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家的事还没打听清楚, 宫里又传了信儿, 元春的孩子小产了。
贾母等俱是一番痛哭,想进宫探望,递上去的牌子都被退了回来, 一时都慌了神。不光家里女人们焦急,便是两府里顶事儿的男丁也都深更半夜的聚在一处商量法子。
贾政问贾琏, “你平日里不是认识几个往家里借银子的太监吗?能不能往他们那里打听打听?他们在内廷,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这些人哪个不是用着朝前, 用不着朝后的, ”贾琏瞎声叹声道,“二叔还不知道呢,自娘娘出事儿, 一个个都见不到景子。侄儿没法儿, 往他们几个外头置办的宅院里去寻过,一个个都跟那缩头鳖一般, 哪里还能摸得到影子。”
贾珍道, “几个王府世交,可有打听过了?”
“这样的内闱阴私,宫里向来忌讳,外头的人躲还不及,谁敢插手呢?”
贾蓉手里拿着把扇子摆弄, 笑道,“我倒想到一个人,不知成与不成?”
贾珍瞪眼骂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吞吞吐吐的?你是皮子紧了?”
贾蓉往灯下一觑,挡住了大半烛火,灯影晃闪着贾蓉的笑脸有些模糊,“林表叔家的表婶子,可不就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女么?表婶的祖母贵为大长公主,上皇的亲妹妹,还有比这再体面的亲戚没?若是能求得动表婶子,进宫打听个信儿出来,定是准的。”
众人一时都不说话了,林家的确是门子好亲戚,关键是林家不乐意跟贾家来往。半晌贾琏道,“前儿我奉了二叔之命去表弟那里打听甄家的事,不承想,林表弟并不在府中,自平安州回京,万岁爷赐了假,表弟说是去别院休养身子呢。”
贾政捋着胡须道,“琏儿,你们夫妻与谨玉他们向来是好的,能否让你媳妇去林家走一趟,行不行的总是条路子?只要知道娘娘是否平安,老太太、太太,连同咱们阖家老少也都能放心了。
“这样的事儿,表弟若不点头,表弟妹怕不会应承。”贾琏却不想揽这个差,推脱道,“我虽没见过表弟妹,听家里的也提起过,最是大家作派,如何肯独断应下外头的事儿呢?”
贾政咬咬牙问,“可知林家那别院儿在哪儿,就是你先去别院走一趟也是行的。只请他看在亲戚的面子上,帮上一帮?若是娘娘在宫里有个好歹,咱们家……”
贾赦眼光一闪,拿腔做调地,“如此,琏儿明日就走一遭吧。只是谨玉当年在咱家的光景,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一有事就求到他头人,谨玉那个脾气性子,可不是好惹好求的,可如今事情焦切,能怎么着,不过得厚着脸皮试一试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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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诸人方各自散去,贾珍回了东府,唤住贾蓉,“你今儿个多嘴说林家做什么?”
贾珍熬了这半夜,浑身酸痛,贾蓉绕至椅后为父亲揉捏着肩膀,笑道,“看那边儿是没法子了,林表叔岂不是现成的路子么?就是之前有些嫌隙,前儿祖父过逝,给了林家信儿,林家也派人送了祭仪,可见林家还顾念几分亲戚情份。正经现在火烧眉毛的时候,不求林家求谁去?贾家再有不是,也是林家的正经外家,林表叔难道会眼看着贾家出事儿不成?听胡氏说,林家表婶子极有气派,刚大婚那会儿过来给老太太请安,言语作派,非咱家姑娘能比。父亲,表婶子这样尊贵的出身,若想帮,这事儿断没有不成的呀。”
贾珍摆了摆手,闭着眼睛道,“哼,你当是说梦话呢!大老爷的话粗可却是实话,林家不是好相与的。”
贾蓉笑道,“这位林表叔,儿子没见过几面。不说别的,运气是比世人都强的,功名还好,就是林表叔娶的这位婶子,这样显赫的出身,人都说做皇子妃都使得的。儿子想着,林表叔官儿做得顺,许是拖了表婶子娘家的福气呢。林表叔瞧着排面儿相貌是比不得宝二叔的,怎的,宝二叔就没这运道。宝二叔正经岳家如今又给抄了,官司缠身,到不知将来如何呢?”
