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第一次开始怀疑罗兰是在那次车祸后两个月。
除去第一个月住院的时间,后一个月的生活对伊森来说像梦一样,回到家能看到罗兰一瘸一拐地在厨房准备晚餐。虽然都是很简单的食物,但是味道不错,更何况是自己心上人的手笔,算是黑暗料理也可以吃得津津有味。晚上两个人会一起看电影,罗兰会躺在他的大腿上,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对方纤长的睫毛偶尔扑朔。他喜欢轻轻捋着罗兰比一般男性略长的棕发,喜欢摸罗兰触感粗糙的下颚,喜欢听对方睡着后平稳的鼾声,喜欢他身上的一切小瑕疵。
伊森觉得这样的生活过一辈子都不会腻。
然后某一天,因为忘记带一份文件伊森半截折返。他没有给罗兰传简讯,而是直接开门回家。
他开门以后没有见到出门时还在楼下喝咖啡看新闻的罗兰,于是喊了一声,“罗兰?”
罗兰的声音是从他的书房里传来的,“我在这儿。”
伊森微微皱眉。自己的书房门一向是关起来的,而且还设了一道密码锁。他离开家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罗兰是怎么进去的?
他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罗兰正好出来,看见他展眉一笑,“忘记东西了?”
伊森问,“你怎么在这儿?”
罗兰耸耸肩,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看到你没锁书房的门,想进去看看你在里头藏了什么那么神秘,成天锁着。结果被你抓了个正着。”
伊森挑起眉梢,“我没锁吗?”
“没有啊,开了一条缝隙。”
伊森看他表情自然,不像是在说谎。
伊森点点头,进屋去拿文件,顺便把自己桌上的摆设全都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他总是将东西放在固定的位置,在一些不经意的地方特意放上一根头发或是一片纸屑。这样只要有人动了自己的东西他都能知道。
可是一切都在原位,加上他并未在家里存放任何重要机密文件,唯一将零号带回家的那次也已经及时将文件删掉了。他想自己大概是多心了吧。
那之后他换了门上的密码,也换了电脑中的所有加密密码。他更加小心,每天出门前和睡觉前都会确保自己锁好了书房的门。
如此相安无事过了两个月,罗兰也已经回到能源局重新开始工作,伊森才渐渐放松下来。
可是没过多久,安插在蛇夫座联盟的人联络了地球联盟的情报部门,说是在蛇夫座很可能安插了一个人到地球联盟来调查火星上的计划。目前还不确定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在哪个部门。得到消息之后情报局立刻开始了对相关政府部门工作人员的调查,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些能够接触到零号具体资料的人,包括伊森在内。
当伊森听到风声的瞬间整个人便感觉到一股冷意从心肺之间渗漏出来,他马上想起了那次罗兰从自己房间里出来的情形。
然而他不愿意相信这个猜测,怀疑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下班以后罗兰依旧在他的飞行器旁边等着他,说着实验室一个奇葩研究员的趣事。伊森一直在罗兰注意不到的时候悄悄观察着他,看着他自如地煮咖啡、在水槽边洗碗、听着他在浴室一边洗澡一边哼歌。他看不出来任何东西,能看到的只是一个自己的男人。
然而当情报局的两名调查员秘密把他传唤到一间单独的屋子里,与他核对他登陆零号内的次数,他终于不能再骗自己了。他不知道罗兰是什么时候用什么办法破解了他的身份信息加密,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登陆内的。ip地址显然是被修改过的,并不能提供任何信息。他想起来自己的书房,想象着自己睡着后,那个男人悄悄起身,用玻璃片在他的指尖提取指纹,然后进入书房后,打开他的电脑……
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当他以为自己正和人相拥而眠的时候,枕边人却一直都在算计。这个想法令他如堕冰窟。他看着那一串自己根本不可能登陆内的时间段,努力控制着面上的表情,微微笑着点头,“对,我确实在这些时间登陆过。”
在回家的路上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帮一个间谍,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马上叫人把他抓起来。然而他明白的是,刚才他说的那句谎话,足以让他身败名裂。
或许还是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或许是想要听那个人解释,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没有恶意。
罗兰没有在家,伊森连忙跑去能源局给第三帝国的研究员们准备的寓所,也没有对方的踪影。他的同事们说他根本没有回来过。伊森的心在往下沉,窒息的感觉令他头晕目眩。可是他此刻不能停下,他一定要找到罗兰。
即便他知道,很可能罗兰已经听到了风声,从地球联盟撤离了。
遍寻不到,他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开门后却蓦然发现漆黑一片的屋子里,罗兰正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看向他。
伊森快走几步上前,刚想让智能管家打开照明系统,却听罗兰说,“不要开灯。”
公寓外的高楼霓虹从窗口斜斜倾泻,照亮了那个alpha的侧脸。他的眉目依旧俊朗,却不见了笑意,蓝色双瞳此刻被灯光染成深紫,显得太过深邃,叫人无论如何都看不透。
伊森的喉结上下滑动着,他不知道从何问起,也害怕听到答案。
“我要走了。”罗兰主动开口道。
伊森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拧了一下,胸腔里一阵闷疼。他用有一点点颤抖的声音问,“所以……你接近我,都是计划好的?”
罗兰幽幽望着他,缓缓点了一下头。
伊森的牙紧紧咬着,一字一句的问,“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最合适。”罗兰的声线依旧那么迷人,吐露出的却是最伤人的字眼,“你经手的都是能源局的重要资料,这令你成为我这次行动的几个首选目标之一。经过一系列的调查,我发现你是最容易突破的一个。”
“……容易?”
