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那浑的预感马上就应验了。
得到冯轩明的队伍即将抵达的消息后，他带着族中长老及部分已到通什峒的峒主出翡翠山城十里相迎，这规格即使是冯轩朗也未曾享受过。
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前方的大队人马，冯轩明靠枕而寐：“令和，告诉他们，就说我累了，要休息一下，迟点再见他们。”
“大人，您这是……”紧随其后的符季卜听到这话，立即坐直了身子，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此前他确实告了符那浑不少“黑状”，冯轩明也表示过要为他主持公道。可他实在没想到，冯轩明居然一来就要给符那浑一个下马威。
这可是通什峒的地盘，符那浑领袖诸峒十几年，在黎峒向来是说一不二，怎么可能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若是惹恼了他，那后果……
冯轩明淡淡地道：“你一会儿也不用动，跟我一起进城。”言毕竟闭目上了眼睛，再不言语，好像真的睡过去了一般。
听到迎上来的冯令和传达之后，符那浑也呆住了。
此前他已经有冯轩明不易应付的心理准备，可任他如何作想，也绝想不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冯轩明竟连个台阶都不给他下。
饶是他素有城府，也差点当场发作。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掀翻冯轩明的坐轿，倒是可以泄一时之愤，但随之而来的后果绝对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知道冯轩明在演戏，符那浑也只好陪着演，放低音量指示诸人噤声，以免惊扰到了冯轩明的好梦。
冯令和只是个传话人，可符那浑仍然笑脸相对，丝毫不敢摆自己族长的架子：“公子不知怎么称呼？以前也没见过你，日后还会有诸事相扰，一点意思，就当是见面之礼，还望不要嫌弃。”
一听到这话，候在一旁的刘世安立即知机地送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冯令和眼角都不捎他，却极是自然地收了下来：“明叔吃不惯外面的东西，这是他家里的管事，还请族长拔出一厨房，交给管事打理。”
“这个没问题。”符那浑满口应承，又小心地试探道：“早闻明公手下的有几个精通厨艺之人，不知今晚我有没有这口福？”
冯轩明这下马威让他心底没谱，也不知道这个迟点到底有多迟，只好主动询问了。
收了人家的钱，冯令和却没点好脸色，仍是冷冰冰地道：“看明叔心情吧。半路遇刺，想必族长也有所耳闻。”
谈话间，冯轩明的竹轿已越过众人而去，冯令和也不管符那浑的话有没有说完，径直跟了上去。
一越过符那浑，冯轩明的眼睛却突然睁开了，就这么侧着头，从护族长老和诸峒主脸上一个挨一个扫过。
场面静得可怕。
所有与接触到冯轩明眼光的人，无不低下了头，表情也随之变得复杂起来。
“威风，这才是威风。”唐承佑看着呆在那里走也不是，停也不是的符那浑，拉着鱼叉悄悄地道：“瞧见没有，这就叫官威，你也学着点。”
“我学来干什么？”鱼叉完全没反应过来。
此前他只觉冯轩明排场很大，可对自己还算是平易近人，没想到对人不客气起来，竟然会有这么一套。他也算是见过不少朝廷官员了，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况。
唐承佑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叹道：“总有一天，我们闯出点名堂来，想抖抖威风的时候，也不至于惹人笑话。”
“这一套，你慢慢学吧。”鱼叉却没什么兴趣，仔细打量着路旁的人群，却失望地发现并没有他想要找的人。
唐承佑却并不罢休，凑上来神神秘秘地道：“这次真的是有趣了，这老小子原来打的是这种算盘。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守在家里哪会碰上这么好玩儿的事。”
“什么算盘？”鱼叉对勾心斗角的事情没什么兴趣，自然也没往深处去想。
似乎为了报复鱼叉此前的不配合，唐承佑别开了头，却卖起了关子：“呀，今天的天气还真是不错。”
鱼叉无奈地摇了摇头，竟不再发问。他深知唐承佑的性格，绝对憋不了多久，自己就会主动全盘托出。越是让他得意的事情，便越是如此。
路旁不远处的山林中，目睹整个过程的范柳泛起了一丝笑意。
范柳身材瘦小，颇有儒雅之气，此时已年过五旬，双鬓银丝缕缕。黎思齐随黎利一道返回安南，他却被留了下来，完全这数年未竞之事。
在他身侧，站着一名身负双刀的年青男子。此子是范氏族中青年一代的佼佼者，名为范成武，虽年纪不大，可一身武艺却极是了得。一得知自己会被留下来，范柳便以飞鸽传书将其急调而来。
为弥补此次错失，黎思齐的精力必然得全部放在未来征伐占城的准备中，根本没给范柳留下多少可用的人手。让范成武前来相助，也是范柳无可奈何之事。
见符那浑被冯轩明冷落，范成武颇有些幸灾乐祸：“哼，一听冯家的人要来，居然让我们搬出翡翠山城，没想到热脸贴上了冷屁股，实在可笑。”
能被范柳寄予厚望，范成武自有其过人之处。在他内心里，实在是瞧不上这弱小之族，自是对符那浑明显的厚此薄彼之举大为不满。
范柳却是心情大好，悠然道：“冯家历来都是诸俚名义上首领，换到几百年前，诸俚甚至是朝廷封赏给冼夫人的家奴。此后的影响力虽然不断减弱，可任何一个得罪冯家的黎族族长，都没有做得长的。”
“那岂不是糟了？”范成武脸色一沉，再也高兴不起来：“那个老狐狸怕成这样，我们事恐怕要搞砸了。”
范成武才不关心黎族与冯家的关系，可他们的任务是要挑动黎族起事，一天完不成任务，他们便没有借口返回安南。
他此前一心还想在征哀牢之战中大出风头，若是拖延日久，不要说哀牢之战，恐怕连征讨占城也要错过。
“恰恰相反。”范柳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冯家才是我们的东风，东风既到，大事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