“运气?”贾珍一伸手,贾蓉忙奉了茶来,贾珍喝了半盏,叹道,“不仅运气好,手段更好。”贾珍自认为贾琏是兄弟中的出头,打前年贾琏被林家骂得狗一样回来,贾珍就不大愿意跟林谨玉打交道,实在是这小子太刁了,又不讲个大家体面,翻脸比翻书都快,撒起火来谁也招架不住,这样的人不是好招惹的。贾珍侧眼瞟了贾蓉一会儿,训示道,“就你精乖嘴快,谁能想不到林家?可你瞧那府里大老爷二老爷琏儿,谁主动提呢?以后,你还是长些眼色再说话,没得讨了人嫌。”
贾蓉唯唯称是,心中仍不大信。
许子文走了三天,徒景辰才知道自己被挖了墙角,得知是林谨玉跟着许子文去了别院,徒景辰恨不得掐死林谨玉,这个即碍眼又没眼色的混帐东西。
徒景辰转头骂了徒汶斐一顿,“你是个男人,拿出些魄力来!你们那些事儿,朕本不愿多管,不过,你也得教林谨玉点儿规矩礼数。仗着你舅舅疼他,撺掇着你舅舅去别院,难道京都住不下他了!”
“父皇,儿臣没本事,管不住。”徒汶斐气也不大顺,死板着脸回了一句。心道,有本事你是把小舅舅叫回来,这会儿来挑谨玉的不是,他还想谨玉早点回来呢。
徒景辰差点没被徒汶斐把肺叶子顶出来,瞪他一眼,“你这是怨朕呢?”
“儿臣不敢。”徒汶斐躬身道,“舅舅待谨玉就跟儿子似的,亲近些也没什么。”
儿子!徒景辰怒,怎么也没见你们谁跟朕这么亲近呢!徒景辰把徒汶斐轰出去,抽空去了别院一趟。
林谨玉正在与许子文用饭,见徒景辰来了,忙起身见礼,徒景辰刚桌上摆着好大的螃蟹,笑道,“你们倒是会乐喝,朕也空着肚子呢。”
说话间,徒景辰的贴身大太监高松已经奉上了一副新碗筷,徒景辰道,“谨玉,坐吧,这是睿卓的院子,朕来者是客。”对许子文道,“你身上不好,少吃这些寒性的东西。”余光扫过林谨玉,眼角眉梢的透着不痛快。
林谨玉摸了摸温在水里的流云万福的银壶,起身边斟酒边道,“厨下备着热菜呢,只是螃蟹凉了不好吃,才先吃这个,即如此,老周,传菜吧。以前每年重阳节,先生都喜欢吃螃蟹,根本没事儿。”
“闭嘴!没问你,你哪儿来得这些废话!”徒景辰瞪林谨玉一眼,问,“什么酒?”
“菊花酒。”林谨玉也不乐意徒景辰来,许子文抿了口酒,笑问,“今年重阳节,谨玉在外头过的,再给他补一回。你怎么来了?我带谨玉来别院住几日也就回去了,这时候宫里事儿多,若找不到你,又是一场麻烦。”
“我都安排妥当了。”徒景辰笑了笑,“陪你住几天。”
徒景辰对许子文是真好,体贴温柔,百依百顺,林谨玉每想说话,还没开口就被徒景辰瞪回去,搞得一个人郁闷得足吃了两盘子螃蟹,最后徒景辰忍不住低声问了许子文,“他吃这么多没事儿吧?”