“首先你的家庭虽然看上去圆满,但实际上你的母亲专注于自己的乐理研究和平权事业,有时候会忽视你。而你的父亲为人刻板严厉,却很受你的尊重。你从小到大做的一系列重要人生决定,包括选择大学和工作都是按照你父亲给你设定的道路在走,显然你是在刻意讨好他,想要得到他的肯定,换取你从小欠缺的温情。而你虽然做事认真头脑敏捷,但是感情方面非常单纯。你的第一个男友是个omega,但不到一年分手了。第二个是一名beta,同样没有持续很久,而且之间间隔了数年。这两次分手似乎都不是你主动提出的,但是你冷淡被动的态度却是对方提出分手的主要原因,换句话说是你逼他们和你分手的。
像你这种岁数的人感情经历却这么少,而且数年的空窗期只有过不超过三次一夜情,要么你是性冷淡,要么是omega和beta没办法满足你。你向往像你父亲一样强大的alpha,但是又希望对方能给你你父亲给不了你的温情,可自己偏偏是个吸引不到那种alpha的beta。你只是表面光鲜,实际上没有安全感,自尊心也不高,只要我给了你你想要的东西,你全身都是破绽了。”
伊森感觉眼眶酸得厉害,但他强忍着,硬是没有掉出泪来。那些字句都像是被磨得锋利无比的刀子,一下一下戳在他已经开始麻木的胸口。
他宁愿罗兰此消失,最起码他还能欺骗自己,或许对方是有几分真心的。
罗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近他。伊森却不自觉地后退,像是被狩猎者逼近角落的猎物。
“那你现在来干什么?”他觉得自己真蠢,为什么要为了他说谎呢?为什么没有在刚刚察觉到一点异样的时候派人调查他呢?
可见那个男人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伊森,我刚才说的,只是我最开始的想法。但是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我对你并不是全无感情。我对你说过,我喜欢你的眼睛,喜欢你紧张的时候推眼镜的姿势,还有你不好意思的时候还强装镇定的样子。那些话,都是真的。”罗兰深沉的目光如厚重的夜幕向着他团团包裹过来,令他无处可逃,“我这次来,是想要带你走的。”
伊森哈哈大笑,“你是当我蠢到什么地步?跟你走?你是想杀我灭口吗?”
“不!伊森,或许我一开始是在算计你,那是我的职责,该做的我必须要做。但是现在,我不忍心留下你!”罗兰此刻的面容专注到可怕,可是阴晴不定的光影又另伊森更加看不透他,“如果你不跟我走,将会被认为是我的同伙。算你想办法证明了你并不知情,他们还是会扣掉你一半以上的道德值。到那个时候你以为你还能过人的日子吗?算你没有被扣光道德值丢入禁城,从今以后你也只能去做那些最肮脏危险的工作。在这样一个没有自由可言的地方,你还有什么留恋的?跟我回蛇夫座联盟,甚至第三帝国也可以,我带你去看那些你想看的名胜和风景,去那些你一直想要去的遥远星球!”
伊森知道罗兰说的话虽然可怕,但都是真实的。算他能想办法撇清和罗兰的关系,今天他说的那句谎,也足够另自己失去一切的了。
眼见伊森不说话,罗兰似乎认为对方已经被说动了。他走上前去轻轻拥住伊森的身体,而伊森也没有抗拒。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跟我走……”他的话还没说完断掉了,身体略略僵硬。
伊森用一把小□□抵着他的腹部,在他怀里抬起冰冷而悲伤的双眼。
”呵呵呵,算你觉得我容易,也不该觉得我是傻逼吧?”伊森想要用冷酷的腔调说话,可是他的声音不稳,学的一点都不狠厉,甚至还有点可怜,“带我走?你只是怕我在你还没掏出地球联盟的时候去告发你令你没办法过境吧?”
“伊森,我是真的想带你走!你留在这儿只有死路一条!”
“那是谁造成的!!!”伊森大喝一声,满眼写的都是心碎。他好不容易这么喜欢一个男人,好不容易等到两情相悦,做着想要和他共度一生的美梦,为什么全都是骗局?为什么偏偏是他?伊森于是又笑开了,笑得有一点点扭曲,有一点点绝望,“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录在随身胶囊里了,我会先杀了你,然后再把录音上交!”
他此时应该扣动扳机,但终究还是有了一霎那的犹豫,毕竟他从未杀过人,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那么喜欢的男人。这样的一瞬间对于罗兰来说却完全足够了。伊森的手腕发出一阵剧痛,腕骨竟然被对方猛地折断了。失去力量的手指松开,□□掉到地上。然后他感觉先是肚子被踢了一脚,然后是太阳**。接连两下攻击竟一下子打得他全身瘫软,眼前发黑,一动腹部和手腕都在钻心地疼。他强忍着剧痛翻过身来,却见罗兰已经捡起了那只小□□指向他,俯视的眼神里没有温度。
看啊,又是一项不属于他认识的罗兰的技能。
他忽然产生幻觉,或许这个世界上有两个罗兰,他的罗兰并不是眼前这个无情的男人。
罗兰眼中的温情不见了,代之的只是陌生的漠然。他叹息一声,说道,“明明给了你活命的机会,你却不要。”
伊森死死瞪着他,用尽他所有的恨意,好像希望眼神可以化作刀剑,将面前的男人千刀万剐。黑洞洞的枪口面前他却觉得那么虚幻,好像面对的并非死亡。他心口的疼痛比死亡更冷,令他暂时失掉了恐惧的感觉。
“再见吧,亲的。”罗兰说着,举起了手中的枪。
伊森条件反射般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头脑被子弹射穿的刹那之痛。然而他真正感觉到的是颈动脉被人重重一砸,黑暗迅速将他吞噬。
这便是他和罗兰的最后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