖上的武功剑谱毫无研究,是以对他二人的谈话一知半解,并未用心去听。见提到自己,才回过神来,对萧影玄微一颔首。只听曲无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岂有反悔之理,萧兄既赢了,本王自然愿赌服输。萧兄纵然要本王一个庄园, 本王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萧影玄微微一笑:“王爷把我想得也忒贪心了,若问王爷要一个庄园,岂不生生让宁王府破费。不过,听闻贵府上下美姬如云,一众仆妇,多有良人,孤有意求之,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曲无岑道:“想不到萧兄乃性情中人,君子成人之美,本王岂有不应允之理。只不知萧兄看上了哪一个?”
姝颜心下暗忖,早闻这萧影玄一人之下,手握重权,却不想他原是个*的浪荡公子,来同僚府上做客,开口便是要女人,简直无礼之至。待要屏息去听他到底看上了府中哪一位侍女婢姬,又听得萧影玄大笑三声:“罢了罢了,王爷是谦谦君子,孤不过说笑尔,王爷切勿当真。至于条件,以你我交情,还谈什么条件?”
这厢曲无岑听罢他说,便一齐仰面大笑起来。时天色渐已黄昏,庭中大树的秃枝颤了一颤,从阴影里飞出一两只被他二人笑声所惊起的栖鸦。姝颜起身告退,携明心惊蝉一并回听风榭去了。
这夜,月色出奇的明亮。月华满地,夜风如水,姝颜遣退了一众人等,独自披了一件长衣,搬了竹椅坐在听风榭外的清凉亭内赏月。足下只着薄薄一层罗袜,尽被草叶上的露水沾湿,凉凉地黏在皮肤上。
姝颜的心情却是极好的,伸手接住如水的月色,低头看满手皎洁,以至于不由呢喃出声:“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话方休,却有一人从夜色中转出来,抚掌,接口道:“此生此夜不长好,明年明月何处看。”
姝颜一惊回头,见有一人身着墨灰色的曲裾禅衣站在阴影里,鸭卵青色缎带束发,犹如泼墨古画上,用最淡的笔刷扫过,而留下了的最轻的一笔痕迹。
那人将手笼在衣袖里,悠悠地走出来,道:“苏子瞻的词里少见惆怅,今夜本是寻常月色,然而这样闲适的日子确是不可多得。”
定睛一看,又是萧影玄,一日之中,已经见了他三次。姝颜默默在心里叹了声阴魂不散,少不得敛襟一礼。
“夜里积食,不知不觉散步到这里,打扰姑娘赏月了。”萧影玄微微笑,月光照在他眼眸,仿佛睫毛上落了一层沙。姝颜心里莫名地温柔了一隅,随手拈起红桃小茶几上的一块冰皮酥递过去:“自己做的,你尝尝。”
萧影玄也不推辞,接过来吃了,赞道:“姑娘好手艺。”
姝颜搬过一张竹椅让萧影玄坐,二人并肩坐看月色,天上流云涌动,月华摇摇如烛光,时而明亮异常,时而昏暗迷蒙。看着看着,肩上渐有冰凉的触感,竟然下雨了。
“是月亮雨!”姝颜正惊奇,转头看,身旁的男子却已支颐而眠,鬓发上的玉流苏垂下来,静静悬在耳边。雨点打在他眉间,眼皮微动。
姝颜起身去屋里,见明心、素槿、岚湘几个在房间里玩牙牌,因问她们伞和斗篷被收在哪里,素槿忙起身说:“都收在里间的大橱子里,还有上次王爷送的那把紫竹伞也一并放在一起。”姝颜把素槿按回座里,笑道:“难得清闲,你们就好好儿玩你们的牌,我自己去取。”
里间,唯有惊蝉一人在灯下做刺绣,瞧着姝颜来,忙把刺绣收了,问她有什么吩咐。姝颜打趣道:“这么一会子就绣起嫁妆来了,敢情是王爷要把你配人了?”惊蝉的脸刷地烧成一张柿子饼,只骂道:“姑娘喝醉了就知道混说,我还要伺候姑娘呢,什么配不配人的。”姝颜笑:“好好好,你自绣你的,我来取东西就走。”
姝颜拿了伞和斗篷往回走,听风榭外的雨已经下大了,月亮隐在云里模模糊糊,而清凉亭里却已空无一人。只有那张竹椅上尚有温热,证明那人才离开不久。凉夜的风来来回回,姝颜挽着斗篷站在亭子里,发了一会儿呆。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姝颜发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那雨便兀自停了,月亮从云端飘出来,重新明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