“不妨事,以前蟹肥时,谨玉每天都要吃的。”许子文笑着摸了摸林谨玉的头,“来,陪我喝两杯。”
林谨玉咕嘟着嘴巴,直冒酸水儿,“先生见着皇上就不理会我了。”
一句话,就把徒景辰逗乐了,徒景辰自得道,“说起来,朕一直觉得对不住你呢。你才刚大婚,新婚燕尔的就派你去平安州,这次回来,你合该好生跟你媳妇团聚团聚,总粘着睿卓像什么样子?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家业为重,你现在大了,也该学着去外头交际,认识些朋友,时常谈论些经济学问国家大事,也好为朕出力。朕看你也歇得差不离了,明儿个就去当差吧,天天窝在家里,怎么能有出息呢。”
“皇上,臣还没养好呢。”林谨玉撸起袖子,露出细不伶仃的胳膊杵在徒景辰跟前,“您看臣瘦得,这回真是伤了原气,臣得好生调补调补,要不真落下什么病根儿,可如何是好呢?这些天,时不时就头晕,徐师傅说是我这是气血不足,营养不良,操心太过的缘故。”
徒景辰瞧了一眼,“行了,放下吧。朕每日多少事,也没像你这样出趟远差就跟去了半条命似的,倒显得跟朕刻薄你。你要养要补,就安生些,成日间东奔西颠儿的,哪里有个养身子的模样呢?”林谨玉以前圆润润的,这回是瘦得狠了,脸色也有些苍白,不比往日红润。徒景辰也有些不落忍,臣子是来用的,可也不能往死里用。林谨玉年纪尚小,徒景辰还是想着好生培养的,别一个子给累出个好歹来,大为开恩道,“那再给你一个月的假,好生养着吧。”
“谢皇上恩典。”林谨玉欢喜的应了。
别院的周管事在门口屡屡探头,林谨玉笑,“老周可能有事儿,我去看看。”
许子文漱了漱口,命人撤席,“高松,去问问他什么事儿?”
高松过去,周管事搓着手叹道,“唉,高大人,外头荣国府的琏二爷来找谨玉少爷,央求了好半晌,说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儿,现下在门房侯着呢,您帮忙去跟谨玉少爷回一声吧,别耽误了谨玉少爷的事儿。”
高松笑了笑,“若是别人,我是不管的,林大人倒还罢了。”转身折回,其时,几人已在喝茶说话,高松具实回禀。
林谨玉握着茶盏直皱眉,半晌才眉毛舒展,抿了抿嘴,笑道,“高叔,劳您去跟老周说一声,就说传先生的话,跟琏二爷讲,林大爷如今因身子不好,在平安州劳累着了,特地到别院调养,昨夜吐了半盆血……”
高松嗤的笑了,纠正道,“林大人,哪儿有人的血论盆算的。”
“哦,那就说吐了几口血出来,辗转了半夜,一直到天明才喝了药歇下,若无要紧的事儿,就不必闹醒林大爷了。若有要紧的事儿,就请琏二爷留下话或者书信,一会儿代传林大爷罢。”林谨玉道,“要是琏二爷问什么病,就说只见太医都换了几拨,到底里头如何,你们也不清楚。”
高松去了。徒景辰问道,“这位琏二爷应该是你表哥吧。”
“嗯,我不用见都知道他的来意。”林谨玉踱步过去赏鉴着堂桌上的一盆案头菊花,掐去枯叶,自嘲道,“好事儿他们是想不到我的,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来,能为什么?我二舅舅家的宝玉表哥订的是甄家的姑娘,这尚未过门迎娶,甄家就惹了官司,抄了家,以后是个什么情形还不知道呢?荣国府没有不担心的,这是找我打听消息来了。或许还有别的事,可这也不与我相干,不问也罢。”
徒景辰佯叹道,“说起来也是朕心上的一桩烦事,宜妃好不容易有个孩子,还掉了。因宜妃连日心中悲痛,引发旧疾,朕免了荣国府的人进宫探视,或许是他们心焦,又无消息,便千方百计的找到了你这里来。”
林谨玉折下一枝菊花,拈在手中,低头嗅了一嗅,勾唇道,“正经掉了儿子的这头儿还不急呢,他们急个啥,不知所谓。”对着徒景辰露齿一笑,“皇上即有恩典,不如一并赏了臣,臣也去当回报喜鸟儿。”
徒景辰道,“朕看你这身子不好,一半是聪明得太过了。你既然想得这个巧宗,明日就来当差吧